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贤太子带领随从离开太子府,准备返回阳城,经过骡马市,见市场热闹的像开了锅,却没见一匹骡马,到处都是吓掉魂的人。
人群密密匝匝围成一圈一圈,人们不停摇头晃脑挥动胳膊,像飘荡扩散的水波,制造水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白须白发,穿得破破烂烂,正挥舞胳膊大声演讲。在过去不管他说什么,甚至嘟囔一句,人们都会当他是放屁,不吐他一口唾沫就算客气了,现在却拿他当圣人,每说一句,人群都报以热烈的欢呼和虔诚的应和。
德贤太子认出老头正是于疯子,可是于疯子现在变成了老百姓的神,只因他二十多年前宣称的野狗子灭亡马孔多国的预言成真。
“太子殿下,疯子在妖言惑众,小的去把他抓来吧。“随从看见太子眉头微皱,便请示说。
“妖言就是妖言,不攻即会自破,何必理它。“太子对于疯子不屑一顾,他是一个活在现实中的人,神神鬼鬼的事从来勾不起他的兴趣,何况现在他的心思在阳城的布防上,他急着赶回阳城。
太子勒转马头,带领随从绕道西市出了上都,直奔阳城。
骡马市上,于疯子的好戏刚刚开始。
马孔多国覆灭的消息传出后,于疯子知道是时候走出四面透光的破屋了。他知道,从这天起,他说的不再是屁话、疯话,而是神话。
出门前,于疯子用肮脏乌黑的手打开一口樟木箱子。这口箱子是屋子里唯一的家具,也是他唯一像样的财产。对他来说,床可以没有,往地上一躺就能睡,饭桌可以省略,往地上一蹲就可以吃饭,家人可以舍弃,以后荣华富贵袭来,金钱美女自会送上门。
所有都可以失去,唯独这口箱子必须完好无损。
因为箱子失去的一切,箱子以后都会加倍补偿。
箱子里装着马孔多国覆灭的秘密,以及野狗子将在何时把恐怖撒满大地。这种可怕的生物像月亮的阴晴圆缺一样有迹可循。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这些秘密后,他兴高采烈将秘密公之于众。
那时于疯子还叫于沐子,还穿着体面的干净衣服,像个传教士一般,逢人就讲述野狗子这种怪物会在某年某月出来吃人。可是,当时天空是那么美丽,大家有饭吃有活干,有些官员虽然混蛋,但大家的日子过得还舒坦,一切都那么美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更无凶兆显露。“你有病啊!“听的人终于被他絮叨烦了。
很快于沐子就被于疯子代替。
于疯子很快成为一个笑话,他开口闭口就提的野狗子成了人们笑话他的工具。“快跑啊,野狗子出来吃人啦!“人们公开地嘲笑。
他打算找天王进言,可是他疯子的名声已经风生水起,天王不想把喝酒享乐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没有给他见面的机会。
从宫门失落而归后,于沐子想到和氏璧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古代中国有琢玉能手叫卞和,在深山发现一块石头,认为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璞,蕴藏绝世美玉,献给楚厉王,楚厉王不识货,以欺君之罪砍掉卞和左脚。卞和不死心,后又献给楚武王,楚武王不识货,又以欺君之罪砍掉其右脚,等到识货的楚文王赏识这块石头时,卞和已经哭瞎眼睛,成了一个百无一用的老头。
于沐子箱子里装的秘密可救亿万苍生于水火,其重要价值,和氏璧也有所不及。可是它的发现者的命运和卞和同病相怜。
与卞和不同,于沐子并不一根筋,他头脑相当清醒:所有的过错都在他自己,预言家在错误的时间做正确的事,结果从来不美妙。
但结果不等于结局,他要的结局绝不是成为卞和第二。
于沐子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怎么做。
于是,记不得是哪一天,于疯子突然不再向人们絮叨怪物的事,他沉默安静下来,整天把自己关在那间破烂屋子里,捣腾乱七八糟的东西,偶尔出门也往荒郊野外走,大家确信他疯了,他也懒得理,索性就这么疯下去罢,但是他知道这一天一定会到来,那些恐怖的吃人怪物,人们称之为野狗子,会像夏天的洪水准时席卷大地。
尽管周期漫长,但它们从来都很准时。
到时候,他将一步步实施精雕细琢二十来年的计划。那些可怖的怪物不过是一级级向上的台阶,供他向上攀升。
当马孔多五十多万人成为野狗子腹中之物时,天国封锁了消息,当定海神针飞天,天国海军损失惨重,天国也封锁消息,真相的火苗被掩盖,变成热灰,人们口耳相传又半信半疑。当马孔多国的使者一身血衣通报灭国灾难时,天国的统治者终于发现,他们盖住的不是一堆热灰,而是一个火山口。
火山爆发,无人能挡。
一片混乱中,于沐子知道自己向上的台阶终于搭好了,于是他在骡马市粉墨登场。
惊慌失措的人们迅速接纳了他,他们终于发现,曾被他们嘲笑几十年的于疯子竟然是正确的。
伟大的预言家居然被他们侮辱了二十多年。
人们怀着忏悔、崇拜还有力求保命的心理,跪拜在于疯子脚下。
二十多年前,于沐子以疯子的骂名隐退,二十多年后的骡马市上,于疯子以神的身份回归。
于沐子说出他千锤百炼二十余年的箴言:
“我们前世都有罪,上天给你们五百年时间忏悔,可是你们不思悔改,嘲笑上天的警诫,所以上天派他的奴隶惩罚你们!”于沐子说着,右手一挥,亮出官方的缉拿野狗子的画像。
人群再次被巨大的恐怖压倒在地,不停磕头,他们感觉此时唯有磕头才能表明自己的虔诚,才能感动眼前的神,救自己于水火。
骡马市的地面由三尺见方的大青石板铺成,经年累月被沉重的蹄子践踏,被粪水腌渍浸泡,早己变得又臭又硬,人的额头使劲磕碰,会发出咚咚的声响,犹如敲响人皮鼓。当上千人都敲响人皮鼓时,于疯子确认自己不再是凡人。
“上天降下谕旨给我,你们只有向上天忏悔,求上天原谅,才会有光明的前途,否则将被上天的奴隶吃掉肉身,灵魂永久坠入阿鼻地狱,下一个轮回将不再为人,将为牛为马被人奴役!”于疯子冷冷地看着脚下发抖的众生。
“我愿忏悔!”
“下一个轮回我要做人!”
……
于沐子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亮出底牌:“来吧,加入‘光明会’,乞求上天原谅,下一个轮回重新做人!”
现场的一千人全都加入“光明会”。
来时于沐子靠双腿走到骡马市,回去时会众伸出胳膊,组成宝座,于沐子坐在宝座上,前呼后拥中缓缓前行,看见街道两旁曾经很高大的行人房屋突然变得渺小。
他确信自已就是上天的使者一神的化身。
神自然需要修行场所。
人群在一所大院子前停下。院子大得占了半条街道,院墙青砖灰瓦,院门钉着碗大的铜钉,门口蹲着两只花岗岩雕成的大狮子。有人认得这是绸缎商人周秀成的宅子。
“开门,光明至尊驾到!”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拍动大门上的云吞兽口衔的门环。
门开了,商人周秀成带着管家仆从惊惶失措地出来,外面人太多了,他以为是骚,动,暴,乱,待到弄明白是“光明会至尊“驾到,而所谓的至尊不过是过去人人唾骂的于疯子,他简直快笑尿了,立即精神抖擞起来,挥舞拐杖指挥仆从管家把好门,并指着人群上方的于沐子斥责道:“于疯子,这是我的家,你耍什么疯癫,小心我告官!“
“加入‘光明会‘,可保你下一轮回继续荣华富贵,否则将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于沐子在人群上方俯视周秀成,像俯视一只小爬虫。。
“骗三岁小孩子吧!“周秀成倒不觉得自己渺小,他左手提着黑丝缎面袍下摆,右手扬起手中拐杖指着于沐子,要不是怕脏了手,他早扑过去用拐杖抽这个不要脸的干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