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兵点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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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油菜花开籽未结

春风呢喃,庄稼地里的油菜花开得正艳,金黄灿烂!

六姑从打工的广东回来探亲,两年没见她,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她学会了抽烟,抽得很猛,一支接着一支;身上洒了香水,却是大家都闻不惯的香味;胖了,说话的腔调也变了……

那年,六姑受不了和姑爹常年累月的争吵,留下年幼的小表妹,一个人毅然决然地随着九十年代初那汹涌的打工潮,奔向了广东。

从此以后,偶尔有六姑的信从广东寄回来,告之一些近况,问候爷爷和家人,也关心我的学习。每次回信,都由我执笔,将家里的近况简单告之。

六姑可能很少给姑爹写信,偶尔,姑爹会带着小表妹来我们家打听六姑的情况,我们就会把六姑写的信给他看。每当此时,姑爹就会愤愤不平地骂上一通,骂六姑不给他写信。六姑和姑爹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矛盾,家人都不甚了解,问过六姑和姑爹,却是各执一词,都说对方不对,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几次三番,家人也就懒得再过问了。

六姑这次回来,只回过一次县城的家,一直住在我们家,整天嘻嘻哈哈地找村里的亲戚朋友耍,有时上街买回一大堆零食,让我和几个堂弟堂妹美美地享受了几番。期间,姑爹来找过一次六姑,劝她回家,俩人没有说上几句,就又开始吵,还差点动起了手,被爷爷他们劝停了,姑爹只好恨恨地回去了。

六姑在家的日子,家里比平常多了更多的欢乐,笑声满堂。半个月后,六姑说要回广东继续打工,爷爷和爸爸都劝她不要再去广东,就在县城里找个工作,好好和姑爹过日子,表妹也需要她的照顾。但六姑的态度,一如两年前一样坚决,仿佛广东才是她的家,还是走了。

送六姑出村的时候,村口小路两旁的油菜花开得正艳,金黄灿烂,缕缕的春风,送来阵阵沁脾的芳香,春光正美。

六姑把我悄悄拉到一边,塞给我200块钱,嘱咐我不要声张,一个人慢慢花,买点文具、书之类的。对于12岁的我来说,这200块钱简直是巨款,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零花钱,我紧张地看着六姑,六姑却笑眯眯地在我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随后,六姑踏着那漫天盖地的春色,带着全家人的不舍,如一只轻盈的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六姑说,等明年油菜花开的时候,再回来看我们。

几个月后,收到了六姑从广东寄过来的信,落款却不再是某某工厂,而是戒毒所,原来六姑这次回到广东不久,就染上了毒瘾,被公安抓获后强制送进了戒毒所戒毒,由于染毒不深,现在毒已经戒得差不多了,要家里人带上钱去接她回来。

爸爸赶紧去县城找到姑爹,两家人凑够费用,由姑爹只身去广东接六姑。半个月后,却只回来了姑爹一个人。六姑一出戒毒所,就甩开姑爹,遁入了茫茫人海,姑爹苦寻数日,未果,只好一个人回来了。

此后,六姑也没有再给家里联系过,家人问过从广东打工回来的村里人,也都没有见到过她。后来,姑爹又去广东找过几次,全都无功而返。家人也托那些去广东打工的村里人,要他们空闲的时候,帮忙打听一下六姑的下落,却无一例外地没有任何消息。

每当油菜花开的时候,爷爷就会望着村口那金黄灿烂的菜花发呆,他说总有一天,六姑会从菜花中间走来,亲亲地喊他。可是,爷爷望花了双眼,直到去世,也没能再见到六姑。六姑真的从人间蒸发了!

再后来,姑爹也和我们断了联系,六姑也终始没有消息,他们就都慢慢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每当油菜花开的时候,我们会想起六姑,我们家曾经还有这么一个亲人。

春风徐来,庄稼地里的油菜花又开了,金黄灿烂……

豆花香自石磨来

家里每次吃豆花,都会做很多。其一,是因为家里人都爱吃,所以要多做一些;其二,多做一些,吃不完的,留着下顿做成豆腐,既能吃到豆花,又能吃到豆腐,一举两得。

家门口的屋檐下,放着一蹲上了年纪的石磨,历经沧桑风雨,仍然泛着石头的青光,安静于斯。这蹲石磨不大,与一些大的石磨相比,显得娇小玲珑,只需一个人,就可以将它推动,相当轻松。正因为它的这些好处,也赢得了乡亲们的喜爱,常被乡亲们来借用。

被温水浸泡过后的豆子,软软的,胖胖的,水灵灵的。磨杆带动磨心,作起了转圈运动,咯吱咯吱,像是一位年长的农人,耕作着一块肥沃的田地。豆子和着清水,被小勺喂进磨心,在石磨均匀的旋转下,浮白色的豆浆从磨心流泻而出,像一阵轻雾,又像一片月华,缓缓地在石磨峰间升腾,舒缓地淌进峰底的石沟,注入装豆浆的盆里,嘀嘀哒哒,咚咚咚。

豆花好吃,磨难推。推磨,看似简单,确也不易。劲用大了,磨转得太快,呼呼生风,会伤着喂豆子的人的胳膊;劲用小了,磨子又转不起来;力道合适,不猛也不弱,才能推动磨子匀速转动,推出好豆浆。

喂豆子也有学问,豆子喂少了,推磨的时间就会变长,徒增劳动力;豆子喂多了,磨出来的豆沙就会变粗,影响到豆浆的质量;只有喂进豆子和水都适量,才会磨出上好的豆浆。其实,每一项看似简单的劳动,都隐藏着丰富的知识和经验,从老一辈那里,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

磨好豆浆,接下来就是煮豆浆,用烧柴火的大锅,火大,很快就能将豆浆煮沸,加入一碗冷水,再煮,这一次煮沸之后,就可以起锅滤豆浆了。把豆浆舀进事先洗净的专用滤布,豆浆就被滤布过滤到了盆里,豆浆滤净,就只剩下灰白的豆沙了。

一般在豆沙里,都会残留下一些豆浆,不容易自然过滤。这时候,就需要人工来解决问题,将滤布四个角提起来,拧麻花一般,将中间的豆沙挤成一个圆球,用锑瓢宽大的瓢底压豆沙球,将里面的豆浆一股股地挤压出来,以此获得更多的豆浆。

挤完豆浆,我总会拿出一个大海碗,放上两勺白砂糖,然后盛满满满一碗豆浆,全家一起喝。那香浓的豆浆,带着田野的味道,和着白砂糖的甜,从嘴里如绸布一般,缓缓地滑进食道,流进胃里,味比琼浆。

过滤后的豆浆,用文火细细地熬煮,加入少许盐卤水,原来还是液体的豆浆,就慢慢生成了白白嫩嫩的豆花,先是隐隐若现,过不了多久,就成了名符其实的豆花了,奇妙之极。

豆花要好吃,调料也得下足功夫,好的调料,才能让豆花更好吃。油辣椒,花生米,芝麻,葱花,香油、麻油……调出色香味俱全的调料,才配得上辛苦做出的石磨豆花。

豆花端上桌,白嫩的豆花,顶着绿色的葱花,看一眼,便已美不胜收,嘴里更是瞬间溢满口水;吃到嘴里,天然的豆香,石头的原始气息,绝味的调料,一并点燃你的味觉,美哉、妙哉、舒服哉,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也不过如此吧!大家纷纷拿起汤勺,把豆花舀进碗里,大快朵颐。

不起眼的豆子变成鲜美的豆花,经过了温水浸,石磨磨,烈火煮,锑瓢压,文火熬,卤水催,可谓苦其心智,劳其筋骨,才有了香浓美味的豆花。这样的蝶变,要付出多少艰辛的劳动,才能成就其美味啊!

年少肚大,每次吃豆花,我都不吃饭,把豆花当饭吃,直到吃到肚子溜圆,撑到喉咙,方才罢休。有一次,我吃了太多豆花,肚子胀得老大,撑得微微发痛,我摸着肚皮直哼哼,难受极了。母亲看着我贪婪的样子,笑着说我,真是“眼睛大肚皮小”,撑傻了不?全家人一起笑我,屋子里满是笑声,哈哈,哈哈……

从此,我也落下了好吃豆花的“坏”名声。到来市里工作后,在餐馆里也多次吃过豆花,各种特色,各种味道。但是,味道再美,却始终不及家里的豆花好吃,究竟是何原因,我却不曾认真思考过。

有一次,我回老家,母亲问我,想不想吃豆花。一听到豆花两字,我的精神立刻高涨了起来,嘴里瞬间充满了馋液,心里特别想吃,可一想到做豆花那复杂的工程,不想母亲累着,就只好口是心非地说不想吃。可是,想吃豆花的想法却张扬地写在了脸上,知子莫如母,母亲当然看得出我的心思。于是,母亲张罗起来,开始选黄豆,我只好赶紧跟着打下手,推磨,烧火,挤豆浆,调调料……

看到母亲因忙碌而日渐消瘦的身影,品尝着那久违了的绝美豆花味,突然间,我好象明白了:原来,最美味的豆花,只有母亲才能做得出来,因为在母亲做的豆花里,有一种世上最美的味道,那就是母亲的爱,是母亲对家庭,对我深深的爱!

看着碗里那溢满了浓郁亲情的豆花,我敞开肚皮大啖起来。

夏夜

吃罢晚饭,洗完澡,邻居们陆陆续续地从各自家中搬出椅子,拿出凉席,铺在浇过水的坝子里,围坐在一起,摇着扇子、喝着青茶、聊着家常……一起享受夏夜里乘凉的乐趣。

我的老家坐落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住着二十多户人家。夏夜,大伙都喜欢聚在一起乘凉。这时候,顽皮的知鸟大概睡着了吧,已经听不见它们吵闹的声音;勤奋的青蛙们却还在忙碌,不停的呱呱地叫着,招呼同伴们抓捕害虫;美丽的萤火虫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打着漂亮的小灯笼,在空中欢乐的舞蹈。大人们摆着他们的龙门阵,我和小伙伴们则在一旁玩游戏。

我们最喜欢玩的就是逮猫猫(我们老家对捉迷藏的叫法)。“逮猫的,来得了;逮猫的,来得了……”

只有一听见这样的声音,小伙伴们便宛如听到了命令一样,马上跑到一起。手心手背,石头、剪子、布……拳猜定输赢,先把“猫”选出来。然后,“猫”找一处墙根或者一扇门当作“窝”,将手臂抬起来靠上去,再把眼睛闭着,将头靠在手臂上,开始数数。我们这群“耗子”,就各自找躲藏之处,大人堆里、稻草树后面、漆黑的角落里、房门背后、田边地沟……都是我们藏身的好地方。等“猫”数完二十个数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藏好了,然后,“猫”就四处寻找我们。

我们蹑手蹑脚地悄悄躲开“猫”的视线,往“窝”里跑,如果没被“猫”发现,就算我们赢;如果被“猫”发现,那就输了,输了就要成为新的“猫”。通常一局下来,“猫”都能抓住一只或几只“耗子”,如果一只都没有抓到,就只能继续当“猫”。在抓与被抓的轮换中,我们玩得乐此不彼,“猫”抓到“耗子”的欢叫声,“耗子”被抓到后绝望的叫声,不时的充斥在整个院子里。夜空中的星星也眨巴着眼睛羡慕地望着我们,学了一会儿,与云朵和月亮一起玩起了“逮猫猫”。

正当大家伙玩得兴起的时候,各家各户锅里煮的好吃的东西熟了,嫩包谷,金黄闪亮;毛角豆,油绿清香;凉糕,嫩白如藕……各家端出自己的好吃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很快就挤满了一张圆桌,各种各样的诱人香味,顿时在夜色中迷漫开来。小伙伴们在大人们的招呼下,吞着口水,呼啦啦地从各个旮旮旯旯里窜出来,去争抢自己喜欢的美食。刹时,脚步声、叫喊声、呵斥声、挪椅子声将静谧的夏夜打破,整个场坝变得无比的热闹,吓得坝子边的一群青蛙更大声的叫了起来。

有时候,我们不小心用手指了月亮,奶奶就会板着脸吓唬我们,说等我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月亮会下来割我们的耳朵。吓得我们跪在地上直拜月亮,一边虔诚的跪拜,一边恳求月亮不要来割我们的耳朵,并发誓以后再也不指她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更是小心的用手把耳朵轻轻地捂着,害怕月亮真的下来把耳朵割了去。第二天一觉醒来,就赶紧摸摸两个耳朵,发现耳朵还在,才松了一大口气。虽然没有被月亮割去耳朵,但从此以后,我们却是再也不敢用手去指月亮了。

玩累了,我们也会坐下来,安静地听大人们讲故事。讲到动人的民间传说时,我们会伸直脖子,往星空中看,想瞧瞧银河里的牛郎、织女是啥样子;讲到吓人的鬼故事时,吓得我们总是直往大人们怀里钻,引来大人们的哈哈大笑;爷爷们讲到当年打鬼子、抓土匪的时候,我们稚嫩地小脸,也会变得严肃起来……

夜逐渐深了,天气也凉了许多,有的小伙伴躺在父母的怀里,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人群也渐渐散去,回家睡觉了,有的则干脆睡在坝子里的凉席上,那样更凉爽。

偶尔听到的一声蛙叫,可能青蛙妈妈也在招呼自己的孩子快点儿睡觉了吧!夏夜的风从庄稼地里徐徐地吹过来,带来一阵阵山野的醉人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