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不高兴?”连城看着恒泰的脸,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连城像是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似的,就是觉得他有心事。
恒泰本在帮她搬柜子,听她这么问了一声,手下的动作顿时就顿住了。
“没什么,我没有不高兴。”
“你骗人!”连城稍微抬高了声音道,“你明明就有心事。”
恒泰心中一软,忽然觉得若是有个人,能看穿你一切的伪装,轻而易举看破你心中所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而让他欣喜的,是看透他的这个人,是连城。
他将柜子放下,拉着连城走出院子,他摸着马儿的鬓毛,忽然说:“陪我骑会儿马吧。”
不等连城回答,他长臂一伸,直接扣住连城的腰将她捞了起来扔上马背,而他也跟着翻身上马,连城坐在他怀中,这样近的距离,可以听得见他怦怦怦的心跳,还有略微紊乱的呼吸声。
连城的心中,一丝丝地渗出甜意,她缩在他怀里,看着无数因为马蹄而起舞的荻花,谁都没有说话,连城回头看着恒泰的脸,同一时间,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恒泰低头看了连城一眼。
然后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在她的眼中,读出了同他一样的心情。这种默契让他高兴又害怕,他想起春喜的那口棺材,他慢慢地勒住了缰绳,马儿停下来,四处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与喘息声。
“哪,恒泰……”连城轻声开口,“恒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恒泰心口颤了颤,他一时间不知道,他对她的好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是觉得无力和彷徨,他说:“连城,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办法再照顾你,你会伤心吗?”
连城怔住了。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总有一天我要娶妻,到那时候我就不能再这样照顾你了。”恒泰声音里满满都是失落沮丧,“我是府中的嫡长子,婚配之事,必然由父母制定或是皇上恩典……”
恒泰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
连城本就是极聪明的姑娘,听恒泰说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
她从马背上滑下来,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她回头,稍稍仰头看着恒泰,她的眼神有些气恼。
“富察恒泰,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我……”恒泰慌了手脚,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害怕自己自作多情,又怕自己并非自作多情。
“你这样比那佟家麟还要可恶你知道吗?”连城眼底渐渐浮上一丝水汽,“他不过是想抢我的身,可是你呢,你抢了我的心,抢到了就想丢掉。”
“我没有!”恒泰急道,“连城,我不希望你难过,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大骗子!”连城冲他喊道,“是谁说,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他也会在我身边不会不要我,会一直陪着我的。明明说得那样认真,认真到我不小心当了真,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有一天会没有办法照顾我,你是大骗子!”
她说到这里,眼底的水汽已经凝满了,像是下一秒就要滑落眼眶。
“你怎么能在我已经喜欢你的时候,跟我说这样的话啊。”她嘴角撇了撇。
她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有种错觉,有种这辈子他都会在的错觉。可是这果然只能是错觉吧,连城想。
恒泰心中激动不已,他为她牵肠挂肚,为她紧张为她心疼,他一度以为这只是自己的单相思,可是原来她也是一样的心情,在悸动着的,不是一颗心啊。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向她,在她眼泪夺眶而出的瞬间,将她拥进怀中,他说:“连城,我对你的心意,不比你对我的少。”
“那为什么……”连城下意识地问。
“你若是跟了我,最好也不过只是做妾,一辈子未必能有什么名分。或者只能像现在这样置个外宅……所以我常常想,若是能给你找个好人家……”他说到这里,却不忍往下说。因为单单只是说,他就已经觉得心痛无比,他甚至没有办法想象,有一天,连城穿上嫁衣嫁给其他人。
“你以为我会在意什么名分?”连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觉得我会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一样,在意那些东西吗?我出身青楼,最不在乎的就是名分了。如果那个人是你,又有什么关系?”
“连城。”恒泰的一颗心,因为春喜而漾起的那份难受,此时被她三言两语就抹去了,他想要抓住这个人,想要永远地将她留在身边,“我绝不辜负你。”
“我信你。”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便将自己的心,完完整整地双手奉上。
是夜,连城蹲在丽娘的牌位前傻笑,她说:“娘,连城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还是不对,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选择,一定会后悔,我不想后悔,所以我想用尽全力去喜欢他。”
“呵呵。”她抱着丽娘的牌位,将脸贴在牌位上,“娘知道了,一定会骂我没出息吧。”
恒泰回了将军府,才坐下喝了一口茶,郭孝就来传话,说是富察将军在书房,让恒泰过去一下。恒泰心生疑惑,今天是明轩和佟毓秀的大喜日子,这宾客才散完,富察将军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呢?
带着困惑,恒泰踏进了书房,富察将军正背着手在书房来来回回走动,见恒泰来了,这才停止兜圈子。
“回来啦?”
“是的阿玛。”恒泰向富察将军行了个礼站定了,“不知阿玛深夜找儿子,可是有要事相商?”
“的确是件要事。”富察将军道,“今天皇上召我进宫,言语中的意思,是想提拔你进宫当差,我找你来便是问问你,这事你怎么看?”
恒泰没料到竟然是这事,一时间也有些蒙了,去哪里当差都没有区别,但如今他和连城已经互赠真心,若是他进宫当差,必定不能天天去见她,想到这样的分别,恒泰就有些犹豫起来。
“若是皇上的意思,儿子定当遵从。”恒泰却只能这样说。皇上器重他,这是整个富察家的荣耀,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不顾富察家。
富察将军点点头:“我还要同你说一件事。”
“阿玛你说便是。”恒泰道。
富察将军盯着恒泰看了一阵,他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这个儿子,相貌人品没有话说,难得的是有一颗赤诚之心。
“皇上这几次召见我,多次跟我提起醒黛公主。醒黛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我想皇上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恒泰愣住了,他想起之前被皇上召见,醒黛公主出来刁难他的那件事情,只不过他从未往深处去想过,如今想起来才觉得那件事情极为不寻常。醒黛公主无缘无故,的确是不会来捉弄他的。
他也是极聪慧之人,哪里猜不出富察将军话中的意思,这皇上大概是想让他成为醒黛公主的额驸,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皇上要招他入宫当差了。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恒泰未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到让他觉得措手不及。
“你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巡逻。这件事情,我们改天再说。”富察将军见恒泰一脸黯然的样子,只当他是太累了,挥手让他去歇着了。
恒泰有些失魂地回了房间,连城说她不在乎什么名分,只要他在身边就足够了,但是他还是不想她受委屈啊。她只说了三个字:我信你。可他知道,那是怎样决绝的心意。
半夜,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脑子里满是连城的脸,或笑或哭,或娇或嗔,每一种表情都让他欣喜不已,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在百里之外的连城,此时也同样睡不着觉,为什么,明明之前不会觉得一个人的院子这么寂寥,却在认定了那个人之后,方寸之地都觉空旷。
今夜,大概注定是个无眠之夜,除去恒泰连城之外,将军府中还有人未眠。
这未眠的人,却是本该洞房花烛夜的一对新人。新房内不见旖旎,倒是一片狼藉。
明轩跌坐在地上,看着刁蛮任性的佟毓秀手中抽出一把匕首,眼见着就要朝他刺来,明轩一边后退一边惊慌失措地问:“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比武啊,我告诉你,打不过我,休想我当你老婆!”佟毓秀想嫁的人是恒泰,哪里是明轩,不得不嫁给他,哪里能够称心如意?
她拿着匕首追着明轩砍,明轩连马都不会骑,怎么可能打得过佟毓秀?佟毓秀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越发气怒,下手也就越发狠起来。
这一夜折腾,旁人只当新婚夫妻精神好,哪里想得到明轩完全是活在水深火热中。
第二天一大早,明轩就跑去侧福晋那儿哭去了,他狠狠告了佟毓秀一状,哪想到素来疼他的额娘竟然没站在他这边,反而要他忍耐,说什么佟毓秀的爹是吏部侍郎,要和佟毓秀好好过日子,指不定以后这岳父大人提拔他呢。
明轩心里直犯嘀咕,自己亲爹官位可是比吏部侍郎要高的,自己爹都不提拔他,更何况一个外人?不过他也没说出来,他娘没有害他的道理,她这么一劝,明轩也稍微消了点儿火气,不再对佟毓秀的野蛮耿耿于怀。
但明轩不计较,这不等于佟毓秀不计较,尤其是她一考验才发现,这明轩不但是手无缚鸡之力,其他更是一塌糊涂,竟然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事。这叫佟毓秀这样心高气傲的如何接受得了?但是嫁已经嫁了,自己肚子里可还有这人的种,这发生了的没法改,没发生的总还有改的机会吧。
佟毓秀眼下能做的,就是让明轩有出息,要有出息,就必须严厉地训练他。这下可就苦了明轩了,每天天还不亮就被佟毓秀拽起来习武读书,他们这一折腾,将军府里天天是鸡飞狗跳的。
而恒泰那边,皇上也正式和富察将军提了,要恒泰不日去宫里当差上任。恒泰这几天一直有空就往连城那里跑,想要趁着还能脱身多多陪着连城。
他也没有瞒着连城关于他要去宫里当差的事,连城也不是柔弱没主见的姑娘,对恒泰去宫里当差是没有任何异议的,除了心底那份不舍之外。
正式来下圣旨的,还是李公公,他握着圣旨,尖细的嗓音,声音压得平平的,宣读完圣旨就走了。
圣旨内容说的却是皇宫近日来连遭刺客,要富察家派出一个人入宫去乾清门做总领侍卫,三日后便要去上任。
这事本来妥妥当当的是让恒泰进宫,这也是皇上本来的意思,哪想侧福晋一房听了圣旨却兴奋起来,一个个跳上跳下地跟富察将军说让明轩去上任。
“老爷你可别偏心,恒泰已经够荣耀的了,这差事就赏给明轩吧。”侧福晋拉着富察将军一直念叨,“都是你的儿子,老爷你这心,可是偏到天上去了!”
富察将军怒中带着无奈。
“宫里的差事,万万不能办砸了。他的武功那么差,如何去得?”
侧福晋自然是不满意富察将军的说法的。
“宫中差事能有多危险?大内侍卫武功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份值夜的差事无非是个恩典,真要有事,哪轮得到明轩动手?”
富察将军被吵得头疼,直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几时轮到你在我跟前胡说八道?我说了恒泰去,就是恒泰去!”
富察将军这一锤定音,侧福晋心中憋屈,明轩自是不必说了。
侧福晋拦住怒气冲冲走出将军府的明轩安慰他:“这次不成,不是还有下次吗,说不准下次的差事更好呢?”
“哼!再好的差事也抵不住阿玛偏心!”明轩愤愤不平道,“这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我就处处比不上大哥?”
“你当然比不上他,你这个废物!”佟毓秀沉着脸走过来,她听说了富察将军让恒泰去宫里当差的消息,心中也是气恼不平,“不过,谁让我现在嫁了你,你等着,这份差事看我给你抢回来。”
“哎,佟毓秀你要干什么?你是有身孕的人,可不能胡来。”侧福晋急道。
佟毓秀冷哼了一声:“我不胡来,跟着这个废物能有什么出息?”
她说完,直接不再理会明轩和侧福晋。
要让富察将军改变主意怕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让恒泰主动放弃这个差事,到时候这好事不就落到明轩头上了吗?佟毓秀是打的妥妥的主意,抬脚便朝恒泰的院子走。
恒泰此时正和郭孝说话,郭孝递给恒泰一盒上好的胭脂,笑道:“少将军,这可是上好的货色。”
恒泰接过来,打开胭脂盒却不小心沾到了手上,郭孝连忙道:“少将军可小心,这卖胭脂的说,这胭脂沾上衣服很难洗掉的。”
“不错,颜色艳丽,气味芬芳。”恒泰就这手上的胭脂捻了捻,“郭孝你这差事办得不错。”
恒泰买胭脂,自然是要送给连城的,他之前虽然和连城提过要进宫的事,但真正要分别了还是极为不舍,遂决定今天抽空去见她一面,便让郭孝去买了一盒上好的胭脂,打算带过去给连城。
“那少将军,我先下去了。”郭孝被夸奖了,也是极为高兴。
“去吧。”恒泰应了一声。
郭孝走后没多久,佟毓秀就来了。她毫不避讳地推开恒泰的房门,恒泰脸上就是一沉。
“弟妹,你这样成何体统?”
“哎呀,何必这么见外,都是一家人了。”佟毓秀像是没看到恒泰一脸不悦,径自走了进来,恒泰将胭脂盒放下来,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宫中有个好差事,阿玛是让你去的。”佟毓秀边说边仔细看着恒泰的脸色,“但是恒泰你哪里会在乎那样的差事?不如让给明轩如何?”
恒泰虽然隐约猜到佟毓秀来做什么,但此时听她说得这么放肆,心里十分不愉快。
“不成。”
“怎么就不成了?”佟毓秀见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心中气恼,“怎么就不成了?哪里不成?你怎么永远这样别扭?就是因为你,我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是大少爷,是少将军,我配不上你,所以我嫁给明轩我认了。可如今明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何必抢他的?今天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简直不可理喻!”恒泰瞥了佟毓秀一眼,转身就要走。
哪知道佟毓秀这个时候忽然诡异一笑:“今天这个差事,你不让也得让!”
恒泰皱眉:“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