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院门外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张云帆打着哈欠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葱绿印花罗单对襟衫,鹅黄抹胸,见了张云帆,便含笑问:“这是张公子的府第吗?“说罢,抬头看看大院门楣,期望找到“张府“字样,可是上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公子母子,住在这里的臭小子姓张是没错的,“张云帆揉揉惺忪睡眼,大清早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敲门,弄得他以为大梦未醒,“请问姑娘找他有什么事?“
姑娘没有回答,回头对送她来的两名轿夫说:“我已经到了,你们回去吧。“说罢,很奇怪地看一眼破破烂烂的张云帆就往院里走。
张云帆关上院门,一溜小跑跟在姑娘后面。早晨的清风轻轻扬起姑娘罗衫的下摆,一缕幽香飘进他的鼻孔,张云帆忍不住张嘴打个喷嚏。
姑娘转过身来,嗔怪道:“看你穿的像叫花子,走路像鸭子,脸从来没洗过,鬼鬼祟祟跟在一个姑娘家的身后,一看就没有好人样,哎,真不明白张公子怎么会让你住进来!“说到张公子时,姑娘一脸仰慕崇敬。
张云帆懒得和她啰嗦,他确定姑娘是走错地方了,他清楚记得自己没约过人,更没约过年轻姑娘。他对姑娘说:“姑娘……“
“这是张公子府第吧?“姑娘打断他的话,暂时停下脚步。
“是。“
“这就对了!“姑娘继续往里走。
“对什么对!“张云帆更加确信她是睡迷糊走错地方了,叫张公子的何止千千万万,阳城姓张的人家一抓一大把。“你是谁?到这儿找谁?”
“你是张府的杂役吧?有什么资格对本姑娘大叫大嚷!”姑娘咄咄逼人地说,根本没给张云帆插话的机会,“看你穿的破破烂烂给张府丢脸,本姑娘一会儿让张公子多你一个月工钱,叫你卷包袝走人!”
“我要走的话,这座院子就可能改名换姓!”张云帆伸开胳膊拦住她。
“奴才大胆!”姑娘大喝道,好看的丹凤眼里射出两星寒光,扬手给了张云帆一巴掌。
张云帆捂着脸,无辜又无奈地看着姑娘,他没想到这么漂亮这么文静的姑娘会打人,毫无征兆,抬手就来,而且下手绝对不轻,他的耳朵被扇得嗡嗡响。“我张云帆人虽一般,绝对不是奴才,也没当奴才的兴趣!”
“你就是张公子张云帆?”姑娘捂住嘴惊呼。
张云帆一边揉脸,一边点头。
“怎么可能?”姑娘仔细瞧瞧张云帆,疑窦再生,“张公子封爵万户之侯,少年英雄,怎么可能穿得像叫化子,长得尖嘴猴腮?”
“我又有钱又长得帅,样样好处占尽,天下其他男人还怎么活?”张云帆不禁油嘴滑舌起来。
姑娘被逗笑了,突然她想起刚才扇了张云帆一耳光,忙对他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不好意思地说:“奴家柳小妹,刚才有冒犯张公子之处,请多多海涵!“
张云帆的脸还火辣辣发烫,要是王六如此手欠,道一万个万福也没有用,他至少还回一口唾沫,怎么也得请吃一顿饭,可是换做柳小妹,这一掌真的只能笑纳了。
柳小妹看出他脸上难受,伸手要给他揉揉。张云帆忙躲开,他不习惯和一个年轻姑娘如此亲热。
“奴家受德贤太子之命负责公子饮食起居,公子不要客气。”柳小妹的意思是给他揉脸也是她工作的一部分,说完,右手已在张云帆脸上轻轻揉搓几下。这只手刚才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现在却感觉温软舒适,巨大的反差让张云帆暗觉奇怪。
在柳小妹温柔的呵护下,张云帆想起德贤太子是说过要派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只是没想到派来的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既能扇耳光又能按摩伤痛的美丽女人。
这座小院没有女人之前,男人们过着悠闲懒散的生活: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老兵到底是一个男人,端茶送水的活无论如何细不下去,茶杯里永远带着几丝茶垢,饭碗一定拖到下一顿饭前洗。
柳小妹来到之后,院子里不仅充满女人味,更像一个家的样子。几个男人每天被强制洗头洗澡,张云帆彻底甩掉丐帮形象,早晚不能光着脚在院子里乱跑,必须穿鞋,衣服必须穿绸缎衫或绫罗袄,钱源只能穿细布衫,老兵则穿粗布窄袖衫,有客来访,不用通报,一眼即可看出谁是主人,谁是仆从。经过柳小妹的手,张府很快变得井然有序、干干净净。
柳小妹让老兵负责挑水买菜洒扫庭院,她又带来一个丫鬟,让其做饭洗衣,自己则专心教授张云帆的礼仪举止和穿着打扮。
吃过晚饭,老兵坐在檐下青石凉凳上抽旱烟,小丫鬟则和钱源在月光下逗小飞玩耍。
张云帆在西厢房休息,白天柳小妹教他走官步,累得他两腿酸软,以为到了晚上能偷闲休息,谁料小妹并不放过他,要他复习宫廷礼仪:向皇帝跪拜时不能偷看皇帝,和太子说话一定要微微低头,与官员寒暄,交谈要用官话,进宫时不能四处乱跑,要紧跟太子左右……。
张云帆学得头昏脑胀,愁眉苦脸地说:“小妹,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很快就会进故纸堆!“
从德贤太子嘴里,柳小妹知道她照顾的人并非普通的人,因此她心里好奇的不得了,有空就问张云帆关于前世、轮回、死灵兽和星灵族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本来她不大相信,可是待到小飞演示其超级利牙和超凡的速度后,不由得信了。
“公子,解不开‘万年轮回‘的诅咒,我们真的会死吗?“柳小妹仍不敢相信现实的残酷。
白天张云帆已经给她解释过,见她又来啰嗦,便说:“小妹你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死吗?“
小妹红着眼圈说:“人要是做了坏事,死了当然是死有余辜,可是好好的人却落得惨死的下场,怎么想都觉得委屈。“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残酷,“张云帆不似小妹这般多愁善感,淡淡地说,“老虎吃羊是因为羊十恶不赦吗?根本不是,就因为羊是老虎菜单上的一道菜,所以这个世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对羊来说,最好的道理就是赶快逃,跑得比老虎快!“
“前世的人科技那么发达,好比跑得最快的羊,他们怎么也被吃掉了呢?“小妹想驳倒张云帆,似乎如此一来,眼前的世界就多了几分安全感。
“前世的人到底为什么从这个世界消失,现在还是一个谜,所以说他们是被‘吃掉‘还是主动迁移,谁也不知道。“张云帆发现小妹今晚有点不一样,便岔开话题问:“小妹,你家在哪里?“
小妹摇摇头,表示不想回答张云帆这个问题,她透过窗户看着夜空想自己的心事。今晚月色明亮,月光像水银似的淌得满院都是,老兵给钱源讲故事带着浓重的江北口音,在这朦胧的夜晚也显得模糊了,只有墙根的蛐蛐声明亮动人,一声一声唱在看夜色人的心坎上。
月光透窗而入,洒在柳小妹的身上,像披着一层薄纱,微风一起,就能飘走。张云帆偷眼看呆了,白天他光顾着记繁文缛节的宫廷礼仪,现在静下心来,发现小妹确实非常美丽,一般的美女活在传说里,住在画卷上,但小妹是活生生的,生气了瞪起丹凤眼寒光迸射,高兴起来笑意盈盈把你捧在手心里,持重但绝不老成。
小妹一回头,发现张云帆在偷看,便说:“鬼鬼祟祟非君子!“
“姑娘秀色可餐实可贺!“张云帆擦擦嘴角。
小妹这次没因他的油嘴滑舌生气,点上蜡烛,剪去灯花,房间里一时洒满橘色的烛光。
“小飞的主人雪儿都离家几千年了,还能活着找回来吗?“小妹问,暂时忘记刚才的悒郁。
“雪儿那个时代的人类,早就战胜时间,与天地齐寿!“张云帆不禁笑了,白天他给小妹讲了许多前世人和轮回人的差别,当时她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两种人的差别,没想到她那么聪明,现在却忘得干干净净。
“前世的人像神一样活着,我们处于轮回中的人却像蝼蚁一样苟且偷生,天天担心被怪物吃,都是大写的人,其实天壤之别!你说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小妹问道。
“这个……“张云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亡灵赏金‘有什么用?“小妹的这个问题难度降低了。
“我猜测‘亡灵赏金‘绝对不是金银财宝,对星灵族而言,最宝贵的财富就是发达的科技,如果我们得到它,我们的文明可以一下子向前飞跃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到那时,别看死灵兽凶猛异常,不过是一群老鼠,我们可以一只一只将它们轻松捏死……“张云帆兴致勃勃地说。
小妹幽幽叹口气,说:“到那时,我教你的全都是垃圾,我无法想象机器是什么样,什么也不懂,我也会变成垃圾,是不是?“
张云帆没料到小妹会如此想,只得喃喃地说:“小妹,你想的太多了!“
“不打败死灵兽,轮回中的我们没有在这个世界的位置,打败死灵兽,你说的文明会升级,我们这些人会迅速落后时代,也没有自己的位置,横竖都要被淘汰,对不对?“小妹问。
“小妹,人最要紧的是活在当下,到时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张云帆安慰道。
“但愿是我想多了。“小妹用丝绢擦擦眼角的泪,起身道个万福回房去了。
张云帆呆坐不动,其实小妹的话有道理:众生无辜,偏要处此轮回,不挣扎求生,几十亿生命就变成死灵兽菜单上的菜,这道菜每五百年上一次,无休无止,挣扎着活下来,如何适应文明光速级别的升级又是难题,左右都是难。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小丫鬟过来叫他,说柳姑娘有事找他。张云帆急急忙忙跟着丫鬟走进柳小妹房间,见她已在床上披衣坐起,灯光下乌云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眼角含着半点泪光,满脸惊恐,见张云帆进来,方才平静。
张云帆在床边坐下,这几日的接触,他早已将她视作家人。“小妹……“,张云帆问。
“我梦见死灵兽漫山遍野都是,到处吃人……“,小妹说着,伏在张云帆肩头哭起来。张云帆看看小丫鬟,小丫鬟却低头一同哭,两人哭得张云帆心里酸溜溜的。
本来张云帆懒散惯了,那天答应为德贤太子夺取“光明会“的水晶球,到底是力抢还是智取,他没有考虑,现在见小妹哭得伤心,自己也跟着难受,情急之下大声说:“小妹你放心,只要我张云帆在,死灵兽就没法兴风作浪,我这就回去做计划,先和太子商议如何夺取水晶球,你好好睡罢,有我在呢!“
第二天,张云帆找到德贤太子,要和他进宫。太子见他举止已脱了草莽气,进宫不会闹下笑话,便点头同意。说完正事,德贤太子问:“公子对小妹印象如何?“
张云帆寻思这是太子在回访,便使劲说小妹的好:“知书达理,识得大体,很不错的人!“
太子点头笑道:“公子喜欢就好,本王是看着小妹长大的,她聪明乖巧,偶有点小脾气,但不失爽朗,和王妃朝夕相处,本王早不把她看作侍女,视若己出,难免娇生惯养,因此有调皮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张云帆忙说不客气不客气,心里却奇怪这太子今天怎么如此啰嗦,为一个侍女浪费许多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