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地讲,使独立这一结果发生的不是别人,正是约翰·亚当斯。正是他在两次大陆会议上艰苦的斗争鼓舞了独立人士的信心,也正是他无畏的勇气和令人感到敬佩的智慧击退了亲英派一次次的打击。就像冥冥之中注定一样,亚当斯似乎比别人更了解当天的深远意义,在给阿比盖尔的一封两页长的信中,他肆无忌惮的倾诉自己的感情,今天读来仍令人动容:1776年7月的第二天将成为美洲历史上最值得纪念的日子。我相信,后代们将把这一天当作伟大的纪念性节日来庆祝。应该通过奉献给全能上帝的庄严法令规定这天被作为解放日来纪念。应该举行盛大典礼和游行来纪念这一天,整个大陆从此以后永远都要用演出、游戏、竞赛、枪炮、钟声、篝火来纪念这一天。
“几天后你会看到”,他在给妻子的第二封信中写道:“会有一个‘宣言’产生,这个宣言阐明这些目标以及以上帝和人类观点看来可以为此辩护的理由,这些目标推动我们进行这场伟大的革命。”他毫不怀疑地相信上帝亲手干预了这个新国家的诞生,“这两个国家必须永远分离是上天的旨意。”
这个亚当斯提到的宣言正是日后影响美国历史的《独立宣言》。众所周知,是杰弗逊起草的宣言,但人们一直没有完全弄清楚这一决定是如何通过的。这件事情发生很久以后,他和亚当斯对此作了不同的解释。
根据亚当斯的记录,杰弗逊建议由亚当斯来做这项工作,但他谢绝了,告诉杰弗逊这必须由他本人做,
“为什么?”杰弗逊问道。
“有足够的理由。”亚当斯说。
“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第一,你是个弗吉尼亚人,弗吉尼亚人应该当此重任。第二,我令人厌恶、被人怀疑、不受欢迎,你却恰恰相反。第三,你写得比我好十倍。”
在杰弗逊的回忆中,他不记得有过这些对话。杰弗逊的记忆是这样表述的,这个委员会在简单的聚会后一致推选他起草宣言。“我同意了,我来起草它。”杰弗逊为此专门在费城大会附近租了一个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构思。
也可能他们的记忆都不对,也有可能两人都是对的。有记载说当时富兰克林是老资格的革命家,工作非常繁忙。他相当于宣言起草委员会领导,他委托亚当斯和杰弗逊去具体写宣言。根据合理的推测,委员会可能确实选了杰弗逊起草宣言,但出于尊重和礼貌,他可能主动表示要把这个殊荣让给亚当斯。如果,两人的叙述有不相符的地方,那便是亚当斯谦虚的口吻,更像是他年老后的语气,而不是1776年时的亚当斯。那时候的他绝对是个娴熟的作者,也决不像他后来说的那样不受人欢迎。事实上,大陆会议召开的整个过程,他在费城得到的敬重无人可及。即使真的有人认为他“令人厌恶”,那也是极少数,而且人们只知道他自己用过这个词。在有关大陆会议的所有记录中,1776年费城这些事情的亲历者中只有—人曾以贬抑的笔触写过亚当斯,而且这段记录也是亚当斯许多年后写下的。
排除掉亚当斯的妄自菲薄,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当时无暇顾及宣言的起草工作。毫无疑问,亚当斯的确看重杰弗逊的文学才华,但他也明白,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有多少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在费城,亚当斯每时每刻都感觉所负责任的压力不断增大。作为战争委员会的主席,每天早晚的会议使他敏锐地意识到华盛顿对纽约局势的苦恼。纽约方面每天都带来同样的警报,后勤供给严重不足,导火索、打火石到医药、挖壕沟的工具,都处于奇缺状态。波士顿的军队“因为缺少军饷几乎哗变”。在加拿大还有残存的一小部分大陆军队无法撤回,天花肆虐使情况更为复杂,形势极为严峻。亚当斯每天都要处理这些事项,他的时间确实很难分配。
杰弗逊从家乡一进大陆会议,就赶上对亚当斯拟定的前言的辩论高峰时期。杰弗逊对手头的事务感到极不适应,就像他难以适应这座城市闷热的天气一样。“我离开政治世界实在是太久了,以致于自己现在像个新手一样”,他写信告诉大学同学和密友约翰·佩奇。他为自己生病在家的妻子担心。如果能选择的话,他更愿意呆在威廉斯堡,那里正在起草一部新的弗吉尼亚州宪法。在杰弗逊的意识中,参与弗吉尼亚新宪法工作可能比大陆会议上无休止的辩论更有意义。从他写给佩奇的信中来看,他当时更关注的真的不是大陆会议的事务而是一些书籍,他希望佩奇能把从一次财产拍卖上买到的两卷装的法语版凯尔特人历史和一本有关英国园艺的书籍转让给他。
也许事情的真相就像下面记载的那样:亚当斯对杰弗逊说,你应该是起草人。杰弗逊问,为什么?亚当斯回答说,理由很简单,你的文笔比我强。杰弗逊就这样接收了独立宣言的起草工作。
(第三节)《独立宣言》的诞生
苦恼的起草者
美国的先哲们很明白,他们要写出一部令他们的后代不需要再改变的宣言。杰弗逊确实是这项任务最好的人选,就像华盛顿也是统率大陆军的最好人选—样,亚当斯对此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即使他对大陆会议的惟一贡献仅仅是使这两名弗吉尼亚人各自承担了其决定命运的职位,亚当斯对美洲事业做出的贡献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事实是如果没有亚当斯的大力推荐与保举,华盛顿与杰弗逊未必一定可以担当他们在历史上担任的这些任务。
约翰亚当斯选择由一个弗吉尼亚人起草宣言,其政治优势非常清楚,出于同样原因,由来自弗吉尼亚的华盛顿统率军队也非常有政治优势。即使如此,因为其被亚当斯称作“特有的恰当的表达能力”,杰弗逊的工作变得让人非常放心。
费城的天气越来越热,在位于第七大街和市场大街的起居室里,杰弗逊开始工作。起草宣言对他来讲并是一件多么困难的工作,影响他更多的是炎热的天气和室外的喧哗。工作的时候,他躺坐在一把旋转的温莎椅中,大腿上有张便携的写字桌。这张小巧的写字台和椅子都是由他自己设计,专门由费城的—个木匠定制做成的。敞开的窗户不断传来楼下交通的喧哗声,6月的白天黑夜越来越炎热。
他工作的速度很快,从现存的手稿看来,他当时娴熟地运用了各种素材。后来他说,当时自己身边没有、也不需要任何书籍。他后来解释说,他无意标新立异,只需要“把有关这个问题的常识摆在人们面前”。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我的目的既不是创造新的原则、观点,也不是照抄任何特定的、以前的作品,我的目的在于表达美洲的思想,并应局势所需使这种表达带上适当的语调和情绪。
在起草这份宣言的过程中,杰弗逊借用了自己先前的作品,特别是他最近起草的弗吉尼亚州新宪法,还有一份弗吉尼亚州的权利宣言。杰弗逊的作品高人一筹表现在他的表达优雅、流畅。亚当斯曾经看过一些宣言的前面部分,对此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我为它的高昂语气和奔放词汇感到高兴,它因此丰满充实,特别是有关黑人奴隶制,虽然我知道他的南方同胞们永远不会允许其在大陆会议通过,我当然决不会对此表示反对。还有一些我绝对不会用的措辞,如果由我起草的话,特别是称国王为暴君……对于一份庄重严肃的文件,这样的称呼太有激情、更像是在责骂。不过鉴于富兰克林和谢尔曼后面还要对此进行审查,我想这问题不应该由我提出。我同意报告这个问题,但现在不记得曾经对此改动或提出过建议。
亚当斯毫不怀疑,一旦交由大陆会议批准,这份宣言还会被要求做出更多的改动,其细节和语言也会引发相当的争论。但他仍然对这份草稿充满信心,还亲手将全文抄写下来,寄给阿比盖尔。阿比盖尔因此认为《独立宣言》是亚当斯起草的,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独立宣言》被杰弗逊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基本政治原则,二是英国人做了什么,三是我们要做什么?宣言列举了英国王权对殖民地人民实行****统治的种种恶德暴行,申诉了追求独立的充分理由。并从政治原理上指出,政府统治的合理性来自被治理者的同意,政府只有在能够保障人民正当权益的时候,才是需要的。
杰弗逊在宣言里几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英国当局身上,其语气的激烈让人惊讶。杰弗逊把一桩桩冤情和指控国王的罪名一一列举出来:“他掠夺我们的海洋、破坏我们的海岸、烧毁我们的城镇……他现在又派出大批的外国雇佣兵来完成死亡、荒凉和****任务……”而且正是“大不列颠的基督教国王”亲自指挥了这一切。在列举对国王的长串指控之后,他还加入了许多攻击英国人民的指控,称“我们的英国同胞”更是压迫者,因为允许他们的议会和国王“派出不仅和我们流着一样血液的士兵,还有苏格兰人和外国雇佣兵来侵略和毁灭我们”。在此,杰弗逊指出,这正是悲剧的关键所在,正是被出卖的感觉,还有造成美洲愤怒的“共同血缘”原因。“这些事实最后刺痛了这痛苦异常的友爱之情,而高尚的精神命令我们永远同这些冷酷的同胞断绝关系”,他写道:“我们必须努力忘记以前我们对他们的爱。”
尽管血腥的战斗还在进行,但对于大陆会议的许多代表而言,这段最有感情的文字还是太过分了,而且杰弗逊还在这里加上了最后的锋利的一笔:“联合起来,我们会是一个自由、伟大的民族。”
在这份宣言中,杰弗逊还强烈谴责了奴隶制的存在。亚当斯和杰弗逊一直反对奴隶制,他称奴隶制是“人性中邪恶的传染病”。在波士顿执业的几年里,作为律师,亚当斯在好几起有关奴隶的案件中代表奴隶主出庭,从未代表过奴隶,但他并不需要奴隶制。他出身贫寒,从未拥有过任何奴隶,也没有雇佣过奴隶为自己的农场干活。亚当斯完全反对奴隶制和奴隶贸易,而且他倾向于逐步释放所有奴隶。
作为拥有大量奴隶的杰弗逊自己,也并不认为奴隶制在美洲的存在合情合理。他强调说,英国政府应该对奴隶贸易的恐怖行径负责。同其他段落一样有力,有关奴隶贸易的这一节是所有指控罪名中最响亮的高潮。事实上,黑奴的存在成为所有13个殖民地生活中的一部分。1776年殖民地的总人口将近250万,其中大约有五分之一是奴隶,差不多有50万男女和孩子。弗吉尼亚是当时拥有奴隶最多的州,仅在该地就有20多万奴隶。在弗吉尼亚代表团中,无人不拥有奴隶,而大陆会议所有代表的三分之一都有或者曾经有过奴隶。从最近披露的个人记录看来,托马斯·杰弗逊在1776年共有200多个奴隶,这个数目和乔治·华盛顿当时拥有的奴隶数大体相当。
强烈反对独立的约翰·迪金森据说是费城第二大奴隶所有者,一共拥有11个非洲男女。即使是坚决反对奴隶制的本杰明·富兰克林也曾经有过2个黑人仆人,而且还亲自参与奴隶交易,在他位于市场大街的印刷所里买卖过奴隶。近年来,虽然这个城市的贵格教徒释放了越来越多的奴隶,但诸如富兰克林曾经印刷过的“出售15岁左右的漂亮姑娘”的广告还出现在费城的报纸上。大陆会议主席约翰·汉考克最近几年才刚刚解放了其家中的最后一个奴隶,而且众所周知,在有钱可赚的奴隶贸易中,新英格兰人正如杰弗逊所言是“名副其实的运输者”。有段时间即本世纪早些时候,大约一半的新英格兰船舶载重量是用来运输奴隶的,而波士顿港也因为这项贸易而繁荣。
就像亚当斯所预想的那样,当宣言草稿提交讨论期间,大陆会议对杰弗逊的草案作了80多处修改,大部分修改和原文变动不大。国王的行为被称作“反复的”而不是“持续的”伤害之一。指责国王“使主持正义在许多州完全停止”被改为更简单的“他妨碍主持正义。”但有关英国人民责任的部分几乎都被砍掉了,草案没有提到“自由、伟大的民族”,也没有提到苏格兰雇佣兵。毕竟许多代表、例如詹姆斯·威尔森和约翰·威瑟斯庞都是苏格兰人。最为关键的修改是宣言中提出的废奴的主张,可惜的是在南卡罗来纳与佐治亚的代表强烈反对下,这个观点被删掉,使美国人在几十年后为之付出了几十万人生命的代价。
大陆会议的代表提出许多修改意见,他们都不愿意让这件事情威胁到独立宣言的诞生,无论他们对此的感情有多么强烈。杰弗逊控诉奴隶制的章节被删除,一些和英国国王没什么关系的章节也做了修改。因为每个人都知道,美洲殖民地居住者,还有基督徒一手制造了奴隶制,他们的罪恶丝毫不亚于国王。奴隶制和奴隶贸易几乎算不上乔治三世的过错,无论杰弗逊多么热忱地希望将这个罪名加在这位遥远的君主名下。
对于托马斯·杰弗逊,照顾代表的意见反复修改成了痛苦的煎熬。杰弗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有为自己所写的东西作任何辩解。后来,他把这种对自己草案的反对形容为“重压不间断、日日夜夜地压在我们身上”。一处修改接着另一处修改,代表们频繁提出修改要求,他原来所写的大约四分之一内容全都被删掉了。亚当斯没有袖手旁观,他帮助杰弗逊字斟句酌,“无畏地为每个词奋斗”。本杰明·富兰克林也来到杰弗逊身旁,帮助这个年轻的弗吉尼亚人修改草案。当时他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很糟糕。
1776年7月4日星期四,有关《宣言》的讨论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11点,辩论结束后才开始投票。12个殖民地投票赞同,纽约投了弃权票。《宣言》获得了通过,尽管它经历了许多修改。杰弗逊经受住了考验,尽管这得益于其他人的贡献,正如杰弗逊承认的那样,也得益于富兰克林、亚当斯等人所作的润色,但当所有他们该说的说完,该做的做完之后,便都是杰弗逊的杰作了。
紧接着,大陆会议下令,这份文件具有法律效应。这样,《独立宣言》的完成,即预示着宣布放弃效忠国王、宣告一个新的美利坚合众国的诞生,大陆会议立即开始了其他工作。会议决定立刻投入印刷,让民众都尽早看到《独立宣言》。
第二天早上即7月5日,印刷商约翰·杜勒普推出了侧转排印的《独立宣言》,代表们纷纷忙着将其向朋友们寄出。7月6日,《宾夕法尼亚晚邮报》头版刊登了《宣言》全文。在这个方案中,没人比约翰·亚当斯先生更值得拥有显著的地位。他是支持这个方案的人在大陆会议中的顶梁柱,是其遇到各式各样攻击时最能干的倡导者和辩护者。
庆祝
大陆会议的代表们通过了《独立宣言》,这个好消息像风一样传遍整个费城。看到《独立宣言》全文的人们更是激动万分,曾几何时,那个遥远的独立之梦今朝终于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