老道见状,哈哈大笑道:“痴儿啊,痴儿,武学一事欲速则不达,为师今日倒是着魔了,只是今日另有要事与你交待一二。”言毕,只见老道一甩袖袍,举首望天,全无方才慵懒惫懈之意,左屐右履不疾不徐,一股气势若隐若现,隐隐之中难掩一股仙风道骨之气。
少年寸步不离,紧随老道身后。不一会儿,两人便步入观中,只见老道拿起桌上一册书卷,书上《抱扑子》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老道左手拿起书卷,右手突然搭在少年手腕脉搏之处,拿捏良久,沉思片刻,方才长叹一声道:“吾望紫气东来,今当效法老祖太上老君。”说完,老道望着少年那清澈明亮的双眸,古井不波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往日之事尽皆涌上心头,心中情愫顿生,絮絮叨叨道:“天地大道皆法缘,万事循环终归一。哎,这乱世该结束了,为师近日将云游四方,你替为师把这本《抱朴子》送给终南山的长风真人可好?他见到此书定晓何意,也算是还了他二十年前的心愿。”说完,老道一声长叹,收敛心神,闭目捋须,跌呋静坐。
少年一听老道要其送书至终南山,心如明镜,已知晓分离之意,一时心中淤塞难舒,眼眶通红,局促不安道:“师傅,您年事已高,行动多有不便,不如让徒儿服侍您可好,师傅走到哪徒儿就跟到哪。这一辈子徒儿只想侍奉在师傅您身边。”
老道心中虽有不舍之意,却仍自闭目不语。半饷后,老道突然开口问道:“痴儿,这谷中的桃花开了多少回?”
少年一楞,不知话中是何意,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半饷后方才支支吾吾说道:“师……师傅,从徒儿记事那年起,这观中桃花开了十八回了。”
老道闻言,恍然片刻,只见其掐指闭目沉思,口中喃喃有词。约莫一刻之后,想来是掐算完毕,老道目露精光,轻轻点了点头,长吁了一声道:“白驹过隙,转眼之间正儿你就长这么大了,师傅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为人忠厚老实,难免会受人蒙蔽,性子这般倔强,日后难免困厄缠身,这乱世之中人心险恶,最难识别的就是这人心。哎,如今坏人当道,世道不公,众生皆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分离别苦,二十余载的养育之恩,少年早已潸然泪下,想起师傅皓首斑白尚要漂泊云游四方,这般身子骨如何经得起折腾,思及此处,鼻子一酸,登时泪如泉涌,心中悲苦道:“师傅,您的话徒儿牢记于心。”说罢,少年顿首拜地,一跪不起。
老道袖袍一挥,一股无形劲气托起少年,心中不舍道:“痴儿,世道坎坷曲折,要谨记心中的善念,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切记。”
少年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泪水,心中依依不舍之念,回首望着那皓首苍老的背影,顿时又忍不住哽咽道:“师傅,求求您,就让徒儿跟随在您身边吧。”说罢,少年再次跪地长稽,脸上露出希冀之色,盼望师傅能回心转意,留下自己。
老道似是心意已决,闻言脸色一变,佯作大怒道:“修道之人岂能贪恋儿女情长,痴儿,难道你想害为师修道之心止境,让为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少年瞧见师傅发怒,神色中似有不快,心中惴惴难安道:“师……师傅,徒儿绝无此意,常言道马有垂缰,犬有那展草,踹踏街心,慈乌反哺,何况人乎?师傅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徒儿委实不知何以为报。”说罢,一连磕了九个响头,额头乌青,显然颇为用力。
老道终是不舍,左掌一挥,一股无形之力把少年从地上托了起来,缓缓道:“痴儿啊痴儿,为师怎能不知你一片孝心呢,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男儿志在四方,只可惜……。”
白胡子老道欲言又止,不停摇头长叹,脸露决然之色。少年看师傅心意已决,知此事难于婉转,只得转身拭泪,回到房中收拾细软,从此踏上江湖之路。这一路思来,少年脑中满是师傅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景。临出道观,少年再次朝老道磕了几个响头,就这般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诗经?小雅?采薇》有云: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此小雅原意是说道路长远慢慢行,又饥又渴愁肠结。我的心中真悲伤,谁知我的哀伤。此刻少年也是无限的伤感,前路漫漫其修远兮,今番上下而求索。
夏日徐徐,老树成阴,山中小道时常会停着一些樵夫,驻足小觑片刻。飞鸟遁息,夏蝉呜鸣,只见林荫小道中一道人影飞奔而至,步履如飞,好似那流星赶月一般,看的山间小道旁的樵夫直咧嘴,讶然一声道:“哎呀,我的娘嘞,都说山中有老神仙,这小哥也不赖嘛。”
“这小哥莫不是老神仙的弟子,你说我俩是不是也赶紧上山拜师去怎么样?”一旁的樵夫羡慕道。
“算了吧,乔老三,就你这副德性,神仙会看上你才怪呢?”
“我怎么啦,我哪里不好,你李老二又能好到哪去,上次还发现你偷看隔壁家寡妇洗澡呢。”
“你……”就在两个樵夫争得面红耳赤之际,这飞奔的人影早已淡出二人视野之中。
话说老道看着那远逝的身影,独自叹息道:“痴儿啊痴儿,为师又怎么舍得你呢,奈何这乱世之中,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后蜀国主孟昶虽有些才德,奈何不是帝王之相,今番多次请为师出山遭拒,必定恼羞成怒,你我师徒二人唯有远遁他乡,避其锋芒方为上策。现如今紫气东来,乃是乱世大定之兆,为免百姓继续遭殃受苦,吾今顺应天命以残破之躯,点化真龙。”老道嗟叹唏嘘,转首望天,双目难掩悲天悯人之色,右手五指掐动,喃喃自语道:“天上三奇甲戊庚;地上三奇乙丙丁;人中三奇壬癸辛。正儿你乃命带三奇者,若只有三奇而无贵地者,势必贫穷下贱被欺凌。即使命局较清粹,若三奇不落贵地而落空亡,不是孤独,即是蓬莱三岛客,云游四方罢了,天机终是难测,变数难寻。”说罢,双袖一挥,道观双门轰然合上。老道骑着毛驴悠然离去,只见那载着褐衣旧道袍的毛驴儿也逐渐的消失在山道之中。那淡淡的身影仿佛还停留在叠翠林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