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更像人的地方,是缺乏互助性,有时候甚至同类相残。猪基本上属于群居性动物,一般群居性动物,都会有很强的互助性,但是猪不是这样,即使在野生状态下,也是如此。猎人都知道,群居的野猪容易捕猎,而碰上孤猪,则要小心一点。群居的家猪更是如此,甚至到这种地步,如果一群猪里,哪个有点小病,饲养者必须马上把它隔离出来,否则它多半会被同类咬死。一般高级哺乳类动物,都不会吃同类,但猪会,而且会非常喜欢吃。把死掉的猪分割了,煮熟了喂猪,猪简直喜欢得快要疯了,拼命抢。有时候,甚至不劳人来伺候,有些猪会吃死掉的同类,我还见过一头母猪,把自己下的猪崽活活吃掉,然后混到产仔房偷吃别的母猪的小崽。
后来,读到历史上,一个个人相食的故事,我总会想起当年我养的那些猪。人克服自己的这些劣根性,要靠人类道德的进化,靠人类理性的进步,甚至靠制度的硬性制约、法律的强制。但是猪没有这些东西,依然以自己本来的面目,跟人混在一起。反过来,当环境特别恶劣,条件极端特殊,人类自身的文明约束不起作用的时候,人的劣根性也还是会顽强地冒出来,这个时候,人和猪,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不知道奥威尔是否有过养猪的经历,但是他的《动物庄园》,不找马,不找羊,但找猪来比喻人,实在太精当了。
从将军到村长
1927年的秋的一天,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山东堂邑县,他在武训生活过的村庄逐个走访当年和武训同时代的老人,参观武训当年兴办的学校,在武训曾经住过的低矮的草房面前,这个军人,流下了眼泪,嘴角里挤出来一句话:“作为将军,我愧不如一个乞丐。”三年后,这个军人,辞去了师长,1932年,他带领全家,来到漠北高原,当时绥远的五原一代,罄其所有,招徕流民,屯垦开荒,在荒原上,建起了一座新村。为了这个新村,他耗尽了家财,四个儿子全部死在荒原上,此人名叫段绳武,是当时的一代名将。
段绳武1896年出生在直隶定县高头村,15岁从军,在北洋军王占元麾下当兵,一点点靠战功升上去,老直系的王占元部被后起之秀孙传芳接掌后,段绳武成为孙传芳麾下的一员大将,直系军阀中的知名人物,我在做军阀史研究的过程中,在许多著名战役中,都能找到他的名字。1921年夏天,湖南军阀赵恒惕乘湖北内乱,想拣王占元一个便宜,派兵以“援鄂”为名抢地盘,但是碰上孙传芳,在羊楼司一带硬是把气势正盛的湘军,挡了八天八夜,为王占元赢得了争取援助的时间,这其中,段绳武出了大力。
在北洋军阀诸系统中,直系的军人,比较起来,是比较有报负有想法的,直系军队的纪律也相对好得多,能吃苦,能打仗,但比起其他军阀,尤其是皖系和奉系来,也比较土气。段绳武是军阀混战中的失败者,虽然他的部队被国民党政府收编,他依然是师长,手里有一支军队。但长年的征战,不仅没有使国家富强,反而导致政治昏乱,社会失序,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老百姓生命财产被南来北往的军队随意践踏。这一切,一直在困扰着这个质朴的农家子弟,战败后寄人篱下的困境,更是深深地刺激着他。最终,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军队,放弃了高官厚禄。在当时的军阀中,能做到这一点,其实相当不容易。军队是军阀的生命,不仅意味着巨大的利益,而且是生存的依据,跟别人交易的筹码,放弃军队的人,往往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属于彻底输掉了的人,像段绳武这样,还有实力就解甲归田,实属罕见。当然,段绳武卸甲,是有想法的。这个想法,既来自于他家乡米鉴三父子的乡村建设,也来自他驻扎山东时,武训事迹给他的刺激。他想为自己长期因陷于战乱而苦难深重的家乡做点事情,为日益增多的流民找一条出路,也开创一条乡村建设的新路。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的乡村建设设想,增加了屯垦卫边内容,地点选在已经成为前线的绥远。1933年,黄河泛滥,河北、河南、山东一带大片农田被淹,成千上万的农民流离失所,段绳武和河北籍的清末最后一个状元刘春霖等河北乡绅,组织河北移民协会,开始具体实施他的计划。就这样,昔日的段将军,变成了段村长。他在五原一带,购买了大片的土地,先后把几千河北流民,迁移到五原,开荒屯垦。他先后建了三个新村,都是他当的村长,他把全家都带到了荒原上,脱掉皮袍皮鞋,布衣蔬食,跟农民一起劳动,一起开荒。村里有自卫团、自治会、良心省察会,村民大会是新村的最高权力机关,所有大事由村民大会议决。但是由于他的军人特色,新村的组织还是具有军队编制色彩,所有的行动,都非常整齐划一。村民们用土坯盖房,修建宿舍、教室、礼堂、活动室,还修建战备工事。清晨一起出操,每日都有“朝会”,他和一些自愿来帮忙的知识分子大学生,给农民做“精神讲话”,激励农民发愤自强,灌输民族国家意识,讲国家自1840年以来,被帝国主义侵略的历史,讲“九一八”的痛史。农事的间歇,则进行军事训练,为此,还筹集到了一些枪支弹药。在开始的时候,新村的农民连吃饭都在一起,由食堂供应,后来有的农民家眷来了,则有家室的农民在家里吃,但集体活动依然按组织进行。为了更好地支撑农民开展生产,村里还组织了供给、信用、运销、利用合作社,发给农民农具、牲畜、大车,抵作给农民的低息贷款,农民可以分四年还清。当时,国民党政府开展新生活运动,提倡所谓对社会的“教、养、卫、管”,段绳武也把这个口号接了过来,不过,国民党政府的“教、养、卫、管”只着眼一个“管”字,但新村却真的落实了所有的四个字。在有幸留下来的老照片中,我们看到穿着整齐,精神饱满列队出行的农民,还看到了一人一个大海碗,习惯于蹲在饭厅地上吃饭的农民,也看到了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农民和农民的孩子。当然,我们还看到了一些穿的跟农民一样,同样晒得黝黑,但却被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暴露了身份的知识分子,他们既是学校的教师,也是为村庄管理服务的志愿者。还看到了齐整干净的街道、房舍和碉堡。虽然段绳武是武人出身,但他最关心的,却是农民的教育,以及如何培养农民的自治精神和能力。为此,他在建村伊始,就筹建了武训小学和各种形式的扫盲班以及妇女识字班,教农民识字,教各种科学常识。段绳武感到当时通行的学校教材不切实际,于是组织人员自编具有乡土气息的教材,这一点,跟许多有志于平民教育的人士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得到了晏阳初、陶行之和顾颉刚的支持,许多有志于平民教育的知识青年,来到五原帮助他。武训小学在开办时只有段绳武夫人王庚尧一个人任教,后来许多知识分子来了,不仅教学条件大大改善,还根据实际情况,动手编写自己的教材。当然,段绳武最钦佩的人,还是武训,因为当年在武训家乡的考察,深深地打动了他,也是促使他解甲归田,从事乡村建设的一个原因。在河北新村,所有的公共场所,礼堂、教室都悬挂着他请人画的武训像,村中特别建有武训纪念堂,陈列武训的事迹,供村民参观,武训小学的学生,早晨进学校,要向武训鞠躬行礼。他还请人根据他对武训事迹的考察,编写了《武训典学》的连环画,在顾颉刚主持的北平通俗读物编刊社印制出版。对他而言,他所从事的事业,就是武训事业的延续,他就是要做当代的武训。当代武训的事业,毕竟具有现代化的意味。跟晏阳初、梁漱溟以及陶行之的乡村建设一样,不仅着眼于农村的组织建设、平民教育,而且着手全面的社会改良和生产生活改善。新村由于是在荒原上起家,从建设规划起,就着眼于耐用整齐,从起点上,注意卫生,特别注意修建公共厕所,培养村民良好的卫生习惯,长年的军旅生涯,使得他对厕所对于环境卫生的重要性,有深切的体验,新村通过示范、教育、组织村民自我反省等方式,从根本上杜绝不良的行为,在几年内,实现了新村没有人随地便溺,随地吐痰,人人衣着整洁。为了解决村民看病和医疗保健的问题,段绳武还从大城市请来了喝过洋墨水的医生,在包头开办诊所,服务延伸到新村。五原地区靠近黄河,段绳武组织村民兴修水利,修建了两条干渠,八条支渠,引来黄河水,灌溉新开的土地,并且试种水稻。在这方面,新村得到了河套地区著名的水利名人王同春的儿子、水利专家王乐愚的帮助。
段绳武的新村建设,是中国上个世纪30年代农村建设浪潮中的一朵浪花,有着上流社会关注农村,关注农村改良的大背景。在这个背景下,不管是中国本土的有识乡绅,还是留洋的知识分子,甚至一部分政界和军界的上层人士,都程度不同地对乡村建设表示出了一定的热情。尽管真正投入这个事业的人并不多,能像段绳武这样牺牲自我、毁家兴业、全身心投入的人,尤其不多见,仅仅梁漱溟和陶行之可以比拟。但是,由于有这样的环境和气氛,毕竟使段绳武的事业争得了社会各界的支持,这里,有传统的乡绅,比如刘春霖、张清廉,他们跟段绳武一起发起组织了河北移民协会,当地乡绅,比如王同春家族也给了段绳武一定的支持。还有著名的学者,如梅贻琦、顾颉刚、杨钟健、张星烺等人,他们发起组织西北科学考察团,组织年轻的大学生来新村考察,其中顾颉刚还和段绳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顾颉刚不仅亲自来到新村,而且给新村带来了乐意投身乡村建设事业的大学生,带来了新村稀缺的女青年。知识分子的加入,使得段绳武的事业,不仅有了干部和技术的支撑,而且有了思想和理论资源的供给。
当然,握有大权的军界政界人士的支持,也是新村事业的一项重要资源。显然,跟有识乡绅和知识分子不同,这些有权者的支持,是需要利用段绳武个人的关系的。在军界和政界人士中,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河北省长冯治安和北平市长秦德纯等二十九军的将领是比较热心的,段绳武为此将河北新村三个村分别以上述将领的字来命名,比如明轩村(宋哲元),仰之村(冯治安),幼青村(秦德纯)。这种支持,显然跟他们同为直系将领的经历有关。而同样热心乡村建设的山西军阀阎锡山,则对段绳武的事业就不热心,显然好名的阎锡山,担心段抢了他的名头。由于阎锡山的缘故,实际统治绥远的晋系将领傅作义,虽然也支持,但显得比较矜持。
引起我对段绳武关注的,是来自一个摄影师留下的老照片,照片记录了1937年夏天河北新村的一场集体婚礼。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由于新村是由河北流民组成,这些流民男女比例失调,男多女少,青壮年村民的婚姻成了大问题。鉴于此,当时任北平特别市市长,也是段绳武老朋友的秦德纯,特意从北平救济院找了20名年轻妇女,这些年轻妇女,大多从前受虐待的使女、流浪儿和妓女,很乐意到新村过正常人的生活,正好顾颉刚率领科学考察团也要来五原考察,所以顺路请顾颉刚他们把人带来。这些妇女“生力军”来到之后,经过一个短时间跟村中特意挑选出来的青年村民的接触,配成了20对新人。新村为他们组织集体婚礼,用当时的术语,叫做“集团结婚”。
婚礼由段绳武主持,新娘身穿淡雅的旗袍,身佩红花,手上拿着一大捧当地出产的豌豆花,新郎身穿土布的中山装,胸佩红花,带着当时时兴的礼帽,段绳武亲手把一个个新娘交到新郎手上,新人们对孙中山像鞠躬,对武训像鞠躬,对主婚人鞠躬,礼成,新娘挽着比新娘还羞涩的新郎的手,一起步入洞房。全体村民一起欢呼,绕村游行一周,以示庆贺。用自己的照相机记录了这场婚礼的摄影师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最初我以为救济院女择配垦民是不值一笑的事,可是经过实际的考察,便观点大异。每一对新人我们都亲自拜访了,我们问遍几个新郎:‘你喜欢她吗?’‘咋子不喜欢呀!’新娘的答话虽不如新郎的爽快,但也在羞答答的表情之下默认高兴。每一个新家庭有一间土屋,屋内的桌子凳子都是土的,端庄而大方,炕面铺着用红柳条编成的席子,舒软不亚于钢丝床;门是积棘草编织的,美观而适用,这一切都是土产。因为后套盛产红柳和积棘,凡无庄稼处,差不多遍生此种植物,为修渠筑堰的重要材料。北平市长送给每位新妇一只柳条箱,一套新衣,有了这些初步的设备,他们的家庭生活也就顺利地开始了。”的确,我们在他留下的老照片中,可以看到每对新人,都洋溢着羞涩而幸福的笑,可以看出,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新村的新人们的笑,告诉我们,段绳武的新村建设,的的确确给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安了一个家,一个简朴但幸福的家。而他自己,就是这些家的大家长,一个由将军变成的老村长。
抗战爆发后,段绳武应召担任军政部的主管伤病安置的工作,为此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人称“荣军之父”,1940年7月因劳成疾,在重庆逝世,临终前呓语,依然说,我要回河北新村,做村长去。一个旧军人,在村长的位置上,找回了自己。
有关名人和辫子的故事
由于近些年清宫戏的流行,估计全国的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清朝的男人是要留辫子的了。在美国,很有些人到现在还以为中国男人脑后有辫子,因为国人给他们最早的印象就是如此,祖祖辈辈传下来,形成刻板印象了。其实,当年中国男人的辫子,之所以最终被剪了下来,主要是这些西方人外加东方的日本人闹的。首先是西洋人少见多怪,心怀种族歧视之见,说国人的辫子是pigtail(猪尾巴),后来一心要脱亚入欧的日本人也跟着起哄,猪尾巴长,猪尾巴短的叫,日本小孩还成群结队地跟在清国留学生的后面,一边嚷着,一边伸着手,试图揪一下。清朝最后的十几年,国人到日本留学的最多,慢慢地对这种起哄招架不了,有些人在境外某些势力的策动下,居然想起了原来这辫子其实是满族人逼我们留的,一来二去,明末清初的笔记,《扬州十日记》、《嘉定三屠》什么的都出来了,大家一看,原来我们的祖先,为了脑后的这根辫子,死了那么多人。辫子,不仅给了洋人骂自家的由头,还是奴隶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