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涅卡(公元前3年-公元65年),是古罗马政治家、哲学家、悲剧作家、雄辩家、新斯多葛主义的代表。塞涅卡一生着作颇丰,触及到了可以作为研究对象的一切实际领域。他的思想对于后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的伦理学对于基督教思想的形成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他的言论被圣经作者大量吸收,他因此有了基督教教父之称。文艺复兴以来,他的妙言佳句在欧洲一直为人们广泛采用。“塞涅卡说”之类的话犹若中国的“子曰诗云”一般为西方人所耳熟能详。塞涅卡的代表作主要有《面包里的幸福人生》等。
我们应该坚持沿着自然为我们规划好的道路走下,永远也不要偏离这条道路。对于遵循自然规律的人,一切都是容易的、坦直的;对于违背自然规律的人,则一切都犹如逆水行舟。
——塞涅卡
论生死
疾病——它曾给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又突然向我发起进攻。你会问:“是什么病?”你完全可以这样发问的,因为没有哪种病是我没有生过的。不过还是有一种很特别的病,可以说,它老是挑我来作它的对象。我看没有必要用希腊名字来叫它,呼吸困难就是对它最好的描述。这病发作的高潮期是很短暂的——像是一阵风暴似的,通常一个小时就过去了。但毕竟不能期望哪个人能把最后一口气拖得很久,是吗?我生过所有使人很痛苦或很危险的病,但我觉得,没有哪种病比这种呼吸困难的病更令人讨厌的了——当你考虑到,生任何别的病都不过是生病而已,而生这种病却经常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这就几乎不足为奇了,是吗?所以医生给病起了个绰号,叫做“复审死”。这是因为每当这病发作之时,人的呼吸像是就要停止了,人就要死了似的。你以为我写此信一定是避开了这病发作的时间,因而觉得精神振作吧?不,说我会为这病暂时过去而感到高兴,那是太可笑了——这似乎是说我又成了健康人了——就好像说一个人得以延缓一下受审的时间,就以为是官司打赢了一样可笑。
甚至当我在为呼吸而战斗的时候,我也仍然从欢快勇敢的思考中得到了安慰。“这是什么?”我说,“这是死亡在使我作试验吧?那就让它试吧!我早就拿它作过一次试验了!”你肯定会问了:“那是什么时候?”我出生以前。死只不过是非存在,我已经知道它是个什么样子了。丧我之后正与生我之前一样。如果我死后有什么痛苦的话,那么我出生以前也一定有过的,但我那时从未感到过痛苦。我问你,你能说每个认为灯灭之后比它点着之前更糟的人都是白痴的?同样,我们也是点着了以后又被熄灭的。在点着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遭受一点痛苦,但在这之前和之后,都有着深刻的宁静。因为,除非我错了,不然的话,我亲爱的吕西里阿,我们认为只有后来才有死就是错误的。事实上,我们活着之前和之后,死都是存在的。生前是死,生后也是死。至于究竟是你停止存在了,还是人尚未开始存在,这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两者的结论都是你不存在。
在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以及和这差不多的时候,我就老是对自己说着这样一些话——不用说出来,是在心里默默地说的,因为这时根本说不出话来。后来,呼吸(当时就跟喘息一样)的痛苦逐渐减轻,大发作的间隔逐渐拉长了。不过仍然没有停止。尽管这一次的进攻过去了,呼吸还是没有恢复正常。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停顿,或者说暂停。随它去吧,只要不使我感到太痛苦就行。因此你可以相信:当最后的时刻到来之时,我是不会感到害怕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并不打算苟延到下一天。但你应该羡慕和仿效的人,是那种把活着看作是一种快乐,尽管如此又并非不愿死去的人。因为当你实际上是被赶走的时候,哪里还谈得上离去的勇气呢?但就我的情况来说,还是存在着这种勇气的:我当然可说正处于被赶出生活的过程之中,但其方式却是似乎我在离开生活。智者决不会被赶出生活,就是因为被赶出意味着我们被撵到一个不愿意去的地方,但没有什么事情是智者所不愿意做的,智者不受必然性的束缚,因为他愿意接受必然性强加给他的一切。
论命运
你的道德洞察力和敏锐直觉到哪里去了?你的豁达大度又到哪里去了?你对于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到不安吗?你的奴隶们一直都把你专心致志工作的时候看成是他们逃跑的机会的,你的朋友们把你给骗了,就听任他们这样吧——还一定要让他们保持我们错误地赠与他们的朋友这一称号,并且让人这样称呼他们,以便加深他们的耻辱。但事实上你为一些人的事操心算是白****,他们已经永远地摆脱了你,他们以前也把你当做除了你自己以外谁都受不了的人。这是很平常的,一点都不奇怪。为这类事情怄气真像是因为在街上被溅了点污水,或在泥泞的地方弄脏了衣服而抱怨不已一样是很不值得的。人应该像对待澡堂、对待众人以及对待旅行一样对待生活。在生活中,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向你抛掷过来,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把你击中。生活不是件舒服安逸的事,它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起步了,你必须做好滑跤、跌倒、遭受打击的准备,还要准备有疲倦的时候,甚至公开表示希望——此乃谎言——死去。你会在一个地方告别一个同样,在另一个地方掩埋一个同伴,又在第三个地方害怕一个同伴,这些都是你在这崎岖的人生旅途中将要遇到的事情。想死吗?还是让自己做好准备来面对这一切吧这就是你必须终生与之相随的伴侣,你无法逃避它们,你能做到的是蔑视它们,而且通过不断反思过去你就能够预测未来,那么你也确实会蔑视它们的。人们要是预先经受了训练,那他们对于自己早有准备的事情,对于各种磨难,甚至对于自己受到反对的情况,都会更加勇敢地予以正视。相反,没有准备的人则常被无关紧要的小事吓得惊惶失措。我们务必做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使我们感到惊奇。既然使事情显得比它实际上更为可怕的必是对于情况的不熟悉,所以养成不断反思习惯能确保你无论碰到哪种不幸都能坦然面对。
“我的奴隶全逃跑了!”别人遭劫了,受到株连了,被人突然袭击了,给人出卖了,让人毒打了,被人投毒了,遭人诽谤陷害了——随你列举多少吧,这样的事许多人都遇到过。生活中有多种投枪暗器都把我们作为目标抛射过来,有些已打进了我们的肉体,有些正向我们射来,还有一些则另有目标,只是中途擦伤了我们一下。别为自己生来将要面临的事情吃惊吧,谁都不必抱怨这些事情,道理很简单,它们对每个人都一样。是的,对谁都完全一样,因为即使有人确实逃脱了一件,那件也本来只是他可能会遭到的。法律的公正并不在于让所有人都实际感受到其作用,而只是在于它是平等地为所有人而建立的。让我们把法律的这种公正感牢记在心,并且毫无怨言地偿还我们的这笔人生之债吧。冬天带来严寒,我们只能瑟瑟发抖;夏日把酷暑送回,我们又不得大汗淋漓。恶劣的气候折磨我们的身体,我们又无法不生疾病,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野兽,还会碰上人——比那些野兽更具危险的人。洪水夺走我们一样东西,火灾夺走我们另一样东西,这些就是我们的生存条件,我们是无法改变它们的。我们能够做的是培养崇高的心灵,适合于好人的心灵,以便我们能够勇敢地承受命运送来的一切,使我们的意志与自然和谐一致。变更毕竟是自然用以调整她的这块可见的领地的手段:碧空接替阴云,风暴跟随宁静;黑夜过后是白昼,南风吹过起北风;当天体的一部分上升之时,其另一部分便在下沉。永恒就是以对立的方式持续着的。
这就是我们的头脑需要与其协调的规律,这就是我们的头脑应当始终遵守和服从的规律。我们应当认定,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注定要发生的,所以不要去抱怨自然。人只能忍受无法驾驭的东西,只能毫无怨言地服侍上帝,是上帝的意志创造了世间万物。嘟嘟囔囔、怨声载道地跟随自己长官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让我们心悦诚服地接受指控和命令吧,决不可在行军中背叛自己的队伍当逃兵——这是我们这些上帝的创造物的人生辉煌的大进军,其中我们将要遭受的一切只是沧海一粟!让我们像克里安塞那样,以最感人的语句(鉴于有语言大师西塞罗为我们树立的榜样,我对这些语句翻译得不好也许可能得到谅解)赞美邱必特吧,正是他挥动着巨手,引导我们前进,指挥着这一伟大的行动。如果你喜欢这些语句的话,那就太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至少会知道我是在模仿西塞罗的:
引导我,苍穹之主
引导我,天国之父,任您指往何方,
我在此待命,等候您吩咐。
纵然非我所愿,
我也应侍奉于您,
也应知道何时尽心服侍您,
虽然痛苦、受辱、怨气满腹。
因为命运
引导顺者,强迫逆者。
让我们就这样地说话和生活吧,让命运发现我们已经做好准备,正在在此待命吧。这就是崇高的心灵——业已把自己交给了命运的心灵。但还有一个渺小堕落的心灵,它在挣扎着,它把宇宙的安排看得一无是处,它宁可改造神灵而不愿改造自己。
论生活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