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议论声更加响了几分,然而她丝毫不受影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天啊,为什么这世上的男儿,全都是无情薄幸的?”
新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顾不得和她客气了,直接把她狠狠地推倒在地,连城往地上一坐,咳了两声,嘴角边就流了一丝血来,她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丧尽天良啊,沈郎你不爱我了吗?你也不爱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吗?儿啊,你爹铁了心地不要我了啊!”
“噗——”恒泰忍不住笑出了声,刚刚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摔在地上的时候,偷偷地往嘴里塞了东西的,那嘴边上的血迹,绝对是假的。
这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
恒泰索性站在人群里,继续看她打算怎么闹,闹了之后又怎么收场。
就在恒泰十分好奇之时,那停在原处的花轿忽然被人掀开了,顶着红盖头的新娘终于忍不住从轿子里下来了。
新娘直奔连城而去,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
“这位姑娘,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这是闹哪样,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连城还没搭话,新郎先急了,他跑上来要拉新娘。
“如燕你听我说,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你听我解释!”
“啪——”新娘直接一个巴掌抽了过去,眼神十分失望地看着新郎,“解释什么,不用解释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干得好!”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鼓掌叫好声。
看热闹嘛,自然是不嫌事大的。
“小女子不幸,遇见这个衣冠禽兽!现下请诸位朋友帮我做证,我跟这个男人的婚事就此作罢,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各不相干!”新娘说着,将抓在手里的红盖头狠狠地砸在地上,跟着转身就跑。
“如燕,如燕你听我解释啊!”新郎狼狈至极,想要去追,然而新娘已经没入人群里去了,还怎么追得上。
而一直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撒泼打滚的连城,此时忽然停止了哭声,爬起来就要趁乱逃跑,新郎眼尖地发现了她,立马揪住她的手臂。
“你,都是你!你给我说清楚,姑娘你到底是闹哪样!”
“我和你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连城边说边挣扎,原本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有孕女子,转眼就虎虎生风起来,她一脚踹在那新郎的命根子上,看着因为疼痛缩在地上的新郎,十分得意地拍拍手上的泥土,“沈郎,你这个负心汉,姑娘我也不要你了!”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一边一直注视着她的恒泰心中一动,这姑娘是打算跑路了!
果然,连城飞快地隔开人群,在所有人惊呆了的表情之下,一路狂奔而去。坐在地上的新郎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此时哭笑不得地看着众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恒泰一撩袍角,暗地里跟着她,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看看她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
这一路跑出了街市,看方向是朝着渡口去的,恒泰捺着性子跟着,等他追上的时候,正看到连城向新娘摊开手。
“说好的报酬呢?”
“哦,我都忘记了,抱歉。”新娘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递给连城,跟着拉着边上的一个男子一起上了渡船。
恒泰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状况,敢情这出闹剧,是新娘和连城一起演的啊。
“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找我啊!”她还朝着渡船挥了挥手。
船漂在水面上,渐行渐远。连城乐呵呵地将钱袋子塞进怀里,跟着从肚子里掏出个小布包,那隆起的小腹顿时就瘪下去了。她从布包里掏出只烧鸡,抓着就啃,边啃还念念有词,只是恒泰离得有点远,也听不清她在念叨什么。
恒泰抿唇一笑,索性光明正大地走过去,哪想连城看到他,连忙用鸡腿挡住自己的脸,像是这么一挡,恒泰就看不到她似的。
恒泰被她这掩耳盗铃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不过面上却保持着淡定肃然的表情,连城心下一惊,拔腿就要跑,恒泰怎么可能给她逃跑的机会,快步往前一拦,直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连城不搭话,一闷头地只想脚底抹油,奈何她抽不开手来,顿时就有些急了,她抬脚就朝恒泰踹过去,哪想恒泰早有准备,直接把她不安分的腿抓了个正着,连城顿时就重心不稳,哎呀一声笔直朝后仰倒。
“救命啊!”连城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哼。”恒泰轻笑一声,松开她的手,手疾眼快地圈住了她的腰,“好你个油腔滑调的小骗子,被我逮住了还想跑?”
“呵呵。”连城干笑了两声,“那你想怎么样嘛,你先松手,松手。”
“逮住骗子,当然是要送往顺天府了。”恒泰笑得意味深长,“你确定要我松手?”
连城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别、别、别松手!”
她此时站在渡口边,半个身子探出水面,要是恒泰松手,这春寒料峭的,她非得冻死在水里不可。
“公子,大爷,您行行好放过我吧。好吧,事已至此,我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是……”
“别编故事了。”恒泰显然不太有兴趣听她扯谎话,他可还有事情没办完,王胡子还没逮住呢。
“我没兴趣听骗子编故事。”恒泰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松开连城的腰肢,在她大叫着往水面坠去的一瞬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走吧,女骗子。”
“去哪儿?”不用泡冷水了,连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恒泰拽着连城往前走,无论她怎么扭动挣扎都绝对不松手。
“说了啊,顺天府啊。”
“喂,你不会真要带我去顺天府吧!”连城顿时变了脸色,让她气恼的是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这人都一概不再回答。
连城心里渐渐有些虚,因为恒泰走的方向分明是通向顺天府的!
“这位公子,我骗了你五两银子,我还给你还不行吗!”连城都快哭出来了。
恒泰揪着她一路走回平安街,正打算带她去顺天府,就见郭孝十万火急似的朝他奔来。
“不好了少将军,可算是找着你了。”
“怎么了?”恒泰站定了,却完全没有松开连城的意思。
“那柳青儿跑了,本来说得好好的,配合着咱们演场戏,逮住那王胡子,可是谁想到……”郭孝急得满头满脸的汗,“一时没留心,就给她溜了,这节骨眼上,到哪儿去寻个柳青儿那样的姑娘去,还得配合着咱把这出戏唱完了。”
恒泰的视线就移到了一直在找机会开溜的连城身上,连城心里一惊。
“你们想干什么?我是个好人,不会演戏!”
“吹,接着吹。”恒泰太佩服她的厚脸皮和睁眼说瞎话的水平了,“都老骗子了,得了,我给你钱,一两银子,怎么样?”
“这不是钱的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连城说得十分有骨气。
“五两?”恒泰笑着加价。
“怎么可能为了五斗米而折腰,你不要再说了!”连城偏过头去表示自己的坚决。
恒泰忍不住笑出声音来了:“四十两。”
连城立马眉开眼笑地扭回头来:“当然,这个原则,也不是绝对的。”
她果断伸出手摊开:“先给钱。”
恒泰摘下钱袋子丢到她手上:“这是一半,事成后,再给你一半。”
连城抱着钱袋子笑得十分灿烂,这桩买卖简直太划算了!站在戏台上,胡乱跳支舞,引出那个什么王胡子就能拿四十两银子!
不过,一个时辰后,连城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手脚被绳子捆得跟木桩似的,换谁都笑不出来吧。
一个时辰前,她乐呵呵地答应了恒泰的条件,装作那个什么柳青儿登台献舞,哪知道她还没找着感觉好好跳一曲,就被人大麻袋一装掳走了。
更糟糕的是王胡子竟然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柳青儿:“你跳舞跳得太惨不忍睹,怎么可能是柳青儿,你一定是官府派来的卧底!”
所以连城笑不出来啊!
一般自己说出我是卧底的,多半是事成了的,让对方发觉自己是卧底的,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玩的一件事情。
“大爷,人家哪里会是卧底啊!人家孤身一人,现在又在你的手里,你怕什么啊?”连城楚楚可怜地说。
王胡子坐在连城对面的凳子上,此时色眯眯地瞧着连城的脸。
“你说得对,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是卧底,爷今天也妥妥地办了你!”
他说着,猛然朝连城扑去,连城急忙让了一下。
“大爷,别这么急嘛,不然先松开我,你看反正我也不会武功什么的,松开我,让我好好伺候大爷啊。”
“好,就依了你。”王胡子倒也爽快,当下就替连城松了绑。连城活动了下酸涩的手腕,王胡子抓着她就要亲她的脸,连城吓得推开他让了几步:“大爷真是的,这么急人家怎么伺候你啊。”
“你想怎么伺候我啊?”王胡子被连城推开,倒也没有恼火。
连城从怀里掏出之前恒泰塞给她的火流星。他要她登台跳舞,一发现什么动静就点上,他会及时赶过来的。她一直揣着,王胡子出现得突然,那会儿她根本没机会点火流星。
“不然我们先放个烟火怡情啊。”连城抓着火流星朝着烛火走去。
王胡子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长臂一挥,竟然直接将蜡烛扫飞,房间内顿时就黑了下来,王胡子顺势扑倒连城。
“小娘们,当大爷我不识货?也不看看爷是哪路上的,这火流星我可还认得。”
他抓了连城就要往床上拖,连城此时是真的怕了,这完全是在计划之外的事情,她本能地扯着嗓子喊:“救命,救命啊!来人啊!”
“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王胡子嚣张一笑,伸手就要扯连城衣襟,“还是乖乖地伺候好大爷我吧,说不定大爷我心情好,收你当个压寨夫人!”
“收个骗子当压寨夫人可不好,到时候骗光你家底你会哭的。”一个低沉嗓音硬生生地截住了王胡子的话,跟着紧闭的门扉就被人踹开了,恒泰飞身跃来,一脚踹飞了扑在连城身上的王胡子。
连城得了空,站起来就往外跑,外面郭孝带着一队人马将这屋子团团围住,看起来像是早就埋伏在这里,准备充分,那王胡子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连城有些困惑,她不是没点燃火流星吗?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正想到这里,屋子里激烈的打斗声已经停了,恒泰押着王胡子走了出来。连城就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恒泰笑着指了指地上,连城茫然地看了一眼。
“什么东西?”
只见地上,一条会发光的细线,绵延向远方。
郭孝忍不住开口道:“连城姑娘,我们少将军怕你坏事,偷偷地在你衣服里塞了一把磷粉……”
“等等!”连城打断了郭孝的话,“什么叫怕我坏事,为什么不是怕我出事?”
“像你这样的大骗子,狡猾得要命,怎么可能出事?”恒泰淡淡地瞥了连城一眼。
说起这个,连城顿时就怒了:“你还说,你们明明只说让我跳个舞就完事的,没说还有被掳走这一茬儿!”
“告诉你,你早跑了。”恒泰说完,把王胡子推给郭孝,“押他回顺天府大牢。”
恒泰说着,忽然扭头看连城:“至于你嘛……”
“喂喂喂,你不会还要抓我去顺天府吧!”看着恒泰不怀好意的样子,连城防备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忽悠我这事怎么算。”
“我有说要抓你回去吗?”恒泰忍住笑意说,“我是想说,至于你,就算你将功抵罪,不抓你下大牢了。”
“这还差不多。”连城摊开手伸到恒泰面前,“剩下的一半银子呢?”
恒泰拍掉她的手。
“没带,下次再给你。下次有机会咱们再合作,和连城姑娘合作,还是很愉快的嘛。”
“你休想,下次我可不帮你演戏了!”连城想也不想就说,“这种危险的事你找别人去,银子下次遇见你再跟你讨。”
连城冲恒泰挥了挥拳头,看了看已经不早了的天色,害怕又要被扯进什么奇怪的事情里去,不等恒泰说话,转身就走了。
恒泰这个时候也没有空再管连城,逮住王胡子,自然就要连夜审讯,及早问出江逸尘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
连城哼着小曲往家跑,脑子里正寻思今天要编个什么故事,让娘亲相信她今天没惹是生非,一抬头,迎芳阁的烫金招牌已经横在头顶了。
没错,她家是开青楼的!而她的娘亲丽娘,正是这家迎芳阁的老板娘。
“死丫头,又到哪儿野去了?这几天你天天在外面溜达,娘一直教你,女孩子家,要收敛文静一点,你怎么就不听。”一个穿着湘妃色袄裙、簪着金步摇、握着羽扇的夫人,看到连城就训了一堆话。
连城面上皱了皱,缩着脑袋说:“哎呀娘,我知道啦,我就是……”
“别给我编故事。”丽娘干脆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快去后院待着,这前院哪里是你能待的?”
“好。”连城吐了吐舌头,埋头就要往后院走。
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个十分轻佻的声音,冲着连城吼了一声:“哟,这妞不错,小爷我今儿就决定要她陪我了。”
青楼里的千金小姐,这条街上的人,可全是这么看连城的。
说来也奇怪,连城出身青楼,但她娘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定要把她朝良家妇女的方向培养。从记事起就是《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不过她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吗?显然不是啊,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就跟教书先生斗智斗勇,变着法子溜出去玩。
她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嫁个好人家,清清白白地过一辈子。所以一直以来,丽娘都极少让她跨足前院。这青楼里,前院可都是窑姐接客的地方,丽娘不让她来前院就是怕被人误会连城的身份。
比方说闹出像现在这样的误会。
“这位爷,她跟咱不一样。”丽娘连忙赔着笑脸冲着说话的那位少年公子道,“我们迎芳阁比她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爷我们再看看别的。”
丽娘说着,扭头就对连城使眼色,要她快些去后院。连城冲丽娘做了个鬼脸,转身正要走,那公子马上就不答应了:“我不,有什么不一样的,这妓院里的姑娘不就是接客的?小爷我有的是银子,把我服侍舒服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就是,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佟大爷是什么人。”一边的小跟班,横着脸得意扬扬地说,“看上她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佟大爷什么样的人物,丽娘当然知道了。佟大爷乃是吏部侍郎佟大人的爱子,这京城里可没人不认识啊。”丽娘连忙道,在这烟柳巷里,像佟家麟这样的纨绔子弟简直太多了,这个佟家麟是最有名的一个。
“知道还不快来陪我!”佟家麟说着,抬脚就朝连城走去,“这青楼里的姑娘,扭扭捏捏的太没有意思了。”
连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嘴角边已经浮上了一丝笑意。
“哎呀,大爷看你说的,既然大爷看上了我,我怎么能不赏脸呢?”
“连城!别胡闹!”丽娘急得满头是冷汗,连城这孩子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指不定哪天闹腾出什么乱子来,“快去后院待着去!”
“哎呀娘,我没事。”连城冲丽娘挤眉弄眼,她上前揪住佟家麟的袖摆,嗲着声音说,“大爷,您跟我来吧。”
“哎,嘿嘿。”佟家麟顿时眉开眼笑,对着连城想要动手动脚,连城连忙让开一边,佟家麟有些不高兴,“怎么,还不准我碰?”
“别急嘛,看你这猴急的样。”连城嗔怪道,“大爷,今天啊,咱们玩点新鲜的怎么样?”
“哦?”佟家麟果然来了兴趣,“你说说什么新鲜的啊,爷高兴了,重重有赏。”
连城四处看了一眼,正巧瞧见桌子上放了一块黑色的丝帕,她伸手抓过来,笑意盈盈地道:“大爷,来,我来帮你把眼睛蒙上,咱去我屋里好好聊聊。”
“这是个什么说法?”佟家麟不疑有他,竟然十分顺从地让连城把他的眼睛给蒙上了。
连城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确定他看不见了,这才伸手朝着青楼里长得最丑的姑娘挥了挥,那姑娘倒也聪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伸手扶住佟家麟。
连城拍了拍双手。
“这叫黑灯瞎火好办事!”
“好好好,我喜欢。”佟家麟不知道此时扶住他的不是连城,抱住那丑姑娘就亲了一口,“走,我都等不及了。”
“看你急的。”连城忍不住偷笑,转身出了前院走入了走廊。
那丑姑娘拉着佟家麟往房间里走,然而就在这时候,蒙住佟家麟眼睛的黑丝帕滑了下来,佟家麟正巧一嘴亲在那丑女的嘴上,顿时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