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心道不好,转身就要开溜,只是这时候佟家麟也从惊吓之中回过了神来,脸上的笑容被怒气取代,他用力推开那个姑娘,撸起袖子就朝连城追过来。
“好啊,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想跟我玩掉包计,戏弄我,你给我等着,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啊!”连城惊叫了一声,慌忙夺路而逃。
那边佟家麟气得脸红脖子歪,带着一众手下不肯罢休地跟着后面追。
“你给我站住!你跑不掉的!”
“让开!你给我让开!”连城在人群里穿梭着,这一跑,这一路上的摆摊小贩可又跟着遭殃了。不过大家都习惯了,这宋连城,隔三岔五就要这么来一下,要是哪天她不闹腾了,估计大家还会觉得少了点乐趣呢。
“救命啊,杀人啦,强抢民女啦!”连城这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大叫着求救。
只是追她的人可是佟家麟,这人平时带着一众手下为非作歹,京城里可没多少人敢和他对着干的。
“少将军,那边怎么鸡飞狗跳的?”郭孝扯了扯恒泰的手臂,“要不要去看看?”
恒泰一身戎装,正领着几个部下巡逻,本就是为了维护京城秩序,此时有人扰乱市井,自然要去管一管,他皱眉朝那边看去,跟着他就愣了一下。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我。”恒泰交代了一声,抬脚便朝那边走去。
他刚刚似乎看到了连城,恒泰心里莞尔,还真是哪里热闹哪里就有她啊。
连城正一闷头往这边跑,恒泰直接一把揪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人群里拖了过来。
“我说,你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你这成天扰民,我看把你关大牢里去比较好。”
连城听着声音耳熟,抬头一瞧,竟然是恒泰,不知道为什么,连城心中一松。
“不是的,快帮帮我!有个大爷带着手下人要来抢我,要抓我去陪酒,要调戏我!”
“又来这一套!”恒泰笑道,“你这个小骗子,还骗人啊。”
“没有没有,这次真的没有骗你!”连城急忙解释。
恒泰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嚣声。
“我看你往哪儿跑,这京城里,我佟爷看中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恒泰面上一冷,反手将连城拉到身后。
“佟家麟,你要做什么?”
佟家麟见到恒泰也是一愣。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我可不怕你,快把那小娘们交出来,这不干你的事。”
“哼!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强抢民女,佟家麟你胆子未免太大了!”恒泰怒道,“这京城还不是你佟家麟说了算,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嘁!”佟家麟轻蔑一笑,“甭跟我扯这些,她哪算是什么民女?迎芳阁的一个妓女而已,我要她陪我,她不陪,扫了爷儿们的兴致。恒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可别管这档子闲事啊!”
“喂喂喂!”连城听佟家麟这么说,顿时就急了,“你上次还欠我二十两银子,你帮我这个忙我这二十两就不跟你要了!”
恒泰忍不住笑了笑。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连城立马眉开眼笑,冲着佟家麟笑得万分嚣张。恒泰之前就见识过她的变脸水平,此时看她从狼狈再到嚣张,只觉这姑娘真是可爱。能把一切情绪都放在脸上的姑娘家,可不多见了。
“恒泰你别仗着自己是少将军我就怕你了!”佟家麟冷哼一声,“伙计们,给我上!今天非得把这小娘们带回去不可!”
“上啊!”他带着那班手下,疯狗般冲恒泰杀过来。
恒泰将连城推开,赤手空拳就和佟家麟缠斗在了一起。连城双手交握着,不住地拍手吆喝:“加油!揍他,揍翻他!”
恒泰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会狗仗人势啊。”
“喂!什么狗仗人势,你别拐着弯骂我。”连城双手叉腰怒道,“你还欠着我银子呢!”
“哦?”恒泰好气又好笑,“刚刚谁可怜兮兮地求我救她的?”
“哎哟!”佟家麟被恒泰一脚踹飞,此时趴在地上捂着心口呻吟,“恒泰你欺人太甚!”
“你仗着你爹是吏部侍郎,就无法无天!你那几下子,还要继续在我面前卖弄吗?”恒泰朗声喝道,将近身的恶家丁打趴,扭头看向佟家麟,“我奉陪到底啊。”
“你!你给我等着!”佟家麟捂着屁股站起来,被打趴下的这些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再冲上来,佟家麟狠狠瞪了连城一眼,“这事没完!我们走!”
一伙人呻吟着互相搀扶着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连城十分得意地走上来,她捶了捶恒泰肩膀。
“不错嘛,你还真有两下子嘛。”
“那你要怎么谢谢我啊。”恒泰忍不住想逗逗她。
“早说了啊,那二十两银子不用还了,谢谢啊。”连城说着,挥了挥手,转身就打算回迎芳阁去,刚刚她跑出来,丽娘可还担心着呢。
“等等。”恒泰下意识地喊了她一声,他瞧见她额头上沾着黑灰,抬袖正打算替她擦一擦,然而就在这时,几个小孩子哭着跑了过来,直把连城团团围住,边哭边说话,说了些什么恒泰也没听懂。
“你们说什么?”连城却是脸色急变,“李奶奶又不好了?”
她忽然转身朝恒泰走来,然后在恒泰茫然的眼神中,一把扯下他腰间的钱袋子。
“抱歉,江湖救急,我下次还你!”
她说完,拉着几个孩子就跑,恒泰看着空荡荡的腰间,顿时就怒了。
“你个女骗子!亏我刚刚还帮了你,你真是不知悔改!”
“少将军,可找着你了。”郭孝急匆匆地走到恒泰身边,“福晋差人来传话,说是让你回去一趟。”
“我现在正忙着,你去同我额娘说一声,我忙完就回去!”恒泰躲开郭孝,拔腿就追连城。
“唉!少将军!”郭孝喊了一声,无奈他根本拦不住恒泰,只好先回将军府。
恒泰一路跟着连城,心生疑惑,这姑娘这次又玩什么花样,抢他的银子抢得很是嚣张啊。他扫视了四周,这里已经是京城荒野之处了,四处长满杂草树木,唯一的屋舍就是一处破旧的茅草屋。
恒泰一撩袍子走了过去,轻轻推开草屋的门,就听到一阵凄然的哭声,他愣了愣神,四处打量了一眼,就见这屋子里比外面看着更加寒酸,一张破床上躺着个枯瘦的老妪,此时看着气丝游离,离死不远的样子。
“李奶奶你别这么说,我们有银子了,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我现在就去找大夫!”连城趴在床头,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恒泰心中一动,莫非她平日里坑蒙拐骗,是为了替这个老奶奶治病吗?
“李奶奶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啊。”一个小孩子边哭边说,“我们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啊。”
恒泰看着围在破床边上的七八个小孩子,眼睛有些发涩,他走进去,柔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连城回头瞥了他一眼,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恒泰有一小会儿的失神。连城没有回答恒泰的问题,只是抓过一只剥了皮的柚子。那躺在床上的老妪缓缓伸出手来,她握住连城的手。
“没用了,奶奶知道自己的身子,连城啊……我……是不行了,多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
“我不许你胡说!”连城哭得更凶了,她手忙脚乱地掰开柚子,“你最爱吃柚子了,我给你剥,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李奶奶牵强地笑了笑:“不要难过,奶奶很高兴。奶奶最爱看连城的笑脸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我不哭,我听奶奶的。”连城擦了擦眼泪,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
“这才是奶奶喜欢的乖孩子,给奶奶唱首歌吧,奶奶爱听连城唱歌。”李奶奶双目慈祥地望着连城,“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奶奶……”边上的小孩子们哽咽着喊着,就在这哭声之中,连城张了张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唱,“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一曲还未唱罢,李奶奶的眼睛已经轻轻闭上了。
恒泰走到连城身边,他拍了拍连城的肩膀,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了。”
连城听到他安慰,顿时哭得更大声,她转身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腰间,恒泰愣了一下,张手抱住了她。连城哭着说:“李奶奶人很好,为什么好人总是活不长命?”
恒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好一会儿连城哭得累了,才松开了抱着恒泰腰的手,她沉默了好久。
“我们葬了她吧,早点让李奶奶入土为安。”恒泰劝了一句。
连城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连城领着那七八个孩子跪在李奶奶坟前,漫天纸钱飘洒,恒泰立在连城身后,想说点什么,但似乎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唐突。
连城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她掏出一只钱袋走向恒泰。
“这是你的银子,现在已经用不着了,还给你。”
恒泰接过来,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同你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前年遭了大水逃难来京城的难民,孩子们没了父母,朝廷也管不过来,所以就聚在这里。我和我娘瞧着他们可怜,所以每个月都要拾掇些旁人不用的旧衣裳、旧玩具什么的带来分给他们。”连城低声说着,眼睛又湿润了。
“连城姐姐可好了,有她在,我们就有饭吃。”边上的小孩子哭着说。
“对啊,而且她还给我们带来很多药,救了很多人。”七八个小孩子,立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恒泰微微有些动容:“这么说,你平日里坑蒙拐骗,是为了这些孩子?”
“喂,什么叫坑蒙拐骗啊,别说得这么难听。”连城横了他一眼,“再说了,我骗的都是坏人,上次你看到的那个追我的流氓,他放债打人。还有那个新郎,明明每天来迎芳阁寻欢,却还要装出一副痴情的模样来骗别人的彩礼。我拿他们的钱是为他们积德,免得他们将来进阿鼻地狱。”
“哟,怎么做了坏事还有理了?”恒泰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虽然情有可原,但是错始终都是错的,“你这么讲,好像自己处处在理。可我只知道,骗人是错误的,骗子是坏人。骗了坏人的钱,你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连城心情本就十分不好,此时听恒泰这么说,顿时就怒了,她用力揍了恒泰一下,怒道:“你生在富裕之家,衣食无忧,哪里知道穷苦孩子的难处?你看你帽子上的这块玉,就够修一个善堂了。您这样的公子,脑袋里面的对错跟我的对错是一回事吗?”
连城说到这里,一跺脚就要走,恒泰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
“喂,你这就要走了?”
“不走,等着你这位少将军抓我下大牢吗?”连城愤愤然道。
恒泰连忙解释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刚刚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连城姑娘你多多海涵,从小我只当银子金子来得极容易的,没想到几个铜板也能救济孩子。”
他将连城还给他的钱袋子取出来,朝着边上的七八个孩子招了招手。
“来,孩子们,这银子给你们,买点吃的穿的。”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来拿。
连城哼了一声:“你们收下吧,连城姐姐那天为了帮这个有钱的公子抓人,小命差点都交待了。这钱你们拿着,这钱不是他舍给咱们的,这钱是他还给连城姐姐的。”
她说完,用力甩开恒泰的桎梏,扭头就走,恒泰将钱丢给那群孩子,抬脚就追了上来。
“真的要走啊。”
“不走干什么,现在你银子还给了我,我们已经两清了。”连城哼道。
恒泰有些无奈:“难道我们之间,除了银子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