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卿怎么会想到李若水会朝他出手,他想避开时已经晚了,更何况这时他内力全无,手臂被李若水铁钳般抓住,李若水抓住他时他刚刚在李若水身边坐下,李若水一掌将他拍的转了个身,他在毫无抵触的机会下已经被李若水的双掌控制住了。
他正自疑惑李若水的用意时,忽然感觉随着李若水拍到他背上的一掌,一股暖暖的浩然之气从背后至阳穴涌入,他还没来得及反抗,李若水又连出三掌,分别将真气从神道、阳关、神堂打入他体内,这股真气充沛刚劲,却又韧劲十足,平和包容,同逍遥真气很像,但是又有些不同。
袁子卿内力全无,自然毫无反抗之力,他惊道:“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李若水道:“自然是替你找回内力!”
袁子卿只得听他摆布,这时,袁子卿感觉李若水源源不断的将真气打入他的体内,那些真气在他气海中散开,游走,从头顶神寇穴到脚底太白、昆仑穴,在他体内每一个穴道冲撞,他原本觉得体内毫无一丝真气,这时竟隐隐觉得随着李若水源源不断输进他体内的真气的引导,早先散失掉的真气好像躲在黑暗夜里的草丛间的萤火虫一般,慢慢的一只一只从栖息的草里飞了出来,又慢慢随着他的真气汇拢,颇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
李若水喊道:“不要发愣,你肯定没有忘掉逍遥真气的心法,这个时候不要心有旁骛,专心将回来的逍遥真气聚拢!”
他听了便不再有心杂念,专心按照逍遥真气的心法运气,行了一周天的气,体内的逍遥真气越发多了,他感觉身体内的逍遥真气在慢慢恢复,与此同时,李若水疏导到他体内的那股真气竟然慢慢的和他体内的逍遥真气融合为一体,互相衍生壮大,他感觉有一股没有尽头的力,像浩淼大海一样广博的内力正在如黄河决堤时的潮水般朝他体内源源不断的输送,他顿时感觉不妙,心中道怕是李若水在拿自己的内力救他,忙喊道:“师兄,你是不是把你的内力给我了?”
李若水不答话,只是道:“现在我为了救你正在全力催动我的坐忘心法,我的逍遥真气跟你微有不同,你得好好加以引导融合,我现在给你讲讲我自己悟出的坐忘心法,也就是改进后的逍遥真气的心法,为了你也为了我,你一定要用心听!”
袁子卿听李若水这般说,再不敢分心,只好认真听那李若水说他的坐忘心法,李若水缓缓道:“庄子在《大宗师》中明确指出,所谓‘坐忘’,是指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坐忘是从忘进入虚静,进入虚静不是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从忘的虚静中关照世界万物才能窥见习以为常的另一种存在,坐忘心法,比起逍遥心法,算的上是一种升华,我现在将心法念给你听,你要好生记住。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绕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坐忘之静,精神之静也,天地之鉴也,万物之境也,夫人之静,坐忘之心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主,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袁子卿听的很认真,也听从他的指导,将李若水输送到体内的坐忘真气一点点收拢到一起,再和体内被激活的逍遥真气融合,两人都不再说话,李若水不停的朝袁子卿体内输送,袁子卿不停的将他输入到体内的真气转化为自己的真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若水忽然又在他背上身柱、大抒、命门几个大穴上拍了几掌,便收了掌,长舒了一口气。
袁子卿将体内的真气完好的融合贯通之后在气海之中运行一遍才收工,他试着运功,发现早先体内消失的真气都已经完好的回归体内了,身体内的内力不减反增,他起身走了两步,试着朝山洞的石壁上击了一掌,那一掌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袁子卿却感觉的道体内的力厚积而薄发,如江河狂涌而下,如星辰从天直坠,如万马奔腾,如千山压来,似有无穷的力蕴藏于他一双肉掌之上。
那一掌击出,袁子卿就知道威力了,石壁上顿时被他击出了一个深深的掌印,他这一掌击的整个山洞都摇动起来,李若水慢慢抬起头,没好气的道:“你是想拆了我的山洞把我们两个埋在这里吗?”
袁子卿不好意思的走回他身边,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我体内的逍遥真气到了这般境界!”
李若水怅然一笑道:“你的内力本就深厚,再加上我四十几年的坐忘真气,现在放眼天下,恐怕没几个人在内力修为上可以比得上你的了吧!”
袁子卿望着李若水如释重负般的怅然一笑,好像有什么横亘在心头的死结打开了一般的怅然一笑,心头忽然明白了李若水刚刚为什么突然像他出手,他叹了声气道:“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刚刚怕我拒绝你将内力传给我,所以才突然像我出手是么?”
李若水知道袁子卿是觉得平白无故受了他一生的内力心中有愧,安慰他道:“你也不必觉得过意不去,我这么做,其实心里是很高兴的,你看看现在的我,双腿残废,武功忘得一干二净,要这一身内力有什么用?还不如给了你,算是师兄的一份见面礼吧!”
袁子卿道:“师兄啊,你这一份见面礼,实在太厚重,我,我如何受得起?”
李若水却笑了,他笑的一脸轻松的道:“我一生从不求人,这辈子算起来也就欠了两个人的人情,一个是白衣侯刘浪,我当年走火入魔后,被仇家寻上门来,是他出手救了我一命,还把刘家高祖斩白蛇起义时传下的一套‘王者之剑’的剑谱给了我,但我今天已经还了他的人情,还有一个人就是师傅,可是,他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我是还不了了,今日算是替他做了件事,这样我死后于黄泉碰见他老人家,才有脸跪下喊他一声师傅!”
袁子卿这才知道师兄的良苦用心,他道:“其实,师傅当年根本就没恨你,也许,他明白你的苦衷吧,不然,他为何要将那块玉佩给我,因为他知道,如果我有缘再遇见你的时候,你肯定已经迷途知返,还是一个好人了!”
李若水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如同一夜春风冰消雪融春花次第盛开一样,灿烂了整个山洞,袁子卿知道,他现在终于放下了,一个人心头要是背着债的话,无论拥有的再多,总还是不快乐的,而用钱能还清的债都算不上债,还不清的人情债,才是最难还的,现在,他终于还完了自己心头欠下的债,他说他高兴,是真正的高兴。
李若水微笑着道:“师傅不怪我,好,那就好。我现在才明白,人的欲望和快乐是呈反比的,欲望越少,快乐才会多一些,像我当年,以为学完全天下的武功,我就会开心,可是我学完之后,还是不开心,因为学完后,我就想学更厉害的武功,我总担心有人会抢走我第一的名号,这些欲望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忘记了一切,忘了我还有师傅,还有家人,想我不过四十多岁,便苍老如此,不过是心里装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以至于每一天都活得太累,如今放下了,终于轻松了!”
袁子卿听见李若水内心里那些沉痛的自白,忽然也想起很多,他不禁感概到,夜深人静之时,你有没有问过自己,过的是否开心,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是不是真正放下了?
李若水看见袁子卿若有所思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曾遇到过刘浪手下的一个叫无名的人,我那时候武功已经鲜逢敌手了,他于我斗了近千招,我始终拿他没有办法,我曾想要来他的剑谱看看,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剑谱,他的剑法,根本没有剑法,不过是删繁就简去掉招式后的一击而已,我想,真正厉害的武功,应该也是如此,伤人于无形之中才是厉害的剑法,我这一屋子的武学典籍算得上是囊括了天下的武学,你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留下来看看,所有我看得上眼的剑法都刻在了墙上,你也可以观摩观摩,不过,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这山洞一日后就会倒塌,你想看的话就抓紧时间吧,不过,我劝你还是早点出去,别让那个痴情的姑娘在山庄里久等,我可是答应了她三日内你会回去的,我留了一份去灵井镇的地图和过黑水沼泽的地图给你,你照着地图走很快可以和她一起去灵井镇和你的朋友会合,坐忘心法你要记好,逍遥门代代单传,你一定要把我们逍遥门的武功传下去,但是,传人要慢慢选,人品高于天赋,再莫要选一个我这样的人了……”
李若水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竟然慢慢垂下头,没了声响,袁子卿大惊,忙将手放到李若水鼻下,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这才知道,为了还他一身内力,李若水用护住自己心脉的真气成全了他失而复得的内力,而刚刚这一番吐露心声,却是李若水人之将死时候,最后的遗言,是他对这个世界释然之后最后的道别。
袁子卿还待伤感,却发现李若水脸上的笑容,忽然想明白,他这个心中藏着愧疚几十年的师兄今日是真正的解脱了,他等了这么多年,今天不只是救了袁子卿,更是救了他自己,他能安心离开这个世界,袁子卿应该替他开心。
袁子卿又想起李若水说有人在一无山庄等他,他心里忽然就很感动,他这几年来浪迹天涯的时候,最苦并不是风餐露宿的旅途,而是发现,走很远的路,却没有要去的归途,因为无论去哪里,路的尽头,早已经没有了人在那头等候,那是心里空落落的苦,融进了血液,刻上了骨头。
只是,那等他的人,会是冷紫陌吗?或者,是她?
他心里忽然很忐忑,想起师兄说的,要问问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看了看驾鹤西去的师兄,轻声道:“师兄,你今天不只让我恢复了武功,还教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是没想到我们从未见面,如今一见面却是诀别,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你说我灵井镇的朋友几日后将有难,恐怕我还得赶去照应,我走后恐怕再没机会回来了,那我便在此地陪你到山洞坍塌的最后一刻吧,算是送你最后一程,不过,你放心,在那之前,我还要替你办一件事,办好这件事,我也才能稍稍走的安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