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小刘美国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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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四周(2)

以后我们的孩子们同样会追随他们。像披头士唱的,所有伤心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会有同一个答案。可怜中国摇滚,还没有起步,就几乎夭折。音乐天才季虹曾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摇滚梦,在舞台上唱自己的歌,醉死在那灿烂的音乐里,哪怕一次,就一次也好啊!

酒馆是偶然的,音乐也是偶然的。美,多少需要一点偶然。

我又要了一瓶!

美国老太太

我希望音乐不要停,永远这么演奏下去,打破这茫茫戈壁。

他们不知道有个中国小伙正潸然泪下,1点就结束了演出。

我凑过去,异常激动地夸他唱得好。他连说好多声谢谢。他可能也觉得奇怪,我有这么好吗?我问他海报是怎么回事。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得过什么奖,是在年轻的时候,现在老了,年轻人不听他的歌,但他还是喜欢唱,每周都来。

乐队走后,酒吧也收摊,我又无处可去。

从酒吧出来,沿着公路摸索,走进一家赌场。内华达州靠赌博支撑,小镇上都有赌场。由于家庭原因,我对赌场有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跟自己赌气,就是不赌,坐着发呆。

赌场设施齐全。大厅聚赌,楼上休息,住宿很便宜,一般几十美元。我还有两三个小时,没必要住了,就坐在服务台前的沙发上看宣传单。有漂流,有骑马,有打猎,有山谷野营。

正看着呢,旁边有人跟我搭话。一看,是位老太太,凌晨1点多了,她可能赌累了。发觉我口音不对,问我从哪儿来的。我满肚子酸水没处说,大谈中美火车站之区别。老太太双眼放光,啊,你第一次来美国吗?给我介绍那些单子。我以为她想拉客。

接着,她做出了非常疯狂的举动,邀请我去她那里看看。这个时间点,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她热心得过分,几乎是拽着我去。看她也不像坏人,笑起来像我们英语老师,老太太能把我怎样,去看看也无妨吧。

在进她的车之前,我想给建中打个电话,又觉得太晚了,犹豫着钻了进去。在车里,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打,已经到了。

这是一家小赌场。

我还想呢,竞争这么激烈吗?可人家根本没有劝赌的意思。她带我看墙上的相片和画册,讲她祖父的故事,说内华达的牛仔们,爱马胜过老婆和孩子。“这些男人爱自由!”印象最深的,是她指着一幅画,讲牛仔们是怎么取火的。

火?我掏出打火机。

Yeah,yeah,fire,fire!

她想把祖父介绍给国外友人。她祖父的故事实在难听懂,但那些画令我感动。我祖父留给我的,只有一张遗像,还是刻在瓷砖上的,分不清眼睛和眉毛。人家真是有心人,连敲烟斗的样子都有,有烟在往外冒。跨着马,卷着胡子,中年的祖父没睡好,眼睛浑浊但眼神坚定,随时准备掏枪决战!

老太太说累了,没打算送我去车站,给我指了指路。

我抄近路,直奔铁路。路过两个营地。这些家伙有家不睡,非在外露营。凌晨三点多,营地静悄悄。我挺害怕的,在美国你擅闯领地,可以用枪打。

电话亭里有两个人。一位老太太和一个女人。

老太太坐在亭子里。女人站在亭外,一边抽着烟,一边拿着拐杖敲铁轨。

简妮,听到没有,把它给我,你从小不听话!

妈,别担心,敲不坏的!

老太太对我说,抱歉,她心情不好。

妈妈,女儿喊道,别瞎说,我很好!

为了证明心情很好,女人还冲我笑了一下。老太太告诉我,她们刚参加完小女儿的婚礼。我说恭喜恭喜。本来是句客套话。老太太特别兴奋,说婚礼特别棒,是她见过最棒的,最棒的!(惊呼状。)她掏出请柬和地图,说在哪儿举行,好多人参加,好多人喝醉,还给我看新郎新娘的相片。在阴影里,根本看不清楚。

你女儿真漂亮!我说。

是啊是啊,她一直就漂亮,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她多大了?

也许二十五?简妮,你知道吗?

妈妈,二十八了!

不会吧?哪儿有二十八,顶多二十六,我敢确定。

她们争执起来。

我问,她是干什么的?

简妮,她是老师,对吧?

对的,音乐教师,在一所中学。

我问,你女儿,她丈夫是什么工作?

她们都答不上来。老太太说可能是工程师什么的,很富有,住着很大很大的房子。我心想,那还叫母亲和姐姐三四点去赶火车。我问,你和大女儿住一起?

哦,不不,她说,我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在洛杉矶,这是我二女儿。简妮,你现在住哪儿?

妈妈,别管我住哪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是这位先生,他问的。

你为什么问我住哪里?

呃,我支支吾吾。

我住在萨瑞斯(音),离奥克兰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工厂,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简妮,火车要来了,快把拐杖给我。你不该离婚,没有男人心情不会好。这是第几次了,总是不听话。

第三次!第三次了!

你听到了,老太太伸出三根手指对我说,三次了!老是发脾气,男人都怕她,这怎么行?

妈妈,给你,别再说我了!

老太太从亭子里出来,我发现她身着盛装。在灯光的照射下,头发和羊毛大衣都是银白色,使得她的口红更显鲜艳。她们相互责骂着,走上了火车。

花甲旅行家(1)

一觉睡到大上午。对面坐着个面相忠厚的胖子。

风景真好!我说。

是啊,他说,我喜欢坐这辆车,每周至少坐两趟。

他是个二手车贩子,刚从芝加哥回来。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中国来的工程师。他说,你工资很高吧?我如实相告。他不相信。我说换成美元不算高,在我们国家不算低。他说他光景好的时候可以拿到一万美元。他离过两次婚,两个孩子都跟了他,现在第三任夫人也有了孩子。

人不可貌相。我说,恭喜恭喜!

他说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是自己的叔叔,机械技术特别好。不管多烂的车,只要叔叔一出手,比新的还好使。他的生意全靠叔叔帮忙。在美国,一个人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同样非常受尊重。胖子叔叔想必是个民间机械大师。

胖子走后,我伴着风景写作,不再理尘事。我有些难过,因为我知道,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再一路往东,过了盐湖城,就是丹佛。而丹佛,是《在路上》描述最多的西部城市。可现在,我不得不回旧金山。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李阿姨。她在美国一点也不发怵,纵声谈笑,满车厢都在颤。她不懂英文,硬要跟老外交流,举着本书见人就问,黄石公园,你知道黄石吗?她那种见到陌生人的亲切,真是世间少有。

车上有位香港姑娘,只会粤语和英文,不太懂普通话。李阿姨见她长得像中国人,扯住不放,不但问话,还往姑娘嘴里塞面包。

一块块掰下,一块块塞进去。吃吧姑娘,她说,别饿着了!

姑娘用英文向别人解释,我不认识他们,中国太大了,我听不懂他们的方言。

其实李阿姨明明说的是普通话。李阿姨问遍所有人,偏不来问我。后来她说,小刘啊,你一上来我们就注意到了,以为你是马来西亚的——无数人说我来自东南亚,搞得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国籍。

我以为她是来帮子女带孩子的。美国很多这样的华人老人,不懂英文,闲得发慌,见到生人恨不得扑上去。她问到了我对面。我合上笔记本,搭了一句,你是问黄石公园吗?

啊啊,她惊呼,你会中文啊!

母语,我说。

她激动地站起来,抓贼般高呼,快来啊,这里有个中国人!

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个老头。老两口把书和地图全铺了过来,问我怎么去黄石,怎么去优胜美地,还有科罗拉多大峡谷,拉斯维加斯和墨西哥。他们已经出门几个月了。从香港到夏威夷,从夏威夷到西雅图,从西雅图到阿拉斯加、温哥华、魁北克、纽约、波士顿、费城、芝加哥……他们不是来带孩子,而是在周游世界。

我问,这么折腾,子女支持吗?

跟我女儿说好啦!死了就地火化,骨灰就别带回去了。阿姨一挥手,撒到风里去!

怎么想到要周游世界呢?

小伙子,我们都老了,你说还有几年可活?退休之后,整天炒股。早上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晚上又做什么,怎么这么单调?大半辈子就这么过来了。每天像台机器,觉得自己好像白活了。后来我们就商量,还有几年啊,挣那么多钱干什么,趁着还走得动,一起去看看世界吧。

就这么出了门?

出门了!已经走了六年。半年旅行,半年休整。去了尼泊尔、越南、柬埔寨、泰国、马来西亚、印度、俄罗斯、澳大利亚、新西兰……每个地方待几个月,每天都很精彩,恨不得把日子掰开来过。

遇到困难了吗?

当然。在俄罗斯遇到抢劫。三个大汉把包抢了,老头子跳起来抱住大汉。我喊你不要命啦,快松手!他就是不肯松。大汉很吃惊,看我们是老人,就把包还给了我们。

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吗?我问。

没什么东西,就是些衣服。

叔叔,你真勇敢!

叔叔笑了笑,很腼腆。

我说,你们做了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哈哈,李阿姨大笑起来,我侄子也这么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在纽约碰到很多偷渡客,说我们不是傻了就是疯了,有钱不好好享受,拿到美国来遭洋罪。这是病,得治!跟你说啊,我们碰到的那些人,你想都想不到。我们中国人哪,挣钱挣得什么都忘了。

我和阿姨聊天,叔叔在一旁削苹果。阿姨忽然反应过来,上去抢刀,说,不要削啦,你上次就割到手了。

叔叔不肯放手,说你饭后总要吃一个水果,不然不消化。

阿姨说,我要吃皮,就要吃皮!

在晃动的火车里,老两口上演夺刀大战,一起晃到这边,一起晃到那边。

阿姨说,小刘你别笑话,他胳膊不好,打字时间长了都受不了,不然我们的书早写出来了。

我看得眼眶发热,站起来说,来,我来削!

阿姨身穿黄色冲锋衣,挽起袖子吃苹果,不时大笑,那洒脱的模样,像一位风尘仆仆的女侠。阳光穿过白云,打进流动的车厢,打在笑嘻嘻的阿姨脸上,也打在沉默寡言的叔叔脸上。他们都比我年轻。

花甲旅行家(2)

在我的奋力宣传下,老外们终于知道这对举止怪异的老夫妇,原来是花甲旅行家,争着合影留念。阿姨邀请他们去中国,说,去了住我家,给你们做川菜!也不管老外是否吃得惯。

我给建中打电话,说碰到两个怪人,不见后悔一辈子。

是啊,建中说,等下去接你,一定把人给我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