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回去问问令尊,在他门下帮我找个差事?”魏无忌涨红了脸,坐在马上俯视着如英认真的表情。
如英听了先是一愣,转而笑开,“我当什么事!只是爹爹官职低,怎么好用公子呢!”
“公子又不值钱……”无忌自嘲道,“等太子登基,公子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我就只是王弟了。我不能做魏国的蠹虫,你回去跟魏大人说说,就当……就当我求你。”
“你别这样……”
无忌心中“腾”地升起一把火,急的再也坐不住,从马背上下来,一把握住如英的手道,“若是魏大人不答应,你告诉我,我再登门亲自求他!”
“我回去问问就是了,只是你别这样,我们是好朋友,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的!”
无忌握住如英的手,脸“倏忽”一下红了,猛地松开双手在自己的袍子上蹭了蹭,“谢谢你啊。”
“阿衡哥哥脸红了!”如英眼尖,嬉笑着凑到无忌脸前,“你脸红什么!”
“夫子讲男女授受不亲,如英妹子,是我轻薄了,对不起!”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只觉得儒家那套东西好?”
“若是日后有机会,我定会亲自让你看到原因!”这时,魏无忌眼中闪出亮晶晶的光芒。
魏王宫,宝德殿。
“殿下叫臣到这里,臣惶恐!”魏齐刚刚坐下,打量着宝德殿内的雕梁画栋、青铜摆件,一抬眼正好看见魏圉热切的目光,吓得抖了一下,不由地站起身退了一步。
“魏大人坐嘛,我不是说了,今天邀大人过来,只叙私交,不谈国事!”魏圉爽朗一笑,起身拉着魏齐重新入座。
待魏齐坐好,魏圉扫了他一眼,对着门口使劲拍了两下掌。掌声落,十几名宫女抬着酒器鱼贯而入。
“魏大人不必担心,这是宝德殿自己酿的酒,用的酒器也不会逾制,您大可放心。”魏圉说着看向侍立一旁的宫女,“还不给大人倒酒!”
酒水轻轻地击打着青铜的酒爵,发出“哗哗”清脆的声响。魏圉端起爵,仔细地吹了一下,这才伸出两根手指从里面捏出了一个细小的稻壳。
“你们下去吧!”魏圉只瞟了一眼周围的宫女,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宫殿内又只剩魏圉和魏齐二人。
“殿下,魏齐只是微末小官,担不起殿下厚望,臣有什么做的不好之处,还请您只说吧。”魏齐说着,眉心两道深深刻下的“川”字拧在了一起,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额角已经微微渗出了薄汗。
魏圉作恭听状,待魏齐说完,脸上笑意更盛,“那我便直说了。”
魏齐听闻舒了一口气,“殿下请说。”
“我想……迎娶令嫒入宫。”
魏齐一听,只觉五雷轰顶,他当然知道魏圉指的是他的哪个女儿,可他这会儿宁愿是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什么?”
“还是我太唐突,实不相瞒,我爱慕令嫒如英姑娘已久,再过几日是我的称王大典,我只想趁这个机会娶她过来,和她共享我所能拥有的一切。”
魏圉一番话说得倒也情真意切,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只是魏齐再也没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魏圉说得是真的!
魏齐只感觉天旋地转,他扶着额头,这才感到背后冒出的层层冷汗,一点一点浸透了他背后的衣服。
魏圉年纪比如英大十五岁不说,除了太子妃之外魏圉可不缺女人。但是他主动要人,又是那么恳切,魏齐不敢不应,但是魏圉实在不是一个专情的人啊!何况他转眼称王,自己若是应了,那不是等于把女儿推进了火坑?
脑袋里正千回百转,忽然又想到一个人,魏齐只觉得“噌”得一下头痛欲裂——平原君夫人在昭王丧礼上曾向自己打过招呼,说想替幼弟无忌做媒求娶如英。看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的样子,魏齐本是看好这门婚事,只等无忌及冠——魏圉不会不知道平原君夫人的意思,这般横刀夺爱,恐怕是在向魏无忌示威?
魏齐已经向魏圉转达了魏无忌想要在自己门下谋个差事的消息,这在魏圉看来,岂不是小弟开始插手政事,向自己宣战的意思?要是魏圉真这么想,那这兄弟二人之间只怕再无宁日,女儿夹在中间定是百般为难……魏齐越想越远,不由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魏大人在想什么?”魏圉轻声打断了魏齐的思绪。
魏齐看着魏圉,只见他一脸关切,眸子里并无阴鸷狠戾的神色,似乎是清澈见底,双颊上也因为求亲一事而微微泛红。
见魏齐不说话,魏圉又道,“我知道自己年纪比令嫒大太多,魏王妃是先王所定我不好擅动,但是王妃之下我能把我最好的,全部给她,当然不只是名分!”魏圉说话间有些激动起来,“不知魏大人在思考什么?虽然我现在不是魏王,但是您就差这么几天吗?”
魏齐咬紧牙关紧紧地盯着魏圉,目光随他的脚步在大殿上走来走去。
“我知道了。”魏圉突然站定,“中大夫正在谋求相国之位,他出使齐国本是通两国之谊的功劳,但是有人密报于我说他的门客范睢私通齐国,出卖我国机密。不用你做任何事情,你交给我一封密信举报范睢,我称王之后任你做魏相可好?”
“魏齐岂是这等小人?”魏齐拍案而起,他双眉紧攒,怒视着魏圉,眼睛里似乎喷出火来。
“你若是做了魏相,阿衡的事情也好办一些。”魏圉背过手,不再看魏齐的神色从愤怒渐渐变得苍白,“我知道王姊有意让魏无忌娶如英。可是她是赵国平原君的夫人,而你是我魏国的官员,你宁愿听命于她是么?”魏圉再看向魏齐时,嘴角不经意地掠过一丝冷笑,“魏大人回去好好想想,顺便筹备嫁妆,反正时间宽裕。不过若是再有什么差池……”魏圉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宝德殿。
魏齐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此刻已是一脸苍白的神色。他当然知道魏圉的话外之意,他能让自己诬告范睢私通齐国,自然也能让中大夫须贾告他魏齐私通赵国,何况眼下须贾正谋求魏相之位,只怕也乐意牺牲他魏齐去讨好准魏王陛下吧!
魏府,书房。
魏齐坐在书桌后,拿着一把竹简怔怔地坐着。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呯呯呯”三下敲门声。
魏齐回过神来,放下竹简,“是英儿么,进来吧。”
“爹爹!”果然是如英,她走到桌前像是变戏法一般捧出一个小果盘,“爹爹吃,解解暑!”
魏齐看着女儿乖巧,眼眶不由发酸。若是几个月前他还能以女儿年幼推脱一二,再寻平原君夫人商议。只是目下女儿已经及笄,赵国远水救不了近火,魏齐觉得自己扛着偌大的压力,实在是快要崩溃了。
“爹爹,阿衡哥哥过来问,他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听女儿提及魏无忌,忽然,魏齐想通,这是魏圉借此给自己替魏无忌出头的一个教训啊!也借此敲打魏无忌,只是看无忌仍是浑不知愁的样子,魏齐更觉得头疼不已。
“我已经回禀太子殿下了,眼下太子称王要紧让他回去安生等着。”魏齐说着叫来家仆,“让管家派人送二公子回宫。”
“爹爹,我去送送阿衡哥哥!”
“你站住!”
“爹?”如英走出一步,马上停住了脚,“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你回房去,你娘……你娘找你有事。”魏齐暗暗舒了一口气,等女儿出去,忙去找妻子求援,女孩家的事还得让做母亲的多开导。
傍晚,说通了妻子,魏齐悻悻地把自己关在书房。不知道妻子会怎么劝女儿,但是无论怎样,眼下嫁女入宫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除非魏圉称王前夕暴亡,再不然就是魏无忌异军突起夺了王位……然而这两个哪一个都不靠谱!魏齐身为人臣,更是伴君如伴虎,他忽然理觉得须贾对魏圉的百般讨好也不是那么龌龊了。
这么想着,魏齐在桌前坐下,自己倒水磨墨,铺开了竹简。
足足写了三个时辰,魏齐放下笔抬起头,揉了揉发酸僵掉的脖子。看了一遍竹简,自己也不由地苦笑起来。他知道范睢是谁?谁知道范睢通齐是真是假?只是这个叫范睢的可怜蛋注定成为了一枚弃子,他不用,须贾也会用。所以不用担心这个小人物,只是这卷竹简递上,自己就算和须贾结下仇了吧!
魏相……
魏齐出生时,他这一支就已没落,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显耀一把。唉,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魏齐叹了一口气,他不想把这件事交给门客去办,还是明日自己面呈魏圉吧。魏齐想着收好了竹简,走进书房后面的小卧房,和衣而卧。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墨蓝色的夜空,如水的月色,听着一长一短的蝉鸣,就这么直愣愣地躺着,没有一丝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