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百夫长王六还把审讯张云帆和钱源当回事。
可是，两轮审讯后，王六就怀疑当初抓他们是反应过头了。这两人一个是三棍子砸不出一个闷屁，就知道躲在角落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发抖，另一个则除了吃饭，天塌下来也不关心，总之十足的饭桶加造粪机。
摆明了这就是两个到处游荡不学好的野孩子，只是那只狗很奇怪很邪门。会持刀威胁，会写字的狗，这哪是狗，分明是披着狗皮的人！
因此，审问的重心从钱源和张云帆是否是野狗子，转移到两人从哪儿弄到这条狗的。
王六没对两人用刑，一则太子早有吩咐，二则看出两人还是孩子，就用拍簸箕吓麻雀的方法吓吓他们：陪刑场，观看杀威棒等等，名叫钱源的孩子马上老实，名叫张云帆的孩子却像老兵油子似的满不在乎。
“小子，老实交代，狗从哪儿来的？“王六拍桌子大喝。
“路上捡的。“张云帆说着，两只眼精光贼亮地盯住王六的军粮袋，从里面隐隐飘散出撒在烧饼上的烤芝麻香。他的肚子开始大敲开饭鼓。
王六下意识地摸摸军粮袋，心中有了主意，对张云帆充满诱惑地说：“说出狗的来历，这四个烧饼归你，不够吃的话，库房里随便拿。“说完，松开军粮袋的口子，露出一点焦黄的面皮。
张云帆的口水哗地淌到脚背上。“好吧，我告诉你！“
王六大喜。每个人都有缺点，有人爱财，有人好色，有人贪生，这孩子却怕饿，这个缺点好对付。
“那狗真是捡的！“张云帆肯定地说，然后伸出手，“我说了，给烧饼吧！“
“你耍老子，我呸！“王六往张云帆手心吐一口唾沫，收紧军粮袋。
王六立即问讯钱源。钱源老实，禁不住王六一再的拍簸箕吓麻雀，部分招了。王六喜滋滋地回去问讯张云帆：“小子，你满嘴不老实，你同伴已经招了，那狗是一老头送你们的，快说，老头在哪里？“
如果王六不直接问“老头在哪里“，张云帆还真要费些心思考虑答词，可是王六直接一说，张云帆立即明白，钱源没有将小飞的来历全说，这样王六就好对付了。
“老头给狗以后，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张云帆答。
王六寻思半天，没从这句话里挑出什么漏洞，可是张云帆紧接着的一句话就让他苦笑不得。
“你应该说话算数，把烧饼给我。“张云帆说。
王六看他一眼，意思是你没毛病吧。“你小子不说实话，想吃烧饼没门！“
“我说的句句是实，“张云帆认真地说，“老头给我们狗，不过是放在地上，我弯腰捡起来，他那么大年纪，我好意思让老人家弯腰低头？“
王六明白，和张云帆比油嘴滑舌，别看自己比张云帆大十几岁，还是嫩了点。
王六懒得和张云帆纠缠，解下腰上的军粮袋放到张云帆面前。“你知道我是一个好人，所以欺负我！“王六指着张云帆的鼻子说，“狗，我们留下，你们，马上走！“
张云帆打开军粮袋，咯吱咯吱将四个烧饼吞进肚子，再将撒落在袋中的芝麻粒倒出吃掉，掉在桌上的五粒芝麻也被一一捡进嘴里。他把军粮袋塞到王六怀中，打一小嗝，说：“多谢相赠烧饼，就是少了点。“
钱源和张云帆被士兵赶出军营。因为小飞还在德贤太子手里，两人不愿离开阳城，便进城乱逛到太阳西斜，住的地方没着落，肚皮又开始不识趣地敲鼓。张云帆摸摸肚皮，叹口气：“老子被你累死啦！“
两人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墙角，准备把今晚对付过去。天气还算暖和，不用担心冻死，只是蚊子烦人，需要不断麻烦两只手。
钱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四个馒头，张云帆一手抓一个，疯狗似的张嘴就咬，嚼两下就哇地吐出。“兄弟，这是什么东西，喂狗狗都不吃哇！“张云帆大叫起来。他把馒头举到眼前一看，长满霉斑，掰开放到鼻子下一闻，恶臭难当。
“这是我向一户人家讨的，“钱源小声说，“人家也没余粮。“
“天杀的，良心都被狗吃啦，这种东西也敢送人！“张云帆破口大骂。
钱源感觉张云帆这火发的太莫名其妙，讨来的馒头和买来的馒头肯定是天壤之别啊。
张云帆可不这么看。“这家伙要是给毒药你也收下，吃死了怎么办，你太老实啦，兄弟！“
钱源气的不说话，现在都快饿死了，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叨叨什么！
张云帆问明地方，拿着臭馒头就去讨说法，如果那家伙不道歉给好馒头，就把臭馒头砸他脸上。
这是一户小户人家，院墙用乱石垒成，垮了一角，院门用大树棍扎成，连门环都没有。张云帆只好喊开门。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打开门。如果出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张云帆可能和他马上吵起来，开门的却是个老太太，他准备好声讨的话全都咽进肚子，把臭馒头递给老太太，说：“你家馒头不能吃，还你吧。“
老太太接过馒头，见他瘦不啦叽挺可怜人，便说：“孩子，我给你指条生路，想吃饱饭，只要加入‘光明会‘，想吃什么有什么。“
白天逛城时，张云帆听说过“光明会“名头很响，来历不凡，只是这么好的地方，能加进去吗？现在扫大街都要找关系靠熟人呢，在“光明会“里头，他和钱源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
老太太看出他的心事，说：“去吧，肯定能入，‘光明会‘只收年轻人，我是老了不中用啦，数着日子过，这臭馒头你吃不下，老婆子还能吃，拿回去烤干，加点新面，又可以凑合几顿。“
张云帆这才明白，老太太并不是故意为难他，实在是因为这臭馒头对她而言，已是最好的东西。
张云帆谢过老太太，低头沿着墙根往回走，走了五步，只听黑暗里有个声音幽幽地说：“为混一顿饱饭就加入‘光明会‘，你不怕掉价？知道加入‘光明会‘意味着什么？进去你就成了一条狗，至尊让你往哪儿咬，你就得往哪儿咬！“
“谁？鬼吗？“张云帆饿得头晕眼花，加之天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想，是鬼老子也不怕，肥鬼直接吃掉，瘦鬼腌作腊肉过冬。
黑暗中火石一闪，一豆火光亮起，墙角边一个男人正手举一根蜡烛，他离张云帆仅仅一步之遥，再不吭声，张云帆下一步就踩他脸上了。
张云帆蹲下身子，就着蜡烛的微光，好奇地看着他，见他五十来岁，穿一身干净的布衫，浑身也无酒味，不像迷路的醉汉。更让张云帆惊奇的是，此人身旁居然摆着两个菜盘，一盘东坡肘子，一盘木须肉，旁边放一缺口破碗，内盛三个馒头，馒头白白净净，散发着麦香。
张云帆很是奇怪，饭菜还算丰盛，却用破碗盛馒头；此人衣着也不寒酸，却是露天吃饭，说欣赏夜景吧，天空又一团漆黑，星星的影子都找不到。
此人虽怪，可是张云帆肚子饿了，能蹭个馒头吃也不错。他蹲下身子，看一眼饭菜，问：“敢问先生贵姓？“
此人也不搭话，从屁股下抽出一样东西，在烛光下展开，原来是一面锦旗，上绣八个金字：“奉旨讨饭，不得欺瞒“。“贵就免了，贱倒没错，本人天下御赐第一高级乞丐周秀成！“
“能否和周先生交个朋友？“张云帆挨着饭菜坐下。
周秀成点点头。
张云帆看看饭菜问：“能否边吃饭边向周先生请教？“
周秀成笑着点点头。
张云帆也不客气，手箸并用，两盘菜和一个馒头转眼下肚。抹抹嘴，竖起手指大赞：“先生的饭菜真不错！“
周秀成笑笑：“你都吃了罢，在下中午吃的太饱，晚饭节食。“
张云帆问：“老妈妈刚才说加入‘光明会‘有吃有喝，先生的意思却是加入‘光明会‘没什么好的，你们都是好人，说的话却南辕北辙，让我很是犯难。“
周秀成说：“我不是佛祖，所以不敢普渡众生，不过知道除了加入‘光明会‘，其实还有别的路可走，而且是条好路！“
张云帆忙说：“请先生明示！“
“找到德贤太子，就说你要当他的亲兵，如果问为什么，就说他，妈，的特别烦‘光明会‘！“周秀成说完，往墙上一靠，扑地吹灭蜡烛。
“为什么？“张云帆很是奇怪。
“我要睡了，馒头你拿走，破碗留下。“说完，周秀成再不理他。
张云帆只好抓起两个馒头离开，一个馒头给了老妈妈，一个带回去给钱源。钱源饭量小，一个馒头差不多就饱了。
听张云帆说起周秀成出的主意，钱源一百个反对：“咱们和周秀成不熟，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光明会‘势力庞大，听说皇帝对它都言听计从，军队里十有八九也有眼线，咱们跑去骂‘光明会‘，不是送死么？“
张云帆一听有些道理，可是就此拍屁股走人吧，小飞还在那个什么狗屁德贤太子手里，不救它出来，如何找到雪儿？怎么对得起江先生的嘱托？
当上德贤太子的亲兵，是这些问题的最优解。
纵使前路刀剑悬空，他张云帆也要硬着头皮往前闯。
……
第二天凌晨，王六正在大营门口安排卫兵巡逻换防，却听一个声音喊：“王六！“
在军队中，士兵军官们都称呼军职，一示等级，二显尊重，能直呼人名的只有德贤太子。因此，王六的第一反应是，德贤太子巡防来了，他本能地一笔挺，两手贴在大腿上，准备说：“太子殿下！“却没见到太子身影，四处一看，反而刚放走的那个瘦猴子孩子出现在眼前。
“王六！“瘦猴子又叫。
王六猛然想起他叫张云帆，这小子又来找什么事？
王六瞪着张云帆，鼻子哼哧哼哧喷着粗气。“走开，这是军营！“
卫兵见长官一脸凶相，也拔出腰刀，围拢过去。
“我有关于那条狗的最新消息，要面见德贤太子。“张云帆说。
“太子殿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王六冷笑一声。
“好吧，我把狗的消息以及其它事告诉‘光明会‘！“张云帆转身就走。
王六勃然变色，抽出腰刀大喊：“抓住他！“
众士兵一拥而上，摁住张云帆，揪住衣领把他提起来。
王六手中腰刀一挥，张云帆蓬松凌乱的头发飘洒一地。
“小子，你想找死，老子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