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此时却是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她原本还搜肠刮肚想说辞来拒绝,忽然之间不用了,顿时就放下了心来,她知道侧福晋是什么德行,若是不顺着她,少不得酸言酸语膈应人一番,她是不介意佟夫人把女儿嫁给明轩,只是……
“这做大哥的还没娶妻,做弟弟的怎么好先娶妻啊?是不是不合规矩呢?”福晋看向佟夫人,她唯独在意这一点。
“这倒不是这样说,缘分到了,却也不按这个排序,天下弟先娶兄后娶的事情尽有,倘若做长兄的一日不娶,做弟弟的便要扛着不娶吗?福晋也知道,没有这样的道理的。”佟夫人见福晋语气并不坚决,便劝道。
侧福晋自是极为赞同这件亲事的,此时也极力地劝说福晋,福晋瞧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是铁了心地要定亲,也就不去做恶人了。
“既然你们两个当娘都这么说了,我便也不阻拦了,如此便这么定下吧,我去同老爷说说。”
佟夫人和侧福晋同时松了一口气,心底的石头落地,一下子就安心不少。
佟夫人搞定了亲事,便要急着回府去同佟大人说,毕竟这亲事是不能瞒着佟大人的。当下三个各怀心事的人互道再会,佟夫人上了软轿回府。
而此时郭孝也把佟府转了个遍,终于在佟府后院的杂物房里看到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连城,郭孝想救人,却无法靠近被众人把守的杂物房,没有办法,只得先去找恒泰商量。
恒泰领了一队人马正巧巡逻到了平安街,郭孝急匆匆奔来,跟恒泰说了连城的事情。恒泰本就心神不宁,带着人马找江逸尘也找得心不在焉,如今听了郭孝的话,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找江逸尘,当下领着人马要去救连城。
郭孝慌忙劝道:“不行啊少将军,你这么做,佟大人是朝廷命官,您为了一个姑娘包围他的官邸,要是老爷追究下来……咱们可怎么交代啊!”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连一个姑娘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国家!”恒泰是铁了心要救连城,此时就算天王老子跟他说话,他都未必会听。
郭孝害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偷偷差遣了一个士兵赶紧回将军府去跟将军通报一声,希望来得及阻止恒泰。
恒泰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围住了佟府,佟大人闻声出来,自然是不肯让恒泰搜救连城的。这要是让他搜出个姑娘来,那他佟家的声誉可是全毁了。
“恒泰啊!你也是个将军,应该知道朝廷的法度。如无旨令,哪有人能带人搜我家的府院?小儿虽然不成器,但自有我来教训,至于强抢民女,也只怕是以讹传讹吧!”佟大人只能安抚恒泰。
“请世伯原谅小侄无礼,今天小侄无论如何也要进去查探一番,否则不能安心!”恒泰怎么可能由他一两句话打发掉。
佟大人也失去了好好说的耐心,此时脸上一冷。
“富察恒泰!就是你爹,也不敢搜我的府啊!你也太大胆子了,我要是让你今天搜了府,我的颜面何存?要是闹到皇上那儿去!那可是祸灭九族的大事啊!”
“佟大人,对不起了!”恒泰不想再和他废话,万一他是打算拖住他,偷偷把连城转移地方那就糟糕了。
他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冲入佟府,直奔后院杂物房。
佟大人面色铁青,匆忙跟在后面。就在这时,佟家麟不知怎么听到了动静,打了看守他的家丁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见恒泰已经朝着杂物房走去,当下就急了。
“你住手,你给我站住!我不许你动我的连城!”
“你这个畜生!”佟大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佟家麟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给我打啊!打跑他!”佟家麟完全无视佟大人,招呼人的时候自己也没闲着,不自量力地朝恒泰打去。恒泰轻松躲过,两三下便制住了佟家麟。
他用力推开杂物间的门,连城就昏睡在其中。
那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重物猛然击中,一阵尖锐的钝痛沿着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他轻轻踏进去,然后在她面前蹲下。眼前依稀浮现的,却是那日灯花节,她藏在他黑色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张透白清秀的脸来,眼波流转,水汽氤氲,美得不可方物。
可是才一个月而已,她变得如此憔悴,像是曾经的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在一夕间死去,活下来的不过是个躯体一样。
恒泰原来从不知道,人的心真的会疼,并且疼起来会让人无法站直了腰。
“连城……喂——”他伸手触了触她的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温柔到疼痛的地步,“醒醒啊,女骗子,我来见你了,你睁开眼睛啊。”
然而连城听不见,这些日子她几乎都没有好好地合眼睡一觉,她实在是太虚弱了。
恒泰抱起连城走出杂物间,佟家麟一看顿时就眼红了。
“你给我放下她,你放下我的连城!”
恒泰刀样的眼光朝佟家麟射去,他拔出身边士兵的佩剑,唰的一下朝佟家麟抛去,佟家麟往前跑的腿顿时中了一剑,鲜血直流。
“你!你敢伤我儿子,我跟你拼了!”佟大人终于缓过了劲来,却正巧看到恒泰伤佟家麟的一幕,已经失去理智的佟大人手脚并用地朝恒泰扑过来。
郭孝哪能让佟大人伤了恒泰,当下将他摔了出去,佟大人摔在地上,摔得一脸血,他气得浑身发抖。
“富察恒泰!你带兵闯府,伤我爱子,殴打朝臣,我要和你没完。我要和你没完!我要告到皇帝那儿去!要你一家子都倒霉!”
恒泰根本不想听他说下去,他抱着连城大步走了出去,他将连城安置在马背上,然后策马往前奔去。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连一个姑娘都保护不了,还口口声声说要报效国家!
恒泰带着连城一路飞奔,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荒野处,就是在那里有一间茅草屋,他撞破她行骗秘密的地方,那里生着成片的荻花,这时节,微风一吹,便是漫天荻花飞舞。
连城这一路颠簸,也终于是醒了,此时坐在马背上怔怔地瞧着恒泰。
这瞬间,荻花舞满天空,恒泰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是怎样的。恍惚间,连城有种错觉,像是一切还在元宵节刚过的时候,那时候满街都是花灯,迎芳阁还在,丽娘也还活着。
可是一转眼啊,便是物是人非了。
恒泰见她醒来,翻身将她抱下马来,他拥着她坐在荻花丛里,他柔着声音问她:“还记得我吗?”
“记得啊。”连城喃喃道,“拉我上马的公子,救了我好几次的公子。”
“对不起,对不起连城……”恒泰听她声音破碎得厉害,心中那隐隐的疼又浮了上来,“最应该救你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对不起连城,我来晚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她清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从她的眼底,看到了一脸无措的自己,“你有什么错呢?你是有钱人家的少将军,我不过是青楼里的野丫头,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自己!”连城低喝一声,用力将她抱进怀里,“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你凭什么不允许呢?”她声音仍旧是那样破碎的调子,听得人心里发酸,“你不知道啊恒泰,我什么都没有了,家没有了,娘没有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你还有我啊。”恒泰低低地凑近她耳边道,“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还在这里,你还有我。”
连城心口一颤,不知怎么的眼睛一热,泪珠子便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从她跪在丽娘坟前说不再伤心的那一日起,她就收起了全部的悲伤。
她以为她能藏一辈子,可是这人一句简单的你还有我,就让她全部的悲伤化作热泪夺眶而出。
像是只要这人在这里,她全部的委屈就可以说出来,她呜咽着说:“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要失约,为什么我这么难过,恒泰,你说我这么难过,这辈子还会好起来吗?”
“会的。”恒泰低声道,“我陪着你,就一定会好起来。你娘若是还活着,定是不愿意看你这般伤心,答应我,今天大哭一场,然后就忘记所有不快乐好不好?”
她眼中还有泪,她怔怔地望着他认真的脸,然后她撇撇嘴,号啕大哭起来。
“娘……我想我娘……”
“乖。”恒泰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着最珍贵的珍宝一样,耐心地哄着她。
“哭吧,我在这里。”
荻花如雪,洋洋洒洒地飘在半空,这仍旧有些清冷的初春午间,似乎极其安静地,在某个人的心中,开出了生命里第一朵艳丽的花。
富察将军得了士兵的传话,顿时惊得脸都白了。恒泰竟然不由分说地带人去搜佟府,这事若是传到皇上的耳里,他富察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大惊之下的富察将军,当下让人备马,急匆匆地赶往佟府。
佟大人刚刚才擦过脸,嘴角边青一块紫一块的,得半个月不能见人,佟家麟腿上那一剑,直接刺入血肉,大夫说了,这伤没两三个月好不了,万幸是没伤着筋骨,否则这条腿算是废了。
佟大人心里已经将恒泰恨之入骨了,此时见了富察将军更是怒不可遏。富察将军一开始还极为好言好语地赔罪,但佟大人始终不领情,富察将军说到后面也是怒了,把佟家麟做的那些“好事”全抖了出来,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佟夫人的轿子在佟府门前落了下来,她才和富察家的福晋说好了亲事,这一回府就看到富家将军和佟大人打成了一片,顿时又急又惊。
“快住手,哎呀别打了,自家人啊都是!”佟夫人连忙差遣下人上去拉架。
佟大人听佟夫人这么说,很是愤怒。
“什么自家人,谁和他是自家人!”
“就是,我富察家,怎么可能和你们佟家是自家人!”富察将军自然也极为不能接受佟夫人的说法。
佟夫人急得半死。
“哎呀老爷,你们先别打了,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先听我说,我刚刚同富察家福晋说了亲事,把我们佟毓秀嫁给富察家的二公子。”
“我不同意!”佟大人抢声怒道。
“你不同意,你也要为女儿想想啊!”佟夫人眼尖地瞧见佟毓秀躲在众人后面,连忙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么大的动静,佟毓秀在房里肯定是待不住的。
“她怎么了?”佟大人瞥了佟毓秀一眼,“她又闯了什么祸?”
“不是,她有了!”佟夫人见下人拉劝不下,害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顾不得去管佟毓秀的名节了,反正亲事已经定下了,“佟毓秀她怀了富察家二少爷的孩子!”
“什么?”佟大人和富察将军异口同声道。
佟夫人当下就只好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当然也包括刚刚找富察家两位福晋的事情。
“不行,我不同意!”佟大人吹胡子瞪眼道。
“老爷,晚了,你想女儿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吗?”佟夫人劝道,“如今,两家就结为亲家息事宁人吧,富察将军,你怎么看?”
富察将军冷笑道:“这还要看佟大人是否愿意了。”
佟大人自然是十万个不愿意,这仇结大发了,但是自家女儿不争气,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能真就这么不管她。
“冤孽啊!冤孽!这儿子、这女儿,竟无一个能让我省心的!唉!”
“那我就等着当爷爷了。”富察将军大笑着回府,留下佟大人一脸憋屈地站在原地。
富察将军虽是大笑着回府的,但是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明轩叫来狠狠教训了一番,侧福晋自然是处处维护。事实上她是高兴得不得了,能娶上佟家的千金,这可真不容易,尤其明轩只是个庶出。
恒泰将连城安顿在一处静谧的院子里,又陪了她一个下午,直到她情绪稳定下来,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回了将军府。
他擅自领兵去搜佟府,这事他得回去领罪。
他踏进书房的时候,富察将军正在跟明轩训话,恒泰双腿一屈跪在将军面前:“儿子不孝,儿子擅自动用人马去搜佟家,请父亲责罚。”
郭孝站在一边,见恒泰如此这般,连忙上前替他开脱:“少将军是您的儿子,知子莫若父,今天的事情,虽然我们的确是兵也调了,人也打了,但这也是少将军疾恶如仇,他见不得那佟家麟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他恃强凌弱,少将军好打抱不平,这才引出来今天的一段事情。”
富察将军哼道:“这些我知道,否则你以为我能让你们进这个家门?”
“起来吧。”他冲恒泰道,“今天这事我就不追究你了。”
恒泰甚是意外,富察将军今日这般好说话,很是出乎恒泰的意料。富察将军又随便问了几句,最后问了恒泰如何处置那个姑娘,恒泰便说是给了点银两,打发她去投奔亲戚了。富察将军对此倒也颇为满意,没有再继续追问。
明轩站在一边很是愤愤不平,恒泰今天闹出这等大事,最后在富察将军这里不过三言两语就完事了,怎么想都觉得不过瘾。
“阿玛,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你给我闭嘴!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赶紧滚出去准备你的婚事去。”富察将军这偏心是明面上的,毫不掩饰的,他就是不喜欢明轩这个儿子。
“怎么?”恒泰很是茫然,怎么他出去了一天,一切都好像过了一年似的。
“你问问他做的好事!”富察将军实在嫌难堪,甩袖就走。
明轩完全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丢人,很是得意扬扬地跟恒泰炫耀了一番。
明轩说了半天,恒泰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府上的丫鬟春喜可是一直和明轩不清不楚的,这明轩要娶佟毓秀,那春喜又怎么办?
恒泰问了明轩这事,提议让他顺便纳了春喜,哪想明轩却冷冷地丢下一句我自有主意,不要你管就走了。
佟毓秀是双身子的人,这亲事可拖不得,当下两家人也顾不得去细算什么,只请人掐了个日子,直接迎娶佟毓秀进门。
只是成亲当天,将军府后门却有人抬了口棺材出去,恒泰正巧巡逻路过,一问之下竟然是丫鬟春喜,说是今早春喜迟迟不去吃早饭,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大家觉得不对劲,推开她的房门才发现她已经上吊自杀了。
恒泰忽然想起那天明轩的态度,心中隐约觉得春喜的死应该有隐情,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实在不适合去追究这件事情。
恒泰策马让棺材过去,等棺材抬远了才策马往前走。走了一段却正巧遇到佟家花轿来了,鞭炮声中,佟毓秀一身凤冠霞帔被扶了下来,明轩一脸高兴地牵着喜球领着佟毓秀走进将军府。
一片喜气洋洋,脸上找不到一点悲伤。
恒泰忽然觉得有些沉郁,明轩怎么说也和春喜在一起那么久,可如今春喜死了,在他脸上根本瞧不出丁点的难过之情。
棺材和花轿,多么可笑的两种存在,却一进一出都发生在将军府。
恒泰猛然一拍马屁股,骏马飞驰着踏尘而去。他一路跑出了街市,最后在连城暂住的小院门口停下来。
连城听见马蹄声,心中一喜迎了出来,恒泰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他完全不知道他的行踪早就被人发现了,发现他行踪的人正是江逸尘。
江逸尘一路尾随而来,此时见恒泰来这里竟然是见一个女子,顿时有些莞尔,这富察少将军还真是风流。
但是等那女子抬起头来,江逸尘就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