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既已更名,心中的抱负已然明了。他曾指着北斗七星说:“爹爹,那个方向有个叫长安的地方,孩儿长大后一定要走出安汉,到那儿去建功立业!”
司马家的报国情结在自己身上没得到实现,已是司马上苍一生最大憾事,如今相如有如此志向,亦是人生最大幸事。故,司马先生把所有的财力全倾注到了相如身上,在府内开办司马学堂,延请各地名师到家授业,教相如习剑学字,骑马射箭,弹琴作赋。
司马府为老师付出的酬金愈来愈高,家业却一日不如一日,两三年间便精减僮仆二十余人,仅留下精干的十多人。好在田地尚未减少,景帝即位伊始又颁布了诏令:“令田半租”,即收取文帝时十五税一之半,即三十税一。这一新的田租税率制度让司马家缓过一口气来。
司马先生决定重振家业,在主抓蚕桑种养和种植巴西丹青的同时,用节约下来的税金着手办起了蜀红印染坊,可好景不长,才三个月时间就有人找上了门。这人不是别人,是堂堂安汉县令。县令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肯定不会是好事。
县令道:“司马先生啊,贵子的才华了得,也是我这个做县令的荣光啊。”县令呷了口茶,“嗯,不错,不错,这茶不错。果不愧是安汉农耕第一家啊。”县令把“农耕”二字咬得极重极慢。
“是,是,张县令说的是。县令大人既喜欢这茶,不妨赏颜常来喝喝,也给寒舍增点辉吧。”
县令将茶杯一放,身子向前一趋,正色道:“司马,我是方方面面在为你和你家少爷着想啊,如果继续印染蜀红,当以商贾相待,不但加税且子孙不得以赀为郎。”
司马先生心中一激灵,双手哆嗦不停,手中的茶杯差点倾倒。
试想司马上苍天赋不济,六岁才开始说话,好在其父从不放弃,加上自己勤奋异常,竟也习得了司马剑法,虽对诗书始终不感兴趣,但却对管理家资天赋异禀,家业不断壮大。县令这一句不得“以赀为郎”就不得不让司马上苍好好考虑了。想想司马家历代抱负尚未实现,想想司马相如才华横溢,还有什么事能比相如的事更大呢?司马先生立刻便卖了个顺水人情,忙站起来作揖道:“张县令啊,我知道林老爷是你家郎舅,所以我一直对其非常尊重。加上当年家父司马度和其父辈林东方的相逢曾被一度传为佳话,两家历来都是互帮互助,过往甚是密切。这不,他家千金林青芦不也在我家学堂就学吗?我还对他说过,‘林兄弟呀,你家小女儿青苇下半年也来跟学吧。’呵呵,你说这事,我也曾试探过想把我的印染产业合并给他,自己只种植不加工。是我看他似没这想法呀,这下你一出面就好了。成了!”
好在两家素来相好,林家也商而不奸,收购司马家的蚕茧和丹青从没压过价。
于是,司马家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相如身上,一心教子。相如不负所望,异常勤奋,往往挑灯夜读,天天闻鸡起舞。锦屏山的山腰丛生着浓密的黄荆、刺梨、毛桃和野李等,一直是百鸟群虫栖居之所,相如天天在这儿习剑诵书,天边刚露鱼肚白,就可见一人影剑走龙蛇,三年后哪还有什么荆棘杂树的影子?光亮平坦,宽敞静谧,分明就是一片天然的练剑坪,也是诵诗作赋的好去处。司马府院门前一个长宽各丈余的池子,相如白天习字一直在此洗笔,原来清澈见底,三年后哪还有底可见?竟然四壁俱黑,从屋后玉环山上流下来的玉环水清澈可人,一年四季都在潺潺地流进,流出,但满池子的水连同水线以下的池壁却全是黑的了。司马先生在府院右侧建了一个习琴的石台,台高六尺,每天夜里,相如在此习练琴瑟,或轻挑慢剔,悠闲柔媚;或散泛相错,叮咚清脆;或吟诵揉唱,绰注滞回……每当琴声响起,四下万籁俱寂,百虫偃息了鸣唱,月儿半遮了容颜,懂琴或不懂的,俱沉浸于琴音之中,心驰神往。
后来,人们干脆就把这池子唤做洗墨池,这山腰唤做练剑坪、相如坪,这石台唤做琴台、弹琴台。
在司马学堂,除相如外,还有附近的青芦等男男女女二十余名学子,年龄均在十岁以上,仅青苇尚幼。司马先生乐善好施,学堂虽是私学,但从没收取过学子的任何财物,所以他们的父母只需交给老师少量的大米、鱼盐和巴西蜀红等作为学费即可,特别困难的还由司马先生资助。
相如挥拳舞剑总有充沛的精力,弹琴作赋总有不尽的情思,体内蕴藏着使不完的力量和喷不尽的热情。加上天资聪慧过人,一点就通,若遇到深奥的,当夜一定要透彻消化后才入睡。故,往往不到三月,请来的名师就感到教学吃力了。虽相如不说,但都主动请辞。司马先生的心思基本上就花在了觅访名师这一件挠头的事上了。好在即使没有老师教,相如也绝不懈怠半分。
如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相如十五岁这年,汉景帝前元元年(前156年),在实行以孝廉、秀才为主要科目的察举应试制度的同时,地方官府还可自行选拔录用属吏。巴郡郡守想看看报考中得的文武鳌头是否名副其实,别出心裁地举办一次挑战赛,告示所有巴郡籍人士不分年龄大小均可报名挑战,但仅仅是一个文武会的挑战赛而已,胜者不符合年龄要求的暂不录用。
一时间报名者云集,大到年过半百,小到十余岁;出身或官宦世家,或商贾富豪,或山寨首领,或农家子弟。司马上苍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想称称相如到底有几斤几两的机会,急忙打点行装和相如一路沿西汉水而下,过顺庆,合川,辗转百余里赶往巴郡府治江州。
结果真让郡守尴尬异常,自己选拔出的武状元早已被名不见经传的山野村夫淘汰,真要排下名次至少也在二十名之后了,哪还望得着“鳌头”的项背?倒是文状元还不错,一路冲进了决赛,多少为郡守挽回了一些颜面。
决赛的名单公布后,边远小县安汉声名鹊起,整个巴地十一县,甚至连蜀郡都一时大哗,告示上白纸黑字:“文武对决名单。武,司马相如--东方武;文,司马相如--金逢春。对决时间:十月十五。”
喜讯传回安汉,道贺的人让司马夫人几乎招架不过来。
青芦在染缸旁查尽资料,试过多种水温,依然不遂意,不禁自言自语道:“是技艺不够?还是这种丹青原料本就染不出大红?”
正自发呆时,青苇从背后凑到姐姐耳旁大叫一声:“姐,”吓得青芦一下子转过身来,却见妹妹正色道,“我相如哥哥文武都进决赛了,厉害哇。”
青芦青苇两姊妹都生就了一副沉鱼落雁的好容颜,但性格却一个柔媚一个泼辣,父母原盼一儿一女,没想到第二个还是女孩。看着青苇性格极像个男孩,倒也喜欢,也就由得她去。青芦见是青苇,知道妹妹一向野惯了,不好发作。
青芦搂过妹妹,刮了一下鼻子说:“姐姐不是给你说过嘛,相如哥肯定会得好名次的。姐姐眼光不错嘛,是不是?”
“相如哥是我的,以后不准你叫那么亲热。”青苇挣脱姐姐的怀抱,拉过姐姐的耳朵悄声说,“我知道你喜欢相如哥,但我以后要嫁给他。”她又大叫一声,“请-你-让-开!”
青芦赶忙捂住被震得嗡嗡叫的耳朵,又羞又恼。待要发作时,却见妹妹早已气哼哼地跑远了。
江州以浅丘陵为主,地势东北高、西南低,域内三条狭长山岭自北向南平行延伸,形似东西之间的三道屏障。文武会挑战赛的擂台便在自东向西的一、二条屏障间举行,四周森林茂密,素有天然氧吧之称,冬无严寒,夏无酷暑,让相如心旷神怡。
天刚放亮,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有小贩叫卖声,有马嘶鹿鸣声,热闹异常。但,更多的则是询问声。
“司马相如到底是谁?”
“安汉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