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兵点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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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绿色军衣

那年的西北风,像急行军一样,将日子一阵又一阵地赶着走,退伍的日子,就离老兵越来越近了。

老兵坐在训练场上喝酒,看那一枚又一枚黄的和红的叶,打着旋儿,转着圈儿,从很高很远的树枝上,依依不舍地落到地面,剩下的,全是一些即将变光或已经成了光秃秃的树枝,在秋风和冬风的交接中坚守。

穿着绿色军衣的老兵,走进树林里,去寻找一枚他不小心弄掉的纽扣,那件绿色军衣的第二粒纽扣。萧瑟的树林里,绿色的老兵,在那一片红黄之中,格外的醒目。

一支烟的功夫,老兵从树林里,慢慢的踱了回来,一颗黄灿灿、金闪闪的纽扣,被老兵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风吹着地上的落叶,在老兵的脚下深情地舞着,想要用美妙的舞姿,将老兵留住。

老兵用一个夜晚缝补,将那黄灿灿、金闪闪的纽扣,缝在那草绿色的军衣上。那已经是最后一个夜晚了,是老兵在军营的最后一个夜晚,要走的战友都在宿舍里抽烟,聊天。

草绿色的军衣,已经被卸下了领花和军衔的军衣,没有了往昔的精气,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软软的瘫在老兵的身上。被卸下的领花和军衔,散乱的铺在床上,过了良久,老兵小心地把领花和军衔排列整齐,就像新兵的时候,老兵们站在一起的样子。

一件,两件,三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老兵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过那些绿军衣,老兵将一件又一件的绿军衣,深深的装进心里。看完后,老兵定定神,又将它们逐一审视了一遍,然后将那深深爱着的绿军衣,紧紧的拥进怀里,把头深埋进那片绿色当中,还未及抬头,泪水就已经将那捧绿色浸染。

那令人心醉的绿军衣呀,老兵还没有穿够。可老兵终于还是要走了,老兵还想再等,再等等,老兵想等到当下一年的新兵站在自己面前,看一看那些新的绿色军衣,大声地点名:

这一个是他。

那一个是我。

多年后的八月一日,老兵站在川南明媚的天空下,捧着已腿色的军衣,想起了那时的风,想起了那片树林,想起了那群兵和那座军营。

雪落无声

斌轻轻的问我,知道雪落的声音吗?南方长大的我努力搜索记忆中唯一的关于雪的记忆,无奈的摇了摇头,禁不住问斌,雪落有声音吗?

猜!斌郑重地看着我说。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呢?斌笑而不答,让我好好猜一猜。

斌的老家在遥远的北方,那儿的冬天是属于雪的世界,晶莹剔透的雪花总能激发起斌无限的柔情。五年前的冬天,斌入伍来到了蜀南的这座城市,禁不住犯起了嘀咕,这儿的冬天会有雪吗?新兵班长告诉斌,这个城市的冬天极少下雪,但在离城市很远的一座高山上冬天却常常飘雪,有一个中队驻守在那儿。斌很希望新训结束后能分到那个中队,但最终没能如愿,留在了城里的这个中队。

于是,斌便对雪无限的怀念。想起在老家的时候,每当雪花从天而降时,斌一定会和伙伴们一起奔向那广阔的原野,用手去接、去抓,用嘴去吻、去亲那片片晶莹;把雪堆成小山的模样,堆成漂亮的雪娃娃;斌还会把雪捏成一团,与伙伴们嬉戏着打雪仗……尽情享受雪带给他们的快乐。

又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斌又一次问我有没有猜到雪落的声音。我再次搜索记忆里残存的关于下雪的情景,雪落真有声音吗?如果有,我猜雪落的声音是命运的声音,是岁月的声音,是花开吐蕊的声音,是蝶舞蜂喧的声音,是鱼儿游荡的声音,是蝉饮晨露的声音,是蚕吃桑叶的声音……我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声音都说了出来,结果斌说这些都不是。

我又说了很多很多,斌总是微笑着摇头。

斌终于摘下了帽徽和领花,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这座空气里都飘着酒香的城市中。没有了帽徽和领花的斌显得那样的孤单和无助,有谁能知道一个士兵默默无闻的驻守?在那些脚步匆匆的人流中,有谁能留意到身边突然多了一名摘下了帽徽和领花的士兵呢?我有些悲哀地把这些告诉斌,斌的表情却很平淡。斌说千千万万的士兵都将被人们忘记,就像千千万万的雪花都将融入大地母亲一样,斌也即将回到那个属于他的那个漫天飞雪、银妆素裹的世界。

站台上,斌最后一次问我有没有猜出雪落的声音,看着斌认真的样子,我摇了摇头,说我真的猜不出来。

斌望着我诡秘地笑了笑,轻轻的告诉我:我一直都是对的,雪落其实真的没有声音。平静地来而又平静地去,无声地来而又无声地去。说完,斌跳上了即将起动的列车。

我怔怔的站在站台,回味着斌的那句话:原来雪落真的没有声音。多年以后,在这座城市的天空下,将没有人再记得斌和斌们的名字,他们就像平凡而纯贞的飞雪一样将自已全部融入了大地。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座充满勃勃生机的绿色军营,那些生龙活虎的士兵,还有他们数不清的欢声笑语,他们依然驻守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就像渐渐扩展的涟漪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远,最终融入到了广袤的夜空中。

兵泪

城市里孤寂的夜晚,我喜欢独自呆在自己的小屋里,听听自己喜欢的音乐,让白天烦累的心灵得到最清闲的解脱。这样的夜晚很容易让我回忆起一些往事,愉快的、感动的、难过的……

小的时候,我曾经多次从电视上看见部队里老兵们退伍分别的场面,看见他们依依不舍地紧紧抱在一起,看见他们车上、车下不断挥动的双手和被泪水浸湿的军衣,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被这样的场面所感染,也跟着他们流下了眼泪,从此,我便有一些多愁善感了。

多年以后,我也站在了离开军营的火车站月台上。离队的战友们给新兵们叮嘱着一些在部队要好好工作的话语,给留队转士官的同年兵一些美好的祝福,给连队干部说着自己回家以后的打算……整个火车站漾溢着我们的笑语欢声。快到开车的时候,火车站的高音喇叭里放起了送战友的歌声,整个火车站顿时安静了下来。想到真的就要离开部队和战友,我的心一下子被别绪离愁的浓浓酸楚所盘踞,一位战友首先流下了眼泪,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再接着就是一大群,最后送老兵的战友们也忍不住随着我们流下了眼泪,就连平时一惯很严肃的连长和其他连队干部也跟着我们哭了起来。刚入伍时的激动、新兵连时的艰辛、连队多姿多彩的生活、一起摸爬滚打的战友、班长晚上给我掖被子的身影,军营生活的点点滴滴刹时在我的脑海里一一闪现。从今以后,所有这些熟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这身令人心醉的绿军装也只能当作永恒的回忆,我将不再属于部队,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就再也无法抑止,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我们放任泪水浸湿我们的军装,溶合我们炽热的战友情,列车带走了我们不断挥动的双手,而我们的心却永远留在了部队。人们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并不是说流泪的男儿就不是真正的男人。每个人都一样有血有肉,我们的战士也是血肉之躯,面对分别,面对朝夕相处的战友,面对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战友情,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出内心眷恋的感受,唯有通过流泪这种最淳朴的感情表达方式来诉说心里的不舍。训练时班长教导我们,当兵的流血流汗不流泪,训练场上再苦再累也没有哭过鼻子,平时积攒的泪水唯有在这分别的时候通通释放出来,面对与军营的离别,唯有通过这天地间最纯洁的男儿泪表达出来。

那兵泪是沸腾的,是最有情感,是最绚丽的;那兵泪是浩瀚的,是最为澎湃,是最壮美的;兵泪,是唯有真正的男儿才能流出来的;兵泪,是战士对几年青春的无悔,对军营的不舍,对战友的眷恋;兵泪,是战士对绿军装的友情,对第二故乡的牵挂,想再当一次兵的奢望;那兵泪,包含的内容真的太多,太多。

为什么退伍时节泪纷飞,因为战士对军营的爱是那样的深沉;为什么这泪水那么多情,因为那是战士炽诚火热的兵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