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大了,程娇还站在剧院大厅门口朝空地上望着,而杨至恒没有动,一直站着。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他记得那年从派出所出来后,他就开始刻意避开蔡姚,为了和蔡母的约定,也为了她的高考。
可蔡姚却不领情,每天放学后都想尽办法来找杨至恒,再由他“押送”她回家。
每次他带着蔡姚回家时,她总是开心得一脸傻笑,有时骑电动车,蔡姚就坐在后面搂着他的腰。如果是坐公交车,她总是并排和他坐在双人座上,只有一个座位的时候,她从不独自坐下。
“这个月28日是我的生日,我让妈妈准备几个菜,我还想叫我爸来,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蔡姚走到他前面,充满希冀地邀请。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你竟然还有心思过生日。”杨至恒对她的突发奇想表示反对。
“18岁了,成人了嘛,当然要隆重一点,按照妈妈的意思,要把全家老小都叫来,不过我怕你害羞,所以只有我爸妈和你。不过妈妈不想见爸爸,当天未必见得到他。”蔡姚晃了晃杨至恒的胳膊,“你可别拒绝我,那天是我的大日子。”
杨至恒拿她没办法,他自己从来没想到最初只是辅导功课,怎么会不知不觉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这个傻丫头已经完全把他当自己男朋友看待了。不过她乖了很多,渐渐地愿意听他的话,按照他提出的要求来做。
“28号我们可能还有考试,未必有时间。”杨至恒企图打消她的念头。
“考完试再来没关系的,我可以等。”蔡姚打定主意让他参加,不容他反对。
“那我要是真不来呢?”
“不来我就不切蛋糕了。”
“白痴!”
“你才白痴!不许侮辱我智商!”
蔡姚气鼓鼓地看着他,直到杨至恒笑了起来,她也笑了,两人傻呵呵地看着对方。
蔡姚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小布袋,晃了晃递给杨至恒:“看看,我为那天生日准备的。”
“是什么?”杨至恒没想到竟有人自己过生日为自己准备礼物的。
“打开看看。”蔡姚说着,脸忽然红了起来,眨巴着眼睛满是害羞。
杨至恒莫名其妙地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独立包装的避孕套,整个人怔了一下,脸腾的红了,疑惑地看向她。
“阿妙送给我的,她那里居然还有好多,还说是不同口味的,我挑了一个最漂亮的,她还差点没舍得呢。”蔡姚红扑扑的脸在灯光下甚是好看,长长的睫毛,光滑的皮肤。
杨至恒一瞬间想起那个晚上,忽然间身体里的血液急剧上涌,他连忙压制住自己那一瞬间的邪念:“你要这个做什么?”
蔡姚斜睨了他一眼,好像在讽刺他的明知故问:“我过几天就十八岁了,就是成年人了,等我过生日以后,我会找个机会跟妈妈说,我和同学去毕业夏令营,到时候……”
这次轮到杨至恒满脸通红,他从没遇到过一个女孩几次三番地主动提出要和他那样,而他竟然在听到这些后心怦怦直跳:“你一个女孩子,整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蔡姚看着杨至恒四处躲闪的眼神,心里直乐:“想和你在一起啊。”
“考试第一!别瞎想了。”
“老古董……”蔡姚嘟囔着,不满他冷冰冰的语气,上去牵着杨至恒的手,他有意挣脱,她就两只手一起紧紧扣住他的胳膊,总之她要的效果就是和他亲密地靠在一起。
那时候每每被她这样牵着,杨至恒都会觉得自己心跳很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蔡姚坐在出租车上,脸上沾满了雨水,头发也湿了大半,看着窗外雨越下越大,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记得那年自从答应了杨至恒和那些狐朋狗友断了交情以后,就真的不再联系他们了,尽管阿妙还会时不时地打电话来约她,可她再也没有出去过。
直到有一天阿艇堵在了蔡姚放学的路上。
蔡姚觉得人心真的很奇怪,从前觉得阿艇那韩范儿的打扮帅得天昏地暗,吉他和贝斯弹得酷得难以形容,每次他的表演,蔡姚都在下面卖力地捧场,曾经觉得阿艇才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类型。
可杨至恒的出现让这一切都改变了,忽然间她觉得阿艇那么肤浅,那么平淡,台上的劲舞也显得苍白。而跟杨至恒在一起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也觉得心里甜蜜。
阿艇背着吉他穿着当时流行的格子衫,敞开怀里面是白色的背心,脖子上有条银色骷髅的项链,头发染得发黄。见到蔡姚出现了,扔了烟头在地上踩灭,迅速迎上去:“阿姚!你站住!”
蔡姚看了他一眼,明显有躲闪的企图,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事啊阿艇?”
阿艇对这段时间蔡姚的避而不见早就有意见,看到她今天的反应,更是恼得火气直冒:“最近为什么都见不到你?”
“学习太忙,高考就要到了。”蔡姚的神情俨然一个好学生模样。
“高考?”阿艇讽刺地笑出声来,“你不是说不准备考大学,和我一起组乐队吗?”
蔡姚摊了摊手,抱歉地答道:“我改变主意了,我必须高考,并且一定要考上大学。至于组乐队,这好像可以在课余进行。”
阿艇气急败坏地看着她,没想到从前的小太妹现在一口一个学习、考试,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想发作的时候,还是忍了忍压制住自己的脾气:“阿姚,你说笑呢吧?这年头读书根本没用,有读大学的金钱和时间,在外面不如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何况有我在你身边……”
蔡姚自觉地退了两步,和阿艇拉开距离:“以前我很盲目,很无知,很多事想得不够成熟,现在我都想明白了,我跟你不合适。”
“你说什么?”
“真的,我跟你真的不合适,我现在的人生目标和以前不同了。”
“怎么不同了?是不是姓杨的给你灌的迷魂汤!”
“什么迷魂汤,他现在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阿艇恨得咬牙切齿,之前被杨至恒威胁了一通,现在连蔡姚也完全倒戈帮着那个人,看这形势甚至要和他划清界限。
“阿姚,你别被那姓杨的骗了,他根本不喜欢你,就是个玩弄感情的下三滥,喜欢他早晚要后悔!”阿艇怒火正盛,上前捏着蔡姚的肩膀越讲越激动。
“你放开我!”蔡姚努力挣扎,“错过他我才会后悔!”
阿艇终于安静了下来,咬着牙看着蔡姚,她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他残留的一点希望之火全部扑灭。
“阿艇,你也别在社会上混了,虽然你已经没了妈妈,可你爸爸还是很疼你的,你回家吧,回去继续读书也好,找份工作也好,也比现在游手好闲地晃荡好。”蔡姚耐心地劝他,毕竟和阿艇认识时间不短了,现在想想,当初也许正是因为他也生活在支离破碎的家庭,才让他们特别有共鸣感。
“我怎么混了?我是有梦想的!我要当明星的!所以我才跟着泰哥,他说一定会让人捧我,让我出名的!”阿艇眼睛直冒火光,他不能接受蔡姚打击他的梦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泰哥的话你也信?他只不过是骗你当他小弟而已!”
“你胡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些我早就想说了!”
阿艇瞪着蔡姚,恼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末了才沉沉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些都是姓杨的给你灌输的!你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蔡姚挣开他,拍了拍发皱的衣衫继续朝前走,连头也没回:“他是真正为我好的人!”
蔡姚冒着雨跑进公寓的楼下,衣服和头发已经全湿了,狼狈地上楼,整个人打了个寒颤,想起那些年的傻事,想想自己那么相信杨至恒,曾经把他当成心里最信赖的人,现在想想其实什么也没有。但她庆幸是杨至恒把她拉回了正途,让她不再偏执不再任性。她终于和大多数女孩一样了。
回到家,蔡姚才惊讶地发现潘渔舟竟然没有回来。打电话去他的店里,得到的答案竟然也是没有出现。
连连拨打他的手机,全部是关机。
蔡姚感觉到了情况的异样,换了身衣服,将头发擦干,打着雨伞出门。
从中午到现在,一口东西也没吃过,却接连奔波了好几个地方,她担心潘渔舟出事,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在家的附近和他平时爱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后,蔡姚意识到潘渔舟真的不见了。
蔡姚不敢告诉潘渔舟的父母,已经是晚上的光景,又下着大雨,不敢劳烦别人出来帮忙找。报警的时间也不到,走了几条街,刚换的衣服又全部湿透,连他常去的夜宵店、健身房、菜市场都跑了个遍,始终没有他的身影。
蔡姚累得实在走不动,在“家和万事大酒店”的下面找了个避雨的地方,重新打了潘渔舟的电话,依旧是关机。以蔡姚对他的了解,这家伙一定在一个角落里不肯面对任何人。
颓然地坐在酒店大厅的藤椅上,仔细从脑中搜索着还有什么地方没找过。
身后忽然有个人响亮地叫了声她的名字,惊得她猛然回头,她没想到竟然是关征。
一件浅色条纹衬衫,西裤。身边还有几位看起来像生意上的朋友,应该是刚刚在楼上的包间吃饭。
随行的几个人都朝蔡姚这边看过来,关征忙客气地跟旁边一位中年男人说道:“韩总,我这还有点事,我让司机送您回去,过两天合同的手续都差不多以后,咱们安排个地方再向媒体公布。”
那男人连连点头:“关总年轻有为,处事这么妥当,我们公司很愿意跟博亚合作。你忙你的,不用送了。”
蔡姚眼见着那位韩总出去,抖得像一只落汤鸡一样看着关征,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地方能遇到他。
关征一脸笑意地送韩总出去,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三秒钟,直接到前台帮她办了一张房卡。
“我让服务员给你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上楼赶快换上,把头发吹干,然后到一楼中餐厅找我。”关征一向很会安排工作,经常能用最短的时间把各种琐碎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将各种小工作穿插在大项目的间歇,由此省下了许多时间。
以前蔡姚特讨厌关征这种习惯,在生活中也把事情安排得见缝插针往往就没了乐趣。而今天似乎是恰到好处。
蔡姚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拒绝,按他说的上楼去换衣服。
蔡姚速度很快,心里还惦记着潘渔舟的情况,前后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匆匆忙忙跑进一楼中餐厅。
关征已经点了几个从前蔡姚爱吃的菜,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来。
“我不能坐,老潘现在不见了!我要去找他!”蔡姚仍旧心急火燎。
关征却不紧不慢地做了一个双手向下压的动作,笑着让她坐下:“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急躁,本来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你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刚刚找了他很久了。”
“别管我找了多久,最重要的是,我没找到他!”蔡姚强调着。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他想让你找到他,自己就会出来,不想让你找到,也许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了。”关征站起来将她按回到椅子上,用勺子盛了一碗牛肉豆腐羹,放在她面前,“先吃饭。”
“吃不下。”
“吃不下饿死了就更别想找到他!”
“你别假惺惺了!关征,要不是你那天跟他灌输了偏激的思想,他单纯地信以为真了,他怎么会深更半夜跑出去?”
关征定定地看着蔡姚,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如果他没有这种心思,我能说服得了他?并且我这人向来劝和不劝分,我是希望他能和杨至恒有个好的结局,毕竟现在我和杨至恒是兄弟,虽然杨夫人一再说他绝不是同性恋。”
“兄弟?”蔡姚语带讽刺,“你现在已经成了杨海成的义子,以你的行事风格,恐怕这绝不是你最终目的。”
关征的笑忽然变得空洞了起来,身子朝前探了探:“我早就说了,我关征不可能只是一个小老板的。”
“你现在已经是大老板了,但估计你觉得还不够。”
“还是你了解我。”
“马马虎虎。”
关征反而笑得更起劲,蔡姚从两年多前第一次见到关征的时候,就看出他一定是个精明强干的人,那时候尽管他还在为了他的小公司融资的事东奔西跑,可蔡姚知道他绝不是池中之物。
关征一直觉得自己一定要找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予自己帮助的女人,然后加上自己的努力,平步青云,实现自己的野心。
和蔡姚相亲的时候,介绍人夸大其词的成分高了些,说她是丽港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的女儿,父亲还在某上市公司拥有不小的股权,蔡姚本人也被介绍人描述得聪明漂亮,大家闺秀范儿足,并且才艺出众。
按照关征的想象,这女孩配自己一个小公司老板一定绰绰有余。
只是见面时确实让关征大跌眼镜。她不仅没有介绍人说的那么出众,言谈中大大咧咧,完全没有淑女的矜持。
那时候蔡姚和关征的介绍人中间转了好几折,虽然母亲强调他是一个青年才俊,在同龄人中已经是佼佼者,可蔡姚私下里听另外一个介绍人称关征正面临公司倒闭,负债累累,所以最近身心受到不小的打击。
在见面中,虽然看到关征还是衣帽整齐,神采奕奕,蔡姚都理解他是为不愿让人看出来,始终都报以同情安慰的眼神,言谈中多流露出鼓励他不要气馁、东山再起的意思。
这让关征简直哭笑不得。
蔡姚本也没有和关征真正发展下去的意思,原打算吃顿饭,应付了母亲那边的安排就算完事。可听说他如今的际遇,反而有种想要拯救大好青年的意向。
“今天这顿饭我请你吧,你还是省点资金。”蔡姚大方地掏钱表示自己来负担。
关征从哭笑不得已经渐渐明白了些状况,知道眼前的姑娘可能把他当成了哪个落魄人士,不过这让他觉得挺逗。
他们相亲的地方是富贵泉毗邻的景区酒店,吃过饭蔡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着关征到富贵泉的泉眼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