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从亭长到皇帝:流氓的胜利
4387300000026

第26章 项氏叔侄(2)

可是学了不到一个月,项羽又不干了。项梁大怒,抄起一根棍子要打他。项羽赶紧一边闪过,一边对项梁说:“读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学剑不过能对付一个人,又有什么用?您一定要教我,就教我万人敌吧!”

项梁转怒为喜,从箱子里拿出珍藏多年的兵书,从“兵者,国之大事”开始,手把手教他用兵之术。

项羽对此大感兴趣,而且颇有天赋。很多句子,只要项梁读出来,他就能领会其中的意思,解释得头头是道。

“果然是将门之后啊!”项梁暗自高兴。

可是没多久,项羽的老毛病又犯了,将兵书扔得满地都是。项梁满腔热情化为乌有,问他这是为什么。项羽回答:“所谓兵法,不过尔尔。”

项梁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将他揍了一顿——那是到吴县之前的事。到了吴县之后,这种事情就再也没发生过。因为项羽越长越高,力气越来越大,只消单手一推,也不需要什么招数,就能将项梁推得老远。项梁已经打不过项羽啦。

项梁尚且如此,吴县那些后生青年就更不是项羽的对手。

有一天,在当地的大禹庙中,十几个当地的混混将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围住调戏。项羽看不过眼,上前将他们隔开。

为首的混混,名叫殷开,是会稽郡守殷通的侄子。他看到项羽那副块头,心里发怵,但是自恃人多,硬挺起腰杆,指着项羽的鼻子说:“滚开!”

后面有人赶紧拉他的袖子,提醒他这是项梁的侄子,最好别伤了和气。

“项梁的侄子又怎么啦?我还是太守的侄子呢!”殷开说着,向后跳开,“你们上,快上,打死了他,由我负责。”

可是没人敢上。

非但没人敢上,项羽环视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大伙赶紧将头低下去。

项羽大笑一声,径直走到大禹的塑像前。

那里摆放着一只青铜古鼎,足有一千多斤重,四五个壮汉抬不动。

只见项羽双手抓住鼎耳,闷哼一声,竟将那鼎缓缓举过了头顶。

然后,他举着鼎向殷开走来。

每走一步,地面便震动一次,脚下的砖头随之裂开。

“这家伙,还是人吗?”

殷开吓得两腿发软,没等项羽过来,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经过这件事,项羽在吴县青年中便成了一尊神。关于他的传说也渐渐多起来。

有人说他是重瞳子,即目有双瞳。在此之前的史料记载中,还只有虞舜具有这种特质。由此人们联想到,项羽极有可能是虞舜的后裔。

有人说,项羽在大禹庙中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后来成为了他的情人——吴越地方风俗开放,有这种事情毫不奇怪。那个小姑娘的父亲姓虞,是当地一座神社的祭者,每逢春夏之交,便戴着木头做的面具在社前跳舞祷告,诉求风调雨顺。

还有人说,项羽和大盗桓楚过从甚密。有人曾经亲眼看到桓楚跟他在城东的吴王台下比武,项羽的招式十分简单,毫无技巧可言,可是每一剑都重逾千斤。结果不出十招,桓楚便抵挡不住,弃刃投降。

桓楚是会稽郡里使吴钩的第一把好手,可他竟然抵挡不住项羽十招,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终于,项氏的家世渊源也被人发掘出来了。

“原来是项燕大将军的后人啊!”

人们大吃一惊,既而恍然大悟。那时候,帝国已经建立了近十年,对于战国时期山东各国名臣及其后裔的追索也宣告结束,因此身份的暴露并未给叔侄二人带来什么危险。

项梁照旧操办红白喜事,项羽成天不是持弓打猎就是下水捕鱼,这种乐天知命的生活过得平静而又充实,直到陈胜、吴广起义的消息传来。

会稽守殷通

会稽守殷通,时年五十三岁,说话的时候喜欢不时捋一捋颏下的胡须,显得文静而又有内涵。陈胜在蕲县揭竿而起的时候,他已经当了十年郡守。

十年来,风调雨顺,波澜不惊,会稽二十六县的一百三十多万百姓委实没给他添太大的麻烦。当然,这也利益于殷通善于折冲樽俎,因民施政。

吴越民风强悍,同时吴越也山高皇帝远。殷通巧妙地利用咸阳到吴县长达五千里的距离,将皇帝的命令打了个折扣,在一些无关大局的问题上采取宽松政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求大同而存小异,因而能够与夫差、勾践那些不太好打交道的后裔们和平相处。

可以这样说,整个帝国境内,会稽郡是最自由的地方,这也是当初项梁叔侄选择会稽作为落脚点的主要原因。

“殷通这人有脑子。”

面对面打过几次交道后,项梁这样评价。至少,在他见过的帝国官僚中,殷通是最开通的一个,对得起名字中的这个“通”字。

陈胜起事后,楚国故地群起响应,吴越一带的年轻人也蠢蠢欲动。殷通准确地判断:“帝国大势已去!”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帝国大势已去,没有必要为它陪葬,不如顺势而为,给它加上一铲土吧。

说来也是悲哀,始皇帝为了巩固中央集权,拒绝分封建国,直接派官吏去管理天下。可是一旦天下有事,这些深受皇恩的郡守、县令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尽忠皇帝,而是替自己考虑。整个山东地区,帝国的政权结构就像山体滑坡一般分崩离析。始皇帝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吐血。

殷通派人将项梁请来。

殷通是个文官,不通军事,但是善于识人。

这些年来,他一直暗暗观察项梁,知道项梁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并且知道,吴县的豪强富户,多半与项梁交往频密。如果要起事的话,项梁能够成为一根纽带,帮他把当地的豪强发动起来。

还有一个人也被殷通看中,那就是大盗桓楚。

殷通的如意算盘是:项梁指挥作战,桓楚训练士卒,他本人统帅全局,提一旅之师争雄天下。顺则直取咸阳,捞个皇帝当当;不顺则保境安民,也是独霸一方的诸侯。

单从这两个人选看,殷通的头脑不简单。

可惜的是,他把项梁想得太简单了。

*

殷通在郡守府修得极富江南情调。前厅到后院,一路回廊相连,流水相随,院墙边装点几棵修竹,空地上安放几块当时并不出名的太湖石,花红草绿,意趣盎然。

项梁和项羽进了后院,马上有小吏引路,带他们去殷通的书房。项梁在前,项羽在后,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快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有两名卫士把守。小吏停下脚步,回头说道:“郡守特别交代,因有要事相商,只请项君一人进去,从者可在此等候。”

项梁点点头,说了声“在此候着”,把项羽留在廊中,独自走进书房。

“啊,你来了!”

殷通正在案几上写着什么,见到项梁进来,很亲热地打着招呼说:“请稍待片刻,我把手头这点公务处理完。”

项梁说:“您先忙。”

殷通伏案把文件批完,拍拍额头,叹了口气,以示头疼。又看了项梁一阵子,才说:“如今天下大乱,吴中动荡,令人不安呐。”

“是。”

“依我之见,朝廷恐怕很难控制局面了。”

“是这样的。”项梁谨慎地附和。

“我听说,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受制于人,与其随波逐流,不如主动出击。我想现在起兵,自立门户,你以为如何?”

项梁微微一惊,没想到殷通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镇定地说道:“此乃明智之举。”

“哦!你真是这么认为吗?”

“千真万确。”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殷通捋着胡须,高兴起来,“我听说,你是楚国名将项燕将军的儿子,是这样吗?”

“惭愧,在下实在有辱先父之名。”

“哪里的话?我注意你很久了,你的能力我一清二楚。如果给你几万人马,让你驰骋沙场的话,只怕不在令尊之下。”

“太守此言,令人惶恐。”

“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今天请你来,就是想问一件事——我已经决意起兵反秦,想请你和桓楚担任将军,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这……承蒙太守厚爱,只怕在下才疏学浅,不足以当此大任。”

“愿意还是不愿意?”

“好,我听您调遣。”

“太好了,太好了!”殷通拍着手,有意摆出一副天真的表情,“我已经将郡里及各县的官员都召集过来,等一下你陪我去大堂,向他们宣布起义的命令。”

“啊,这么快?不等桓楚一起来吗?”

“不等了。桓楚居无定所,我派人找了几天都没找到。等到举事之后,再派人张贴启事,他自然会来找我。”

“如果派舍侄项籍去的话,应该很快可以找到他。”

“哦?”

“项籍现在就在府内,我可以叫他进来,您亲笔写一封信给他,让他交给桓楚。”

“如此甚好,快让他进来。”

项梁走出书房,对小吏说:“太守宣项籍晋见。”

小吏还在迟疑,殷通在书房内说:“没错,是我的命令,快让他进来。”

项梁对小吏说:“乡野之人,没见过郡守,不知道规矩,我得教他几句,请勿见笑。”说罢走到项羽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项羽点点头,表示明白。

项梁在前面,项羽在后面,叔侄俩走进了殷通的书房。

“这就是舍侄项籍。”项梁介绍道。

“哦,哦!”殷通赞叹道,“真是仪表堂堂啊!听你叔父说,你跟桓楚很熟,有这回事吗?”

“是的。”

“那就请你带一封我的亲笔信给他吧,越快越好!”殷通说着,在案几上展开一卷竹简,开始提笔写信。

刚写下“桓楚义士足下”几个字,项梁说:“可以了。”

屋内寒光一闪,殷通没来及哼一声,脑袋已经被项羽砍了下来。

“嗯。”

项梁赞许地看了项羽一眼,弯腰解下殷通佩戴的印绶,系在自己腰间,然后从殷通身上撕了一块布,将首级包起来拎在手里,说:“现在出去,不要手软。”

项羽说:“您放心。”

项梁注意到,项羽的眼神,因为刚刚杀了人而变得热切起来,但那不是凶残,甚至也不是冷血,反倒像是三岁小孩见到喜爱的玩具一般,单纯的兴奋。不知道为什么,项梁心底突然打了个寒战,赶紧装作检视周围,回避了这种眼神。

仍旧是项梁在前,项羽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