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前夜
美洲殖民地的融合
在上一章的结尾,我们了解到约翰·亚当斯不惧威胁,全力同亲英派的阵营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他的坚强勇气来自对未来时局的正确判断,更与殖民地人民渴望自主权利、寻求独立的愿望有关。亚当斯自从在波士顿开业之后,律师工作让他接触到了许多社会矛盾,其表兄塞缪尔·亚当斯也给予他许多革命思想的灌输。亚当斯渐渐明白了美洲人民同大洋彼岸的英国不可能永远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这是他作为一个政治家所具有的正确的历史判断。历史上看,从17世纪初到美国建国前的一百多年时间里,英国在北美共有13个殖民地,一些殖民地因为利益有时发生争吵,甚至大动干戈,但是,多个族裔、多种文化在广阔的北美大陆共处和混合,逐渐形成一个富有特色的民族。
由于远离英国本土,加之特殊的地理环境,在北美的英属殖民地乡镇政权很早就各自任命自己的行政官员,规定自己的税则,分配和征收自己的税款。凡涉及全体居民利益的事务,均在公众场所召开公民大会讨论决定,这是当时殖民地人民一开始就达成的共识。17世纪初,欧洲许多国家的君主****体制已经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在大放异彩和文艺繁荣的欧洲,人们还没有想到一些可能被他们轻视的原则已经在新大陆的荒野中公布出来,并且已经成为一个民族未来的信条。大洋彼岸的欧洲,大多数国家的政治生活一般都始于社会的上层,然后是逐渐地而且是不完整地扩大到整个社会。在那里,国王代表着最终的解释;而在殖民地有些时候则相反,乡镇成立于县之前,县又成立于州之前,而州又成立于国家之前。在这个没有历史、没有现代文明浸染的地方却出现了一种崭新的社会运行方式。
十三个殖民地虽然各自自成一体,但它们都有共同的基础。不仅在政治观念上非常相似,更重要的是这些殖民地上的人们都遵循同样的文化体系。他们说英语,维持英国的风俗,像英国本土那样建立议会制度和陪审团制度,他们的书籍、建筑、图画、文学主要是英国式的,甚至都接受3000英里大洋外大英帝国的管理。实际上来自英国的直接管理力量非常微弱,虽然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踏上过英伦三岛,大多数人从来没见过一个来自英国的皇家官员。由于生存环境的艰辛,新大陆人们已经不同于英国人,他们养成了勤恳工作,讲求实际的工作态度和排斥奢靡,务实严肃的生活态度。在他们的社会中,务实、进取的精神,特别是对于通过辛勤工作以获得成功的价值认同,以及勇于开拓和冒险,崇尚平等的意识已经深入人心。
在这样的形势下,美洲殖民地的融合就成为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经过近100年的发展,到18世纪初,13个殖民地的农工商业得到飞速发展,交通运输尤其突出,许多地方开辟了可以跑马车的公路,邮政系统也被建立,当时,波士顿的信件6天就能到达费城。交通与通讯的发展使得殖民地各地可以互通有无、交流信息、联络感情。这一切都像一根纽带将13个殖民地联结在一起,对美利坚民族的形成起了深远的影响。辽阔的处女地和英国当局鞭长莫及的统治,都使他们富于自治和民主意识。民选长官、土地分配和平民教育使这里与英国呈现出很大的不同。一句话,这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新世界就会有新规则,就会有新理想。
1782年,一位法裔移民克雷夫科尔发表了12篇文章,他称之为《一个美国农场主的来信》。他是这样描述新兴的美利坚人的:“我们是一个耕者民族,散居在一片巨大的领土上,通过良好的道路和可通航的河流相互交流,由温和政府的丝带把我们联在一起,大家都尊重法律而不畏惧其权力,因为法律是公平的。我们生气勃勃,充满实业精神,这种精神已被除去镣铐,不受任何约束,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为自己工作的。”“这里是英格兰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法国人、荷兰人、德国人和瑞典人的混杂。由这种混杂繁衍产生了一个现在叫作美利坚人的种族。在这里,来自世界各国的人整合成一个新的民族,总有一天,他们所付出的劳动以及他们的后代将使世界发生巨大的变化。”
这些充满骄傲和勃勃生气的话语正是这块新土地上人们的心声。在克雷夫科尔发表他的言论之前,著名的政治思想家托马斯·潘恩的《常识》就已经深深触动了美洲人民的心灵。可以说,正是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打开了殖民地人民通向独立和自由的金光大道。
在莱克星顿战斗打响后9个月,托马斯·潘恩发表了他的小册子《常识》。这本仅有几十页的小册子在独立战争中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很快,《常识》在只有250多万人口的北美殖民地发行了50万册。潘恩没有因此收入分文,依旧清贫。因为他拒绝接受任何稿费或版税,只为了这本书能够低价印发,得以让并不富裕的人民广泛购买和阅读。他的目的达到了,在《独立宣言》发表之前,他已经通过自己的著作,让《独立宣言》将要表达的思想变成了人人理解的“常识”,普遍地深入民心。是潘恩的言论坚定了大陆会议代表们的决心,是《常识》加速了《独立宣言》的诞生。可以说,正是托马斯·潘恩在文章中勇敢喊出的“独立”口号最终促成了美国的独立,开启了历史的崭新篇章。
托马斯·潘恩《常识》中正确的原则和无可辩驳的推理让所有人对独立的正确性深信不疑,它影响了许多人,甚至包括华盛顿。在写给朋友约瑟夫·里德的信中,华盛顿曾非常诚恳地说:“《常识》是一本正当其时的书,它使我们许多人的心理产生了深刻的变化。因为它的指点,独立和自由的精神在开始在我们心中沸腾起来,我们不能屈服作奴隶,不能任人压迫和宰割,我们决心与这样一个不公正和不道德的国家(英国)断绝所有关系。”在他的部队里,几乎人手一册《常识》。在福吉谷战役中,当部队士气低落时,华盛顿将军就下令让军队宣读《常识》,因为将军认为它有檄文的力量。
《常识》对亚当斯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很早之前,亚当斯就考虑过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政府的结构是引起人们强烈兴趣的问题之一,它涉及到人性本质、政治力量和良性社会等根本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关注驱使他阅读了大量书籍,同那些他所尊敬的人进行交流。马萨诸塞州的朋友们告诉亚当斯,由于《常识》的发行,要求宣布独立的呼声比任何时候都大。“是时候了……我们从未有过如此好的时机”,他的一个朋友写道。在给阿比盖尔的信中,亚当斯提到他寄给她的那本小册子时说,希望《常识》能成为“共同的信念”。而当知道波上顿有传闻说他就是这本书的作者时,亚当斯就好像受到了人们的恭维一样。他写信告诉自己以前手下的职员,声称自己从没有这样“有力、短促”的风格。“这是上天的旨意”,他在文章开头这样写道,“最伟大的哲学家和古代立法者都希望生活在我们所处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史无前例的环境为13个殖民地提供了重新建立一个政府的机遇,他们可以选择这个政府的基础和构造。人类种族中又有多少人能有机会为自己和子孙后代选择政府体制?又有多少人对政府的选择权多于对气候的选择权?”
当然,对这本书,亚当斯也并非全无疑虑。理智的他不能赞同《常识》中一些过激和理想的成分。他告诉阿比盖尔,这本书的作者“更善于摧毁而不是建设”。
佩恩试图用《圣经》中的类比证明君主****的非法性、宣布君主****是“犹太人的罪恶之一”,而亚当斯认为这些提法都很荒谬。佩恩向读者们保证,在对英国的战争中,有着众多经验丰富的海员、志愿士兵和充足战略资源的美洲肯定会大胜。但亚当斯对这场战争没有任何幻想。大陆会议的众多代表中,似乎只有他不相信会在短期内获胜,认为将会有长期、艰苦的斗争,战争也许会持续10年之久。更糟的是,他认为,美洲的“争辩会在欧洲引发一场全面战争”。在一篇回应佩恩的文章中,他考虑的远远不止独立和战争结果,还有一旦宣布独立、取得胜利后应该建立什么,意识到必须发动战争的残酷现实。
在所有的大陆会议的代表中,亚当斯是最清楚知道独立需要什么以及将遇到的困难和风险的人。他写道,人民的幸福是政府的目的,所以能确保绝大多数人民最大幸福的政府形式是最好的。既然所有“对真理的理智探索”都同意幸福源于美德,那么以美德为创立基础的政府最可能促进大多数人的幸福。他继续写道,所有伟大的思想家都同意,所有优秀的政府都是共和制的,而共和国的“真正概念”是“一个法制而非人制的帝国”。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亚当斯的先见之明。在华盛顿树立榜样之后,杰弗逊在第二届总统任期届满时,两党都要求他连任第三届。杰弗逊明确表示:“华盛顿将军在任总统八年后自愿放弃竞选,树立了榜样,我要仿效他。再多几个这样的先例,就会对任何一个想要极力延长总统任期的后继者们排除惯例的企图,增加障碍。”像华盛顿一样,在亚当斯和杰弗逊心目中,国家的民主制度建设永远高于个人得失。这就是在制度保证下,法制而非人制的共和国形式。
最后一次辩论
就在代表分为两派,在是否与英国彻底决裂的问题上暗中拉锯较量的时候,大陆会议本就不太平静的会场终于爆发了一次大的争论。一切都与战争的威胁有关,刚愎自用的英王派出了强大的部队来袭。1776年5月8日下午,整个费城都听到沉闷而确切无疑的炮声。两艘全副武装的英军军舰和一艘名叫“利物浦”的轻巡洋舰,企图突破费城的防线。费城人民的武装只是许多尖头小船,但这些组成的河防仍然坚不可摧,英军遭到了顽强的抵抗。费城的民众听到炮声从特拉华河以南30英里处传来,一直持续了两天,直到英军船只调头离去。整个战役没有重大伤亡发生,而且在许多人看来,就像《费城日报》写的那样,这是“最有趣的场景”。有数千人坐着马车、骑着马在河岸上观看,好像这不是战争而是一场烟火表演。在顽强的抵抗下,英军放弃了突破城防的念头,转而离开波士顿。他们并没有走远,舰队在海上等待增援,随时返回攻击纽约。
1776年5月10日星期五,战争后的第三天,大陆会议许多代表认为的关键时刻到来了。也许是英军的炮火震醒了一些代表的头脑,起初还以为可以和平解决问题的人也开始认真考虑独立派的建议。南卡罗莱纳、佐治亚和北卡罗莱纳3个殖民地的代表接到指示,可以自主决定是否参加独立投票;即使反对独立的阵营也越来越多地同意,需要全体一致、需要“和谐”,这无疑是统一意见的标志。“这真是智者智言”,弗吉尼亚州的卡特·布拉克斯顿写道。本杰明·富兰克林也站出来讲话:“大敌当前,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否则就会四分五裂。”
看到情势发生了有利于自己的变化,亚当斯认为时机成熟,开始采取行动。他和理查德·亨利·李—起,提出了一项决议,建议每个殖民地行使所有政府权力,以保证“整个美洲,特别是其选民的幸福安全”。大陆会议不仅通过了这个决议,而且表决时高度—致。该决议就差一个前言。这个由亚当斯负责起草的前言是个言辞更为激进的声明。由此引发了三天激烈的辩论,亚当斯参与其中,得到了理查德·亨利·李的支持,而宾夕法尼亚州的詹姆斯·威尔森则是辩论的反方。最后,一个清除通往独立的路障的决定时刻终于到来了。
在这个决议的前言中,亚当斯展示了他决绝的信心,他排除了任何与敌人和解的可能性,宣布各殖民地应该立即独立。在这份重要的决议中,亚当斯饱含热情地写道:鉴于国王陛下协同大不列颠的参、众议员在议会最近的一个决议中把联合殖民地居民排除在他的王权保护之外。鉴于殖民地要求得到补偿、与大不列颠和解的卑微请愿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也不可能再被给予任何答复。鉴于王国所有的军队,在外国雇佣兵的协助下,将被用于毁灭殖民地的善良人民。鉴于让殖民地人民宣誓确认有必要支持大不列颠王权之下的任何政府有悖良心和情理……因此有必要完全推翻王权之下的任何权威,殖民地人民权威之下的政府有必要行使权力保证维护内部和平、道德、良好秩序,还要保卫他们的生命、自由、财产,反对敌人的侵略和残忍掠夺。
当代表们看到由亚当斯起草的这份前言时,就像一把盐撒进炙热的油锅一样,许多人开始反驳。“为什么这样着急?”詹姆斯·杜安对亚当斯的决心感到疑问:“为什么非来得这样猛烈?”詹姆斯·威尔森嚷道:“在我们准备建新房之前,为什么一定要推倒旧的、让自己暴露在险恶的四季之下呢?”约翰·迪金森则心不在焉,显然是感到不舒服,仿佛是一个疲劳工作的牺牲者。约翰·亚当斯的回答没有被记录下来:但是,随着争辩的继续,凭着他的著述、他在委员会的工作、他不竭的精力、勤奋和不屈的决心,他俨然一个与众不同的领导。最终,在1776年5月15日,他的主张获得通过。
前言通过了代表的表决,被激怒的詹姆斯·杜安告诉亚当斯,这就像“一台建造独立的机器”,亚当斯兴高采烈回答说:“这就是独立。”他为此给阿比盖尔回信,他写道,大陆会议在那天“通过了美洲采取的最重要的决议。我有理由相信,人民控制下的殖民地政府将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权力。”。
在费城,民意也发生了剧烈转变,人们转而支持独立。5月24日星期五是周末,华盛顿将军来到费城,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会议,向大陆会议报告他对纽约局势与日俱增的担忧,英军任何时候都可能对城市发动攻击。人们都知道,国王已经征招了17000名德国雇佣兵,准备对美洲作战。三天后有消息传来,在威廉斯堡召开的弗吉尼亚代表大会5月15日一致表决同意,通知在费城的弗吉尼亚代表团“宣布联合殖民地是自由独立的州”。为此欢呼雀跃的约翰·亚当斯写信给帕特里克·亨利说“已经颁布了法令,再也不能取消,必须在美洲建立世界上其他地方已经盛行的更平等的自由。”
到了1776年6月7日星期五,弗吉尼亚州州长理查德·亨利·李在州政府发言。在座的每个人都理解这一刻的重要性。面对众多代表,理查德·亨利·李说:“联合殖民地,也有权力成为独立自由的州,他们被宣布免除对英国君主效忠,而且他们和大不列颠之间的一切政治联系也应该完全解除。”亚当斯立刻对这个动议表示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