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至恒一直到晚上均是一言不发，蔡姚知道自己刺激了他。待到夜宵时分过了以后，他依然站在宾馆天台上面喝酒，整个人神情完全不同于上山的时候，似乎一瞬间变得心事重重。
蔡姚披了件厚衣服上了天台，倚着栏杆看着他：“你不会是愧疚的吧？”
杨至恒还是没说话。
“我早原谅你了，都是我那时候年少无知，其实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我现在只想让你找到老潘而已……”蔡姚怕杨至恒背负着心思，想说两句宽他的心。
“你那些小哥们儿，小姐们儿，后来都怎么样了？”杨至恒终于开了口，却是问了她没想到的问题。
“阿妙出国了，阿青，小小已经没联系了，据说现在在铭城混日子呢。至于阿艇，当年我为了你，彻底和他掰了，他挺生气的，中间来堵过我几次，再后来，也就没见到人了，不知道他现在音乐搞得怎么样。”蔡姚回忆着，那些都是掩藏着岁月中，已经翻过去的一页。
“阿艇坐牢了。”杨至恒声音不大，却无比肯定。
蔡姚惊诧地看着他，没料到会这样，但更重要的是，她没想到杨至恒对阿艇的情况如此了解：“他……”
“绑架和故意伤害罪……”
“怎么会……”
杨至恒将酒瓶放在栏杆上，皱着眉回头看着蔡姚：“怎么，你不相信？”
蔡姚是不敢相信，那时他认识的阿艇，尽管早早地退学，尽管整天不务正业，却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可杨至恒说得这样确定，她知道那一定是没错了，心里一时间无法平和地接受：“你怎么会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了。”他的回答含糊其辞，似乎并不想深入谈下去。
蔡姚沉默着，想起当年的种种，一时间感慨。
“我答应你，见到潘渔舟以后，我会尽我所能，直到他能平静地接受这件事情为止。”杨至恒说得严肃认真，显然已经经过深入思考。
“我还有两个要求，第一个，别告诉他我们俩曾经的事。”蔡姚觉得那一段往事除了藏在自己心底外，真的该彻底掩埋了，
杨至恒想了想，轻轻点头：“另一个呢？”
蔡姚咬着嘴唇：“好好对程娇。”
这次杨至恒没有点头，眼神里慢慢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失望，或者说是一种自嘲？蔡姚觉得看不清他的情绪，只一瞬间，他又恢复如常。
“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杨至恒忽然问道，像一个久违的熟人叙旧。
“上学，工作，混日子，浑浑噩噩的，都到如今，想起来真觉得讽刺，八年过得真快。”蔡姚背靠栏杆，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可我觉得你一点都没变。”
“变了，变胖了，变老了。”
杨至恒哧的一声笑了出来：“那时候我觉得你真小，简直就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当时我想，我一定是上辈子造孽了，才会遇到你……”
“是你上辈子积德了。”蔡姚不满地强调，瞥了他一眼。
“是啊，现在觉得，要不是当年姚老师让我去帮你，我都不知道，原来日子可以这么过。”杨至恒笑了起来，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光。
蔡姚知道他心情不好，开了瓶啤酒陪他一起喝，虽然是夏天，可山林里已经恍若秋天，穿着外套倚在天台上，看着整片翠竹林和漫天的星光，忽然间蔡姚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她还是那个整天跟在杨至恒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天真地总想抓住他的手，永远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不可能的事，例如，让他喜欢她……
喝到微醺的时候，蔡姚才回到房间里，舒适的大床，奢华的摆设，杨至恒说这间房的客厅也是婚纱照的室内景拍摄地，放在桌上的东西几乎都是道具。他的确在潘渔舟身上花了不少钱，力捧他成为知名摄影师，而潘渔舟的想法似乎和杨至恒出入很大，比起当知名摄影师，他也许更希望和心爱的人一起过个小日子，尽管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妈，睡了吗？”蔡姚躺在床上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喝了酒，反而更没了睡意。
“还没呢，妈妈从来都睡得晚，你是知道的。”母亲知道蔡姚肯定有了心事，关掉了台灯，走到阳台上和女儿细聊。
“赵伯伯呢？”蔡姚问起母亲的现任男友，她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那个人也许就成了她的后爸了。
“他还没回来，最近他和你们宏盛公司在谈一个研发的项目，应酬比较多。”
“哦。”
“怎么了姚姚，有什么心事了？”她知道现在女儿大了，没事的时候几乎不给父母打电话。
“妈，当初你怎么想到找杨至恒来辅导我功课的？”蔡姚终于忍不住，这个问题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学生，她为什么偏偏选中杨至恒。
蔡母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是不是你还在想着杨至恒？”
“爸爸给我介绍了个男朋友，我没想到是他……”蔡姚望着天花板，心里郁结的情绪，总想找个人诉说。
“你爸爸做事总是想当然。姚姚，杨至恒不是个可以喜欢的人，他是个同性恋，当年妈妈之所以找到他，就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有所企图，第一他是富二代，第二他不喜欢女人，这就能决定他不会对我的女儿有不轨之心。但是妈妈还是算错了，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他……”
蔡姚听着母亲的话，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妈，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是不喜欢我……”
“姚姚，别哭，傻孩子……”
原来妈妈曾经的目的也这么明确，她也没料到女儿真的喜欢了杨至恒，自己的计划产生了没人能估计到的副作用，并且影响到现在。
和母亲聊了很久，蔡姚才渐渐睡去，在景区住宿真的很舒服，空气好，环境好，从前的烦恼和心思，都在这一觉中暂时忘记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家里。几天的放松，经历了各种事，想了很多很多，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傻傻地过了很多年，尽管她还是说服自己开开心心地去找男朋友，好好地面对生活，但杨至恒还是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杨至恒几乎一夜没睡，除了工作以及一些烦心事需要处理外，更重要的是曾经那些自己觉得已经快忘怀的事，因为蔡姚的几句话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别以为你是杨海成的儿子，就能为所欲为。今天以后，我不仅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还会让你自己也牢牢地记住，你就是一个渣！你抢不走我的风头，也抢不走阿姚……”
杨至恒觉得整个神经系统都处于紧绷状态，紧紧地握着拳头，那个晚上他所有对未来的幻想都毁于一旦，当母亲带着警察赶来救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毫无知觉，他不止一次地想，他甚至应该在那一天就死去才对……
回丽港的一路上，蔡姚和杨至恒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思，高铁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外面的风景逐渐压过了内心的抑郁。
“又被你骗了个团团转。”蔡姚轻轻叹了口气抱怨。
“这次是你骗了我。”杨至恒反驳，“这几天不在公司，肯定又是一堆事，关征不知道会利用这几天搞什么。”
“看来你们男人都是把事业看得比感情重要。”蔡姚失望之余，早已经将眼光投向车外。
“你这打击面太广了，至少我就不是。”
“我说的这个就是以你为代表的群体。”
杨至恒终于沉默了。
气氛的僵持反而让蔡姚不自在了：“你确定老潘在丽港？”
杨至恒将自己的手机推了过来示意让蔡姚拨通，她拿起手机，始终还是没拨出那个号码，或者心里还在犹豫。
回到丽港的家里，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在楼下的时候，她一眼看到自己家的窗口灯火通明，心里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跑去，猛摁了几下电梯按钮，显示还在很远的楼层，蔡姚激动得等不及，直接徒步跑上楼。
打开门的一刹那，发现屋里暖融融的气氛让她微凉的脸颊忽的感到了热气，厨房里有做饭炒菜的声音，一片祥和安宁，和从前一样，好像从没改变过。
“蔡丫头回来了？”蔡姚听到一个慈祥欣慰的声音，惊诧地转头看去，才认出是潘渔舟的母亲，整个人都愣在那不知该说什么。
潘渔舟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端出两碟菜来放在餐桌上，热络地招呼道：“老蔡，你终于回来了，赶快洗洗手换件衣服过来吃饭了，今天菜色很清淡，有两道还是我新学的。给我妈庆祝寿辰，还买了个蛋糕。”
蔡姚不可置信地看着潘渔舟，果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这些天的失踪，那天所有的话都是幻境。他依旧是那个忙里忙外，婆婆妈妈的潘渔舟，是个活在幸福中的人。一时间，蔡姚觉得受宠若惊。
她没有打破这种气氛，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换了件衣服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
杨至恒果然说得没错，潘渔舟回来了，并且一切如常，所有的事都不着痕迹，潘母看来更不知道这事才对。面对一桌菜，蔡姚百感交集，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
“老潘……你……”
“快吃菜吧，今天市场上有新鲜的笋，还有茭白，尤其是鳝鱼今天买的特别好，全是细的，今天还熬了妈妈和你都喜欢喝的红豆粥。”潘渔舟帮蔡姚和潘母各自夹了一筷子。
面对这其乐融融的场景，蔡姚忽然鼻子里一酸，这几天的担心全都放了下来，紧绷的情绪一瞬间放松了，连忙热络地招呼潘母：“阿姨！咱们得先插蜡烛许愿，另外我还给您准备了礼物，这几天出差，在翠竹山买的虫草特别好，专门给您捎来的。”
蔡姚赶忙要去包里拿，潘母感动得无以复加：“别破费了，我身体好得很，何况我这贫苦出身的老婆子，还吃什么名贵药材，五谷杂粮就够了。”
“妈，不能这么说，从前那是没钱补，现在生活这么好了，我婚纱店的生意也很不错，吃得起。”潘渔舟高兴地示意母亲收下。
潘母点着头接过，喜悦的表情让皱纹都纠结在一起：“好孩子，阿姨觉得真高兴……”
蔡姚一直听说潘渔舟的父亲早年有家庭暴力倾向，经常对妻儿拳脚相加，潘母为了保护儿子，忍受了很大委屈。后来在妇联的帮助下，才终于勇敢地提出离婚。
潘父被送进监狱劳教过，出来以后逐渐改过自新了，可潘渔舟一直对父亲很敌视，唯独对母亲孝顺非常。
“阿姨，赶快许个愿吧。”蔡姚帮潘母点起蜡烛，让到一边催促道。
“是啊妈，许个愿吧。”潘渔舟也跟着附和。
房间里的灯关了，只剩下蜡烛的光亮，映得几个人的脸泛着温暖的颜色。潘母被这温馨的气氛感动了，眼睛一红，竟落下泪来。
“妈，妈，您怎么了？不挺好的吗，高兴的事，哭什么呢？”潘渔舟帮母亲擦着眼泪劝慰道。
蔡姚也赶忙递了纸巾：“阿姨，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应该笑啊。赶快许愿吹蜡烛吧，不然蜡烛要燃到底了。”
潘母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拉住潘渔舟的手：“我到现在才终于觉得养儿子值了。其实我哪有什么愿望，唯一只希望渔舟能早点成家，年纪不小了，该考虑了。以前家里没钱，渔舟工作也不好，难找到合适的女孩，现在店也开起来了，算个小老板了，最近好多亲朋好友要给渔舟介绍女朋友。”
“妈，我现在事业才刚起步，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潘渔舟尴尬地提出异议，又不想让母亲失望。
“事业和家庭不冲突，成了家才能更安心立业。”看来潘母是决定要把思想工作做彻底了。
“妈，我……”
“阿姨，咱们先吹蜡烛吧。我在地下室还储存了之前别人送的正宗青稞红花酒，喝了对身体特好，今天的菜，就适合配点酒，等会我给拿上来。”蔡姚看到潘渔舟表情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帮他打圆场。
“我去拿，今天妈一定得喝两杯蔡姚的珍藏。”潘渔舟看到蔡姚帮他解围，连忙起身去地下室。
潘母略有深意地看了蔡姚一眼，好像已经了解了什么，在潘渔舟出门后，语重心长地开口：“丫头，渔舟这几年提都不提找女朋友的事，怎么劝他都不听，原因我也知道……”潘母熟络地拍了拍蔡姚的手背，好像母女谈心一样。
蔡姚以为潘母已经知道潘渔舟喜欢男人的事实，刚想开口找个理由劝慰她。
“渔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孩子，喜欢的人从来没勇气去表白，可我这当妈的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错过好女孩吗？”潘母拉着蔡姚的手握得越来越紧，语气也更加推心置腹，“丫头，阿姨看得出来，他唯一上心的女孩就是你，这两年他处处护着你，就是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之前你有男朋友，那另当别论，现在听说你们早分手了，阿姨就大胆地做个媒，替渔舟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
蔡姚瞬间只觉得头上一排黑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阿姨，您误会了，其实……”
“丫头，其实阿姨这些年攒了些钱，加上渔舟还有这家店，现在日子过得已经算很不错了，我知道你妈妈是大学教授，也许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但是你也看得出来，渔舟是个踏实的孩子，是个潜力股，照这样发展下去，出不了五年……”
“阿姨，您真误会了……”蔡姚极力辩解，但是潘母似乎只把她的解释当成害羞的表现。
“我妈没误会。”潘渔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前，提着一坛酒，整个人脸色和刚刚稍稍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