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获奖者佳作A卷
4423600000008

第8章 用一场旅行忘记(1)

背驰

文/黄萍。

今生你是南,我是北,南北注定背驰。

陆嘉北,在多年以后的某个午后,我恍然看见有个倔强的背影很像当年的你。

可是当我追到繁华的十字路口,那背影却像支离破碎的幻影看不真切。

2006年的校会上。

你拍了拍正在疯狂扫荡食物的我。我一个华丽的转身,正将巧克力起司蛋糕扣在你雪白的衬衣上。我真是万般可惜这块蛋糕。我抬手指向你高挺的鼻子,怒火冲天。当我顺着手臂抬头的一瞬间,时间似乎被定格了,那样呆呆地看着如此好看的你。陆嘉北,即使是多年以后的我,也固执地认为你是最好看的男生。

你一脸无辜的目光触碰到呆涩的我的那一瞬间,我条件反射般彪悍地对你大吼一声:“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你蓦地咧开嘴角笑了。你揉了揉我蓬乱的头发:“你是女生啊!”我的脸灼烧似的烫了起来,我恶狠狠地瞪了你一眼,粗暴地推开你,像弃甲而逃的败军那样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那时我留的是男生的短发,穿的是当年最流行的嘻哈风……后来,你把我和美然拦在校门口,若无其事地说要赔我一顿饭。美然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不用。我无奈地扬手轻轻给了美然一个爆栗说:“不去白不去。”你大眼瞪小眼地盯着我,惊讶地说:“你怎么可以对这么可爱的美然动手呢?”你唤她唤得那般随意,而我,你却连性别都分不清楚。我很尴尬地笑了笑,努力地掩饰着内心的失落。是的,陆嘉北,我喜欢你。

那天饭桌上的我,头一次那么安静得像路人甲,而你却和美然聊得那么畅然。

我对着面前的食物突然没有了胃口。你问我:“那个谁,你怎么这么安静啊?”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我扔下手中的汤匙,对着你再次发火:“什么那个谁啊,我有名字!叫林南烟!”我转身冲出了餐厅。原地只剩下一脸茫然的你和手足无措的美然。

陆嘉北,包括后来的这么多年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令我方寸大乱、情绪失控。或许,我真的爱你,爱你爱得那般真切。

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我可以毫无忌惮地爱你一辈子。可是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当那抹寒光闪过眼底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挡下了那道逼人的寒光,随后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凋零下去。

你咆哮得像只发怒的狮子,和他们厮打在一起。我抱着躺在地上的美然,血正顺着刀刃一涌而出,那越发妖娆,如同蔷薇花般零落的鲜红,那么狰狞地禁锢着我的眼球。我一手捂着美然的伤口,温软黏稠的猩红液体从我的指尖无力地流过。

那一刻,身体里的某个东西像被硬生生地抽离,撕裂。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救命,救命。我的泪水那么冰凉地滴在美然苍白如纸的脸上。我是那么害怕失去美然。或许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把她当作我生命的一部分,甚至超越了我身边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我像是一只残破的丢了魂的布娃娃一样,满身血渍地呆坐在手术室门外,空洞的眼神中,死寂得看不到一点希望。你也沉默得那么阴翳。

你低沉地问我,换作是我,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我愣了愣,勉强挤出一个调皮的笑容说,我不会,因为我怕疼。我说得那么随意和轻松。我看见你深邃的眼神中转瞬即逝的深深的失落和哀伤。你封缄不语地站起身,沧桑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我的泪水在下一秒终于断了线般地滑落。

陆嘉北,其实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你挡那一刀。美然对你的爱并不比我少,这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怎么忍心伤害一个陪我十年、包容我、理解我、信任我的善良的美然。我落寞的笑容,正如凋零的鲜花褪去了色彩。我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嘲地说:“林南烟,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我的手指紧扣着已经醒来的美然,我骂她:“蠢猪,你不要命了啊!”她羞赧地低下头,脸色绯红,扑簌着长长的睫毛。她说:“因为我喜欢陆嘉北,真的真的很喜欢。”我的心突然发狠地纠结了一下,手不由得松开了。美然嘟着嘴无奈地说:“可是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我隐隐看见美然明亮澄澈的大眼睛中那浓浓的失望。她娇嗔地问我:“南烟,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我慌乱地摇了摇头,白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其实每次南烟和嘉北在一起,真的好开心哦。”

我宠溺地捏了捏美然的鼻子,拥抱她的那一瞬间,有些话哽咽在喉咙,那么苦涩,眼里泪水肆意……美然出院后,我跟你渐渐疏远了。我们之间莫名多了一道无形的隔阂。我的冷漠和无视终于让你爆发了。你将我拉到天台上,把我逼到墙角。我能感受到你紊乱的呼吸。

你一脸阴沉地质问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希望你和美然在一起。我故作轻松地 拍了拍你的肩,用很爷们儿的口吻说道:“对啊,陆嘉北,我们可是兄弟。美然那么好的女生难道你不喜欢吗?”你默然不应地咬紧了嘴唇,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良久,你应了一声“好”,便毅然转身离开。

我突然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像一摊烂泥那样蜷缩在墙角,靠着冰凉潮湿的墙头失声大哭。那种绝望就像被剖心的利器将一寸寸的皮肤撩开。

后来,你和美然正式在一起。你牵着美然高傲冷漠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从来都不肯正眼瞧我,似乎我成了空气一样的透明人,连你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不屑。

嘉北,我想我们之间间隔的是地理学上世界之最的“东非大裂谷”,即使我用一生的时光也无法到达你的彼岸,你身后等着的人或许是美然……我要转学去上海。临上飞机前的那一刻,我们彼此沉默。美然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哭得稀里哗啦,她那么舍不得我离开。她抽噎着:“南烟,去上海后一定不要忘记我。如果不习惯你就回来,还有我呢。”我心里兀地一酸,赶忙去帮她擦拭眼角的泪水。我走到你面前,努力装出很坚强的样子,我指着你的鼻尖说:“陆嘉北,如果你敢对美然不好,我一定回来跟你算账。”我的底气很足。你面色铁青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的手臂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重,每一次小小的摆动,都能清晰地听到骨骼发出的低吟。美然也不停地挥手告别。我望着你们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你始终那么倔强不肯跟我告别……我转身进验票口的那一刹那,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面颊……上海确实是座很繁华喧嚣的城市,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闪烁的霓虹灯,我感到的是一种背井离乡的思念,上海这座城市与我那么格格不入。

在上海辗转的那两年,我遇到了许许多多很好的男生,却没有一个像你那样如此深刻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甚至,他们的有些人我连名字都依稀模糊了。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蛋糕了,那种舌尖的甜腻,我的味觉已经感受不出。洛每每问我为什么不吃蛋糕。我总是半开玩笑地回答他怕胖。这样的理由对于我来说太过牵强,自欺欺人的谎言往往会蒙蔽事情的真相。

我接到美然突然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美然哭得那么绝望。她说,你走了。

我的身子顿时僵了僵,下一秒,我猜测你来上海了。

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不成熟的闹剧。

天下着雨,我在公寓楼下遇见了你。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如同响彻迷梦的海涛声般汹涌而来。

两年不见,你成熟了好多。你很认真地问我:“南烟,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你渴求的目光就像是一个乞求糖果的小孩子。我的声音那么低,低沉得让你听不懂我的哽咽。我笃定地吐出两个字,“没有。”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见你的瞳孔刹那间变得溃散。你疯狂地摇着我的肩,脸上全是僵掉了的自欺欺人的笑容。你反复地叨念着:“你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赶来的洛像爆发了的野兽,冲过来一拳打在你脸上,你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上沾满污水,嘴上有一丝鬼魅的猩红。“她是我女朋友!不准碰她!”洛的声音那么震撼。你的身子顿时僵了僵,眼神中有嗜血的冲动,你咆哮着冲过来正准备与洛厮打。我迎上去给了你一记响亮的耳光:“陆嘉北,我说过,如果你欺负美然,我会跟你算账!”你自嘲地苦笑起来:“林南烟,我不是你的什么东西,你没权利把我送给别人!”你嘶吼着,试图发泄你内心的痛苦。你狼狈地站起身,悲伤地望了我一眼,像只受伤的小兽,奔逃在雨幕中,那么仓皇……这两年,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活得很坚强。可是在你面前我一次又一次地丢盔弃甲,逃得那么仓皇。只要你一个失落的眼神就足以让我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陆嘉北,你为什么总是可以让我措手不及?那天。我扑在洛的怀里哭得那么撕心裂 肺,雨水泪水早已分不清界限,视线中渐渐模糊的世界,看不真切……后来听美然说你结婚了。不过新娘并不是美然,而是一个很大大咧咧男孩子性格的女人。他们说那个女人很像当年的我。陆嘉北,你的彼岸已有人着陆,住着的不是我和美然中的任何一个。未来的某个时刻,你的彼岸会鲜花盛开,而我的却早已枯萎荒凉……多年后的夜晚,美然与我在江边谈起往事。她谈到你时调侃着说:“人家都是当爸爸的人了,我们成‘圣斗士’了。”我轻声笑了笑,不语。美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当年太过幼稚,天真地以为只要能和陆嘉北在一起就好。就算知道他心里有另一个人,我依然那么固执。”美然握住了我的手说:“南烟,其实他喜欢的人……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自私,也许……”我泯然一笑地摇了摇头,都过去了。美然靠在我的肩头,轻声呢喃着:“对不起……”

是的,都过去了。我将手中还未燃尽的七星凑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将它扔向江里,那或明或灭的星火和灰烬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度,转瞬熄灭在冰冷的江水中……青春就像是一支燃烧着的七星,灰烬的尽头只剩下卑微的尘埃。在转南走北的这么些年里,我可以那么麻木地望着这繁弦急管的浮华,恰似被操控的木偶。我为何那么迷恋七星的味道,因为那很像多年前你身上的薄荷味。在面对那么多好男孩时,我总是习惯把他们同你比较,试图找到一点点关于你的痕迹。可是我错了,他们始终不是你。

曾经有那么多机会我们可以挽回彼此,但都错过了。我并未责怪过任何人。

或许就像冥冥中注定了结局,只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谢幕罢了。也许现在的结局才是最好的。

北,我们今生注定背驰。

晴天

文/姜羽桐。

天空蓝蓝的,晴朗。

暮秋天气。行云放缓了步子,在太阳底下悠悠然地飘着。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直愣愣地扑在地板上,方方十指交叉捧着马克杯,深褐色的咖啡在杯中左右旋荡,一股浓郁的焦糖味四散开来。

方方转过头,目光穿过玻璃窗上她自身的浮影落在楼下行人的背上。双眉轻轻一挑,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睛里漫起一层不可窥破的暖色的光。我好笑地低下头。

“真是自在啊,想想当初我鸡飞狗跳的生活,感觉现在好像是在犯罪。”方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望着疾驰而过的学生。

“喝喝咖啡,嗑嗑瓜子,这种生活让我有种时日无多的恐慌感。”我笑着举起杯子。

“为了自由,干杯!”方方极有默契地端起杯子,点头一笑。窗外树影婆娑, 几缕金光寻着枝丫间的空隙默默射下,三两片残叶渐次落下。树下落叶几处。

咖啡厅里突然奏起钢琴曲。方方向后靠过去,双眼微闭,苍白修长的右手指在桌布上起起伏伏。

服务生显然忙碌起来,下午四点的光景人也开始多了。我把臂肘支在桌上,慢慢俯下身来,略有困意。

“你怎么不叫上小白?”方方突然直起身子,睁开的眼睛里藏着明显的揶揄。

“呵呵。”我干笑几下,想寻个话题绕过去。

方方随意一问,我却不可自抑地失落起来,像是被人狠狠一拳抵上心口。五味杂陈。

十八岁那年,我一个人来到一座和家乡完全不同的城市。

宿舍区位于学校的西北角。教学楼与宿舍之间用一片树林隔开,美观而又不觉得唐突。我的宿舍在三楼,因为学生少的缘故,我一个人占用了两个人的房间。

现在看来,这大概是我最满足的事了。能够安静地独处,对我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房间有个向外拱出的半圆形阳台,用有了些年纪的铁栏杆围起来。每天日光恰到好处地填补窗帘落下阴影的角落。

早晨六点的时候,微红的朝霞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打在脸上,我翻个身,再沉沉睡去。等到一觉转醒,窗外已是大亮,鸟鸣声零零落落地响起。我起身梳洗,推开窗,第一抹日光照得书桌前文竹的枝叶金光点点。

楼下用鹅卵石铺起一道曲曲折折的路径,三拐两拐竟一下子没入林间。高大挺拔的乔木有着笔直的倒影,阳光一照,但见得无数的光柱纵横交错着向远方伸展开去。

沿着林间被踩出的小径走下去,迎面对上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绕着湖面走上百十来步,一栋泛白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墙身被雨水侵蚀剥落得厉害,很多地方都起了褶皱,像是被浸泡在水中的手。高我几级的学生告诉我,这栋小楼原本通 体呈粉色的。时间久了,也就褪色成这样了。这就是学校的图书馆。

时间渐渐向前推去。我没感到有丝毫的不妥,身边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像是必然发生,又似乎毫无道理。总之混混沌沌,顺其自然。

图书馆里几乎不见人。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坐在长方形桌子后面办理手续,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要紧的事。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栗色的短发及耳,时常穿着蓝色针织衫坐在木椅上看书。我去图书馆去得很勤,一来二去,她也就和我渐渐熟稔了。每天见面打招呼是必不可少的,她是个很阳光的女孩子,笑起来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整个阅览室里的布置极为简单。一张七八米的长条桌,两侧各置有十张椅子。

因为少有人来,所以大多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稍不留意就尘屑漫舞。日光照下来,像是吹散了一场青烟似的梦。头顶有四盏日光灯,总是开着。我照例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偶尔把头扭过去看楼下过往的人。

有的时候会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休憩片刻。这时,我会感觉整个图书馆都是为我所独有的,静悄悄地蛰伏在我的头脑里。短发女孩偶尔会将一杯泡好的竹叶青端到我面前,把我轻轻推醒。

“你这样可是不行的,着了凉怎么办。”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付着:“没事的,哪那么容易就着凉。”

说罢,我抱着她的青花大瓷缸喝上几口,清香溢满身旁,味道不浓不淡。

“怎么样,我还是有一手的吧?”短发女孩挑挑眉毛,得意地笑笑。

“嗯嗯,当然是不错的。”我一口气喝完,然后双手一摊,装出很沮丧的神情,“没了。”

这时候她会很认真地学我把手一摊,然后耸耸肩膀。日光灯冷峻的光在她肩头上下跳动着,落在我的眼睛里。

“你叫什么?”我问短发女孩。

“方方。”回答如她的头发般简单利落。

“嗯,记住啦。很有特点的名字啊。”我揉揉眼眶。

“当然了,那你呢,叫什么?”她从我手里拽过去一张纸,再递给我一支笔,“喏。”

我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虞城。”

她拧着好看的眉,时而舒展时而纠结地看了半天。树叶在窗外哗哗啦啦,把一身的光斑抖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