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唐宋兄弟:穿越千年的诗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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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鹦鹉才高温庭筠(2)

一骑白马出现在黄沙漫卷的地平线上

马上之人无名

烈马嘶鸣

壮士坚毅

他们的光芒全被掩盖

已嗜血

此剑名为“太阿”

色如秋水

天已三更

冷不了心中恨意

银白色的霸陵

好了好了,再煽下去要虚脱了,整个人有掏空之感。能穿越千年与飞卿心领神会,我心足矣。

前事休说思杜牧

如果说,李商隐是浩浩大唐最后的一声叹息,那么,杜牧就是这盛世王朝最后的一抹风流。

唐朝的才子不胜枚举,谁第一,谁第二,还真是不好说,可要整个“雪碧唐朝才子风流排行榜”,身在晚唐的杜牧绝对独占鳌头。

白居易蓄养家妓过百,与元稹换妓狎玩,属于老而不羞,算不得风流;元稹对崔莺莺始乱终弃,对薛涛不专,更别提用鬼蜮伎俩霸占人妻刘采春了,用下流形容一点儿不为过;刘禹锡好容易获赠红颜知己一名,却被人巧取豪夺了去,风流不挨边,中风倒挺靠谱。

《唐才子传》形容杜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

杜帅哥虽是泡妞,却泡得光明磊落,气贯长虹。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也只有为泡秋香卖身为奴的唐伯虎能与之媲美。两个旷世无双的风流才子要生在同一时代,一准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公元803年,气势衰微的晚唐迎来了杜牧,也迎来了晚唐这迟暮美人的回光返照。杜牧生于高门士族,为中唐名相杜佑之孙。杜佑三朝为宰相,还是个史学家。家族到杜牧父亲一辈已是家道中落。也许是出生在史学世家和局势动荡的晚唐,杜牧少有大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写成《阿房宫赋》那一年,杜牧才二十三岁。如此高屋建瓴、气势宏大的文章,该让多少总磨唧自己那点儿哀愁的80后作家汗颜。《阿房宫赋》虽没能得到稿费,却让杜牧名动京师。出名果真是要趁早,杜牧很快尝到了甜头。

二十六岁,杜牧进京应试,当时的主考官为崔郾。太学博士吴武陵骑马冲进崔郾屋里(我也很汗,怎么能骑马进别人房间?但这是史料记载,就算杜撰也不是我),又是拍马屁又是唱关公,反正那意思就是要崔郾把杜牧点为状元,如若不依,当场要翻脸。崔郾也是个厚道人,顺着吴博士夸了一通《阿房宫赋》写得实在是牛,尔后苦着脸告知,状元已经内定了。牛人吴武陵曰:“不得,即请第五人。更否,则请以赋见还!”这哪里是来走后门的,整个一砸场子的。也许是二人交情不错,也许是吴武陵朝中有人,崔郾依了吴博士的威胁,曰:“诸生多言牧疏旷,不拘细行,然敬依所教,不敢易也。”这样,杜牧高中进士前五名。

杜牧身处的晚唐,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朝中牛李党争,势同水火;各地农民暴动,此起彼伏。杜牧你就算是孔明再世,晚唐这件千疮百孔的烂衣裳,我看你也补不好。孔明还能被刘备三顾茅庐,晚唐的几任皇帝,怕是视杜牧为草芥吧,不然为何中进士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沦幕府下僚,直到四十岁才当上州官。

《唐才子传》载:“牧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兵法戎机,平昔尽意。”

杜牧览群书,研兵法,论时政,可这一切的抱负、一切的雄心,都注定要被消磨,要化为叹息。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赤壁》

千里厮杀,万马奔腾,覆盖无数白骨的田野已经开出雏菊。你感叹周郎的侥幸,你又可曾有这样的舞台施展。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之一

你讥讽天子的荒唐,你哪里知道三郎与玉环正爱得死去活来。在李隆基的心中,玉环比江山重要得多,天下都是老子的,别说吃几颗劳什子荔枝,寡人哪天开心了,上烽火台点几把狼烟耍耍。皇帝都舍得,你又何苦多言。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泊秦淮》

月光洒满银白的沙洲,秋江上泛起迷离的雾,秦淮河畔有亮着灯火的酒家,传出隐约的歌声。夜色温柔,水清月白,我靠在乌篷船头,安静地抽烟。我是多么喜欢这样的梦,你怎又提起六朝的旧事,拖出陈后主的尸体,来吓唬喝花酒、听小曲的豪绅权贵。何况不久的将来,你比谁喝的花酒都花。这人生啊,飞禽走兽样的,一场梦样的。谁又该替谁担当责任,谁又是谁的救世主,谁又被记起,谁又被遗忘。该去的总会去,该留的终会留。不如归去啊,不如醉去啊。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九日齐山登高》

翠微之间,一个转身,世间已花落花开,雪舞雪乱。还是笑吧,还是将菊花插个满头吧。日出日落,日落日出,该去的总会去,该留的终会留。不如归去啊,不如醉去啊。

理想交付于勾栏酒肆,梦想流连于青楼坊间。烟花巷陌,倚红偎翠。扬州啊,才是醉里故乡。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赠别一》

她叫什么名字呢?这样豆蔻一般的处子。春风十里的扬州,在你卷上珠帘的时候,满城女子,都该羞愧了。

她该就是张好好吧。你可知道,你手书的《张好好诗并序》被宋徽宗珍藏,他在卷前写上“唐杜牧张好好诗”,尔后小心地印上玉玺,盖圣旨都没这么在意的吧。这张纸在民间几经流离,历经战乱,乾隆将它锁进了内府,溥仪携它逃出了宫廷。庆幸啊,它没有在战火中焚毁,它没有被送去东京。故宫的柜子里,锁上了唐朝的故事,封存了张好好的不幸,保存了你一千年的思念。

他们说你的书法:“气格雄健,与其文章相表里”,“大有六朝风韵”,他们没有看见,黄纸黑字间,是好好的眼泪,是你的恸哭。

你同情的岂止是好好,绿珠又当如何呢?一个几百年前的歌妓,一个被石崇用十斛明珠从越南换来的卑微女子。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金谷园》

洒满沉香屑的象牙床,你轻轻舞过,没有留下足印的舞者,该是和飞燕一样轻盈吧。你太美丽了,美丽到主人不舍得将你送给孙秀,美丽到主人因你而死。富可敌国又能怎样?金谷园外金鸣马嘶,石崇叹息:“我因你获罪,奈何?”绿珠垂泪:“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落花自楼上飘落,主人手里只剩下一片裙角。美丽不是你的错,可你和你的主人,却因你的美丽而死。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秋夕》

这该是个宫女,或者是个才人吧。烛光是冷的,月光是冷的,连萤火虫也是冷的。这样清冽的七夕之夜,迢迢的牵牛星,皎皎的河汉女,他们该相会了。

十年的时间太久了,十年的思乡太长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清明》

今天皇历上写:清明;诸事不宜;喜神。

十年前的清明,我会和家人一起祭祖。江南的清明,一向都会下雨。我很想问那些孤身上路的人,他们今天会不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该出来,还是去喝一杯。有个朋友说:当你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你都该去喝一杯。牧童指向的山那边,会有一大片杏花林,林子里有一个村子。当然,村子里会有个酒家。那里有一种酒,传说喝过的人,会忘记所有不开心事。你活了几十年,总会有一些不开心的事和一些对不起你的人。我有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儿钱,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你尽管考虑一下。其实杀一个不是很容易,不过为了生活,很多人都会冒这个险……

很多人把我这首诗加点符号,改成短剧、词、散文、戏曲小品。

我觉得他们很无聊,这本就是我无聊时候写的。再说了,他们不尊重原著,也没给我稿费。

十年了,我想我该回长安了,昨夜我梦见了昭陵,我好像回到了贞观盛世。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遣怀》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轻薄的人?其实你们不必用“觉得”这个词,我就是个轻薄的男人。十年时间好像很短,短得就像我昨夜做的一场梦,梦里我好像背了很重的东西,可我一直不能够放下它。梦总会醒,我该回长安了。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赠别二》

好好,我马上就要走了。你怎么没有哭呢?既然没哭,那就笑吧。也许我走后,你会有更爱的人。你怎么不笑呢?天快亮了,蜡烛倒流了一夜的泪。我该走了。

朝廷让我去洛阳当监察御史。我知道,洛阳李司徒家有个家妓叫紫云,同僚都说紫云如何如何,在洛阳当属第一美女。我已经承认了,我是个轻薄的男人。我知道我会得手的。

李司徒也许知道老夫的本领,家宴没敢邀请我。老子遣小厮送去一封信,上面写了几个字:“你大爷!派人来请我!”我没敢写太长,我的字很值钱。

到了李司徒家,我问:“闻有紫云者,妙歌舞,孰是?”

李司徒心一横,唤紫云出来献舞。果然名不虚传,我说:“宜以见惠。”宴席上的草包们都被镇住了,有的还吹口哨、鼓掌。这帮傻叉。

紫云一直没敢看我。我用葡萄酒在纸上写了一首诗,让服务生念:

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

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后来怎么样我就忘记了,我喝了很多酒,自己把自己给捞起来了。早上醒来,是在李司徒府上的客房里,枕边有淡淡花香,还有几丝长发,应该不是我的,我几个月没洗头了。

薛涛你知道吧?如果你现在用谷歌、百度去查,我不会鄙视你的。

元稹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泡了薛涛再甩,薛涛也是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下流坯子手里。

话说回来,薛涛比我大太多了,我家老太太比她还小。也许我那天是喝高了,这些傻叉一直在我耳边叨叨,说能得到一张薛涛笺的人,是如何如何牛叉。我当时好像写了首《题白洲》:

山鸟飞红带,亭薇拆紫花。

溪光初透彻,秋色正清华。

静处知生乐,喧中见死夸。

无多珪组累,终不负烟霞。

这首诗给薛涛寄去不久,我收到了回信——一张用胭脂染红的纸:

双鱼底事到侬家,扑手新诗片片霞。

唱到白洲畔曲,芙蓉空老蜀江花。

——《酬杜舍人》

“芙蓉空老蜀江花”,是感叹她早已美人迟暮了吧。

怎么就过去十四年了,十四年前我有个约定,我该去湖州娶她了。初见她那年,她才十三岁,身量未足,可湖州没一个女人有她美丽。我和她母亲定下婚约,十年后我会返回湖州,我会娶她。我的酒喝得太多,我该去湖州了,已经晚了四年,但愿她还在等我。

相国周墀还是很够哥们儿的,收到我的信后,将我调为湖州刺史。十四年的时间太长了吧,她也许以为我不会再来了,一个醉醺醺的书生,不过是酒后胡言乱语而已。她已经嫁人了,而且还生了两个孩子。她说:“对不起。”我笑笑,没有说话。她曾经是我想娶的女人。我为她写的这首诗,不知道她是否能看懂。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叹花》

第二年我调回长安,我想忘记湖州的一些人,一些事。走的时候是春天,我忘记《江南春绝句》是不是那时候写的,我喝了太多的酒。我就要离开草长莺飞的江南。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长安已是秋天,我还记得扬州的中秋,我还记得二十四桥的明月,江面上飘来箫的声音,很像一个人的哭泣。扬州没有我,该是很寂寞吧。我给在扬州任判官的韩绰写了一封信: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寄扬州韩绰判官》

我想我是老了,我开始喜欢一个人去山上。当一个人开始喜欢不被人打搅,并且时常回忆往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山行》

我喜欢秋天,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害怕秋天?我看他们写关于秋天的字,和醋熘白菜一个味儿。

我升官了,朝廷任我为中书舍人。我以为我会很高兴,叩谢龙恩的时候,我突然很悲伤,这悲伤像块巨石一样,压在我的胸口,我说不出话。

我快要死了,我活了五十年,这又有什么关系。再过六年,李义山也要死了。再过五十五年,一个伟大的朝代就要陨落了。我和义山,会成为这伟大的时代,最后的诗人。

《唐才子传》载杜牧死前:“困踬不振,怏怏难平。卒年五十,临死自写墓志,多焚所为文章。”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姜夔《琵琶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