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是京剧的知音,正是由于她坚定的支持,原来上不得台面的乱弹才得以成为压倒所有其他戏曲形式的京剧。对于戏剧,她喜欢花部的乱弹二黄戏,有意抬花抑雅,而且不满足于宫里太监的演出,打破常规,大量地将外间优秀的二簧伶人召进宫来大演其戏。那个时代出名的艺人,谭鑫培、陈德霖、杨小楼、孙菊仙、王瑶卿等人,都受到过她的赏识,不仅每有赏赐(甚至还给官爵),令太监伶人看得眼红,而且对这些“戏子”相当优容。在这些京剧名角面前,她的确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的“老佛爷”,传说中的西太后如何如何的寡恩刻薄,其实大多是没影的事儿。即使是那些艺人新中国成立后写成的回忆,也往往透着对老佛爷的喜爱。当然,在那个时候,京剧界对西太后也是投桃报李,几乎所有剧目里的太后都是正面形象,最过分的是《法门寺》,不仅太后光彩照人,连太后身边的太监也顺便沾光成了好人。
西太后还是个懂戏的超级“票友”,晚清吃过洋面包的宫廷女官德龄告诉我们,西太后经常兴致勃勃地给她们讲戏剧故事,在看戏的时候也不肯安静,不断地将各种演戏的逸事和规矩说给身边的人听。事实上,京剧发展过程中非常关键的一步,就是在西太后的鼓励下完成的。在开始的时候,京剧演出比较粗糙,工唱的行当只管捧着肚子唱,工作的行当就只管翻跟头打把式;后来有“通天教主”称号的王瑶卿首先开始改革,将表演动作融进了演唱当中,“演得跟真事似的”。在社会上的一片反对声中,西太后说话了,“王大演得好”(王瑶卿行大)。谭鑫培的唱腔也与传统不合,但西太后却喜欢,给了他“叫天”的赞誉。从此以后,京剧进入了一个生旦同挑大梁的新阶段。
西太后懂戏,也入戏。此人虽然粗通文墨,掌权之后也找过几个老儒给她讲点经史,但真正的教育却是戏剧给的。晚清时节,京剧虽然已经进入宫廷,但毕竟是来自民间的乱弹,不唯用词鄙俚,思想内容也相当混乱。固然不乏忠孝仁义的鼓吹,但来自游民的江湖义气与恩怨分明的意识也相当明显。不仅如此,过去的京剧对帝王时常会有点不敬,总是批评他们听小老婆的话,忘恩负义,滥杀功臣,针对的大抵是朱元璋,屎盆子却都扣在比较远久的刘秀头上。对于清朝第一大戏迷西太后来说,戏的情节和内容不可能不影响到她的思想和行为。虽然总的说来,西太后还算是个头脑清醒的统治者,为政大体上中规中矩,但却也时不时地发点“京剧脾气”。
一个官声很是不怎么样,又贪又蠢的小小知府吴棠,只因为在西太后扶父之柩归葬的落难之际,误送了一笔馈赠给她,待到昔日的待选秀女成了太后,吴棠就开始官运亨通,位极人臣,不管犯了多大的错,任谁也参不倒。八国联军打上门来,老太婆落荒而逃,一口气跑了几百里,连口水都喝不上;兵荒马乱之际,怀来县令吴永好歹总算准备了一锅稀粥,让老太婆喝得舒心,于是也成了一个参不倒的人物。接下来,来自广西的岑春煊,脾气坏得要命,逮谁得罪谁,只因为在西太后逃亡途中第一个带兵前来护驾,也因此而官运大好,甚至连朝廷分量最重的******奕劻和袁世凯联合参奏,都没能动得了他的乌纱。在有恩报恩的同时,西太后对待功臣也相当地富有人情味,所谓的中兴名臣,无论以后的作为如何,都会顶着一堆官爵头衔终老,临了的谥号还会给找个最美好的词。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自不必说,连沈葆桢、袁甲三之辈也同等待遇。中兴名臣中,遭际最差的是郭嵩焘,出使西方后,再也没有被起用。但他的倒霉主要怪他第一个吃禁果,以翰林出身的身份跑到了洋鬼子的地方做事,以至于官场舆论说他去“事鬼”,意思是伺候鬼子。西太后待他的不好,也不过就是没有很快再用他而已。
查一查二十四史,善待功臣的皇帝当然也有过几个,但是对臣子报恩的帝王却几乎没有。从理论上讲,皇帝实际上没有什么恩人,所有人对他好都是应该的。即使所谓对他有恩的功臣,以后如果犯了错或者不合皇帝的意,那么也一样是要受到惩罚的,否则就不足以维持朝廷的纲纪。只有民间的戏曲里,才会按农民的思路,编出一些抨击帝王负恩的故事。显然,西太后的这些作为是上了京剧故事的当。反过来,对于那些她认为负了她的人,西太后也决不吝惜报复的手段。在西太后眼里,最大的负心人就是戊戌以后的光绪皇帝。对于这个她从小拉扯大的皇帝,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有说不尽的恩义。戊戌事变,西太后不仅将谭嗣同图谋借兵围颐和园的事算在光绪头上,而且更加恼怒他居然陷她于不得不完全交出权力的窘境,逼得她发动不得人心的政变,重新拿回权力。在西太后谋求废掉光绪,遭到地方督抚和洋人的反对而无法实现之后,身为皇帝的光绪就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不仅衣食不周,而且得不时地忍受无休无止的精神折磨。连宫里经常性的演戏活动,也成了西太后折磨光绪的最好方式。戊戌政变之后,宫里最爱演的戏是《天雷报》,这是一出养子得中状元之后,不认养父母,最后遭到雷劈的戏。这出戏此时在宫里演出的时候,西太后特意要求加到五个雷公和电母,狠狠地劈那不孝子,同时将不孝子换成小花脸,一副小丑模样。面对这样一出明摆着是讥讽的戏,光绪必须得陪着西太后从头到尾地看,一边看,还要一边发表意见,痛骂自己。
对光绪的怨恨,西太后至死未消。在1908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六日,光绪37岁生日的前一天,西太后特意安排在皇帝的“万寿节”前夕,演出三国戏《连营寨》。这出戏演的是刘备为关羽和张飞报仇,兴师伐吴,最后失败的故事。戏里刘备是主角,有一段哭祭关羽和张飞的戏,满台白盔白甲白旗号,气氛极其压抑。其实,平时在宫廷演戏也是很讲究吉祥的,而在皇帝生日的“前三后五”的庆贺期内,演这种哭灵戏,无疑是一种别有用心的诅咒。此时的光绪已经病入膏肓,经这番刺激,几个月后便撒手归西。而连续拉了几个月稀的西太后,却终于熬过了比她年轻三十几岁的光绪,在光绪死后第二天才咽了最后一口气。
西太后对于珍妃的处置,也很具有京剧的味道。开始她讨厌珍妃,其实主要是因为担心皇帝受小老婆的蛊惑,所以屡屡裁抑珍妃。戊戌政变以后,旧恨又添了新仇,恨屋及乌,结果是珍妃进了冷宫。甚至在八国联军打来她要逃跑之际,也没忘了把珍妃从冷宫里提出来,塞进井里。在她的心里,也许珍妃就是戏里经常演的那种调唆皇帝干坏事的“西宫娘娘”。
恩怨分明作为一个人的性情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大的缺点,但作为最高统治者,如此行事未免就有意气用事之嫌。再加上作为贵妇人,西太后本身就有一些贪图享乐、贪财好货的积习,从孙殿英的盗掘看,她要算清朝帝后中陪葬最厚的一位。而且喜欢虚荣,讲究排场,宫里一日不热闹就难受,晚年还特喜欢摆出姿势让外国人给她拍照。几项加起来,使得这个以一般标准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掌权的老太太,作为政治家,评分难免要打些折扣,种种毛病导致她在权力上总是看不开。比如说,在甲午战争后,她明明知道清朝不变法,祖宗江山是保不住的,但是一旦变法危及她的权力,她还是不顾江山社稷的安危,在顽固派的拥戴下,再次出山,毁灭了正在进行的改革。接下来,又在一连串向后转的动作中,与西方发生了剧烈冲突。当闻说西方要威胁她的权威,让她交出权力给光绪的时候,竟然置国家民族安危于不顾,冒险利用义和团,围攻各国使馆,与所有西方国家开战,结果使国家陷入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顺便说一句,西太后之所以能够最终相信义和团具有刀枪不入的法术,与她看了太多的神怪戏也不无关系,义和团的法术,也往往跟戏剧里的神怪人物纠扯不清,两下在意识的表层出现了某种契合。自电视剧《走向共和》播出以后,有关西太后的评价问题再次成为某些人们议论的热点。说实话,对于中国历史上的女性统治者,历史的评价往往趋于苛刻,弄不好就落得“牝鸡司晨”之诮。如果抛去这种对于女人的偏见,我认为,作为晚清最后岁月的统治者,应该说西太后做得还差强人意,至少比她死要面子甘做鸵鸟的夫君咸丰要强,比她那个十五六岁还读不成句的纨绔儿子同治更是强到不可以道里计。但是,作为一个在中国的历史转折关头居于最高位的人物,她没能推动这个转折的完成,无论如何都算是大节有亏。可惜的是,西太后所钟爱的京剧,并没有给过她这方面的启示。
两个糊涂丞相的故事
中国古代最扎眼的人物,除了皇帝就是宰相。宰相是百官的头,也是百官的靶子,权大责重,上得伺候老板(皇帝),下需应付政务,有点差池,上下不讨好。历史上,只有一手遮天打算篡位的宰相,和一手遮天不打算篡位的宰相,才有真正的舒坦日子过。但是这样的情形实在太少,所以,宰相们都比较操心,越是勇于任事者,就越操心。
不操心的宰相也有,多半都出在皇帝过于积极,自己出头做宰相事的时候。不过这个时候不操心的宰相要时刻准备着,一旦皇帝把事办砸了,出来当替罪羊。在历史上,既不操心、也不担心做替罪羊的宰相,好像只有两个,一个是西汉初年的曹参,一个是东晋初年的王导,他们不仅不操心,而且难得糊涂,以糊涂相标榜。
曹参是汉高祖刘邦仅次于萧何的亲信班子成员,萧何死后,他马上让从人为他收拾行李,说是就要让他做丞相了,果然,相国的大帽子,落在了他的头上。可是做了丞相之后,曹参却终日饮酒,醉时多,醒时少,百事不兴,属员有过,能遮便遮,有人看不惯,想过来提意见,一并拉去喝酒,喝到大家物我两忘,意见也就没了。最后连皇帝都看不过去,转弯抹角表示了不满,也让老先生用一套萧规曹随的鬼话蒙将过去,每日依旧沉在醉乡里。
王导是东晋王朝的开国功臣,晋元帝能从王爷变成皇帝,多半亏了王导,登基的时候,皇帝还要拉王导坐在一起。此老也是出了名的糊涂,人家骂他“聩聩”,自己也很以聩聩自得。酒量如何不知,但下面的官员胡作非为肯定没事。有次王导装模作样地派出人员出去考察,回来后大家纷纷说下面官员的不好,只有一个人一言不发,最后等大家说完了,此人才说,做宰相的理应网漏吞舟,何必管官员的好坏。王导居然夸这个人说得好,深合其意,害得大家都觉得自己不仅无趣,而且见鬼。
不过,两个宰相的“聩聩”,结果却不一样。曹参得到的是好评,老百姓编出歌谣来夸,结出了“文景之治”的果。而王导,不仅老百姓不夸,而且官员也未必念他的好。东晋政治混乱、国势微弱,中原涂炭却恢复无望,当时人骂他“聩聩”,后来人依旧骂他“聩聩”。
曹参的时代,承秦末大乱,人口减半,六国贵族豪强已经被秦翦灭殆尽,社会组织也被破坏殆尽,社会只有按自然规律,慢慢恢复元气,国家才有指望。这时对社会恢复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而是来自政府的权力。因为这个时候,只有政府是社会中唯一有组织的势力,而且这个势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与之抗衡。作为政府官吏,往往有自身的强烈冲动,出来指手画脚,为公也罢,为私也罢,一时间难说清楚,总之从长远看,“做”未必就比“不做”更好。显然,此时的最高行政长官,能够做的最好事情,就是什么都不做,尽量抑制官吏的冲动。这一点,曹参做得很好。当然,当时的老板配合得也好,皇帝身子弱,没主意,又好色,不当家,当家的吕后,只关心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地位,别的都马马虎虎可以将就。汉初尊崇黄老,据说是胶西盖公的主意。曹参做丞相前,请教了本地的儒生,结果没有一个人说的合他的意,只有盖公的清静无为,才真正打动了他。当然,也只有这个主意,才合乎时代的需要,后来很得史家称道的“文景之治”,恰是曹参开的头。事实证明,合乎时代需要的,最难的恰是不作为,因为让古今中外的政府官吏尽量少作为、不生事,的确太难了。
王导之世,门阀豪族势力已成,而且断送了西晋江山。社会对新王朝的呼唤,是抑制门阀豪强、恢复中原、改变政府由门阀士族垄断的局面。然而,王导却模棱两可,在南渡的中原门阀和江南豪族之间搞平衡,放纵门阀豪族把持政权,胡作非为,从而换取他们的支持。王导处在一个本该抑制政府官吏的时候,但他恰恰不抑制,反而更加放纵。仅仅由于进入中原的各个游牧民族之间的争斗,以及中原汉人对本族王朝的依恋,才使得偏安的******得以苟延残喘。这样的丞相,这样的“聩聩”,当然没法得分。
对于政府而言,无为是种境界,在这种境界里,民间社会可以自然地生长,实现自己的均衡发展,但是,只有在抑制了官吏的权力冲动的情况下,无为才有可能。
老外喜欢的梅郎
托陈凯歌电影的福,似乎已经淡出中国人记忆的梅兰芳,又回来了。一时间,报上关于梅兰芳和孟晓冬的旧闻多了起来,“80后”和“90后”的年轻人,也有打听梅兰芳的了。当然,即便如此,对他们来说,梅兰芳不过是一点带有猎奇味道的陈芝麻烂谷子而已,当年的梅郎即使复活再生,也注定不会有超女那样众多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