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铜雀惊夜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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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岁宴春深子卿归

自建安元年曹操迁到许昌以来,经过上十年的悉心发展,许昌如今已是一座有着上万户人口的大城,乱世安身立命太过不易,难得有一处安稳的容身之处,这稍显太平的城市倒繁华喧嚷的似文景之治时的长安一般。

将近晌午,一马一轿从悄无声息的从魏王府的侧门出来,向南城门缓缓而去。骑马的男子一身轻衣便服头戴斗笠,但那一身劲气仍是自然的蓬勃外露,更别提胯下那一匹紫云驹了,轿子倒是看似普普通通的小轿,但那抬轿子的两个年轻轿夫,脚步稳而均匀,一看就是身怀武功的。

这一马一轿似乎并不想太引人注目,穿过人群时有意默不作声的加快脚步,出了南城门倒似放慢了脚步显得便像踏春的游人似的。骑马人随手取下斗笠,大呼一口气道:“果然是春色宜人,出了城还真让人神清气爽,眼前一亮!”竟然是那夜细柳山庄中不苟言笑的沈沫!

轿子却传来一身浅笑:“我看,你是看你子卿大哥回来了高兴吧,想起你那天知道我刺伤他时那双眼睛,啧啧啧,真吓人啊!”

沈沫不好意思的讪笑道:“没有没有,我是担心大哥!”

轿中人似乎轻声叹息,轻声道:“我也不想伤他,也没想伤他,希望他这次醒来不会怪我!”

沈沫看了看蜿蜒向城郊镜湖的林荫小道已无人迹,光斑透过密林叶隙投在道边野花上,微风拂过花草似水纹轻轻浮动,光斑亦似跳着舞蹈,一切显得格外幽静,笑容忽然凝固,终于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道:“他怎么会怪你,他那么在乎你!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

轿中女子似乎一颤,便失去了言语,沈沫也觉得似乎言得不合时宜,气氛便一下尴尬起来,两人不再言语,一马一轿穿过林间小道向镜湖湖畔边而去……

出了密林,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一泊看不见尽头的湖,镀了日光的银芒,又将这银芒耀灼了人的眼,平静时如不见褶皱的银色丝缎,忽然风过便抖起千般丝纹脉络,撒上银光,便是九天神女的银瓶乍破,生出点点水银泄了一天。

一座庄子便出现在眼前,那庄子占地颇广,一半建在湖边,一半竟由打在水底的粗木桩撑着延伸到湖中,青灰色的墙不高却典雅,深黑色的瓦盖在重叠的楼宇上反倒于银湖绿树间显出一抹别致的厚重,突起的屋檐亭角与古朴的雕像画砖配上整个庄子庄严肃穆的格调竟像极了已毁于董卓之乱中洛阳城里的贵族大家的庭院。

但,仍然光鲜的墙角,还带着漆味的红木门,门上磴亮的黄铜钉却又让人明显的感觉的到,这庄子建成亦不过数年的光景,太多的东西可以掩饰装扮甚至仿造复制,唯独时光的痕迹,不经岁月布满掌纹的厚粗手掌抚过,真假便一眼可见!

沈沫一马一轿不声不响的沿着湖畔行了半里路来到庄前,厚重庄门紧闭,门前的两座石狮龇牙咧嘴的守在风中,沈沫抬头望了望两盏风灯间镏金的四个大字——岁宴山庄。

那轿子停下,马上有人上前叩门环,有规律的五快三慢显然内有暗约,一只玉手轻轻拂开珠帘,轿中现出冷紫陌绝美的脸,她抬头望着门廊上“岁宴山庄”四个字轻轻哼了句“岁宴岁宴,蹁跹少年,青春容颜,弹指瞬间……”

沈沫开口问道:“我一直想问,这‘岁宴’二字,可有什么深意?”

冷紫陌道:“岁既宴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这是屈原先生《九歌·山鬼》中的句子,你该知道呢你大哥很是喜爱楚辞,尤其是屈原先生的词!”

沈沫道:“岁宴二字,便是指青春逝去,年华已晚?”

冷紫陌道:“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你大哥和我,是在洛阳城中一座小院度过的,这座庄子,便是仿照那个时候的园子回建的!”

吱呀一声,厚重的庄门缓缓的打开,一马一轿悄然进入庄内,再又砰的一声关上,把春色与阳光挡在门外。

进了庄子马上有人迎了上来,沈沫冲那领头的管家模样的人问道:“崔叔,我大哥醒过来了没有?”

那管家大约五十多岁年纪,一脸的沧桑与风霜掩不住两眼中内敛不住的睿智,如果有明眼人仔细打量一下眼前这粗简灰布袍一脸平静的老者,绝对会吃惊的发现,十年前袁绍帐下,文能排兵布阵,足智多谋,武能提枪马上,一杆六合枪名动八方,人称“武萧何”的崔宁。

崔宁微微一笑,望着一脸急切的沈沫道:“昨夜醒来吃了碗粥喝了壶笑秋风便又沉沉睡去了,这会,也不知道还在睡没有,你这将军倒还不如冷姑娘淡定,也不怕人笑话。”

冷紫陌舒颜展眉报以一笑,亦不言语,只觉心中闪过一丝寒意,崔宁的双眼似乎太过深邃,就那么不经意的轻轻一扫也似有无穷深意,她不敢看!

沈沫道:“在您面前我算哪门子的将军,快带我去看大哥吧,指不定这会他还在心中恨着我呢,我还是赶紧给他解释一下吧!”

崔宁挥手摒退下人,带着沈沫与冷紫陌二人穿过一段折廊便看到一座建在一片花园中房子,花园中没有路,种满了不知名小草,小草间呈六芒星形种着一些叶子齿状的小树,崔宁带着二人在花园中东走一段,西折一段,在树间穿梭折行,南辕北辙的行到一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这才来到花园中心的那座房子前。

沈沫道:“崔叔这取自易经中的六合之阵果然不简单,这般玄机暗布是怕大哥悄无声息的走了?”

崔宁道:“你大哥要走岂是我困的住的,不过是防范一些小人趁你大哥受伤之余别有用心罢了!”

沈沫恭维道:“崔叔您太谦虚了,当今天下能随随便便破了你的阵法的人怕是没几个!”

冷紫陌道:“你大哥这次到许昌虽然小心隐秘,但你也知道,这些年间不放弃找他的人不少,凡事小心为上,只好麻烦你崔叔过来这没建成多久的岁宴山庄了,有崔叔在,我才放心你大哥在这安心养伤!”

崔宁引着二人围着房子继续向前走,这房子四面都开有门窗,细数之下竟有十二扇门。

崔宁道:“这房子有两重,开了十二扇门,如果进错了门就是进入险境了!”

沈沫脸上现出一丝惊讶,道:“崔叔当真了不得,真实足智多谋!”

崔宁笑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冷姑娘的构想!”

沈沫望了一眼冷紫陌,冷紫陌似乎在看院子外的太阳,日已渐高,渐至正午了,于是笑道:“无论如何,这次大哥回来,还是多亏了冷姑娘了,至于大哥养伤期间的安全,还是要多多拜托崔叔您了!”

崔宁正待答话,脸色忽然一变:“有刺客!”

冷紫陌与沈沫也是神色一紧,房内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三人各展身形向前跃去,跟着崔宁跃入一盏面湖的门,穿过一段暗廊赶到袁子卿的房间!

推开房门,三人脸上俱是一惊,地上躺着三个人,不,应该是三具尸体,俱是一剑封喉,还有一人停在袁子卿的剑下,袁子卿一身睡衣,脸色苍白,胸口处的伤口沁出丝丝血迹,但持剑的手,仍然坚稳而有力,冷冷的喝道:“谁派你们来的?”

被袁子卿封住喉咙的人看见冷紫陌三人进来,脸上忽然一笑,竟向袁子卿剑上撞去,袁子卿忽然收剑,那人见状,袖底忽然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竟不停步紧跟着向袁子卿刺去!

袁子卿后退开一步,面不改色的看着那人视死如归的眼睛,袁子卿退的快,那刺客亦跟得快,袁子卿的脚步忽然就停下来了,因为他看见冷紫陌出手了!

冷紫陌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就出手了,沈沫已经拔剑在手了,崔宁也取出了随身带着的可伸缩的六合枪,然而冷紫陌的出手却是后发制人,因为她用的是针,传自卫夫人的浣花针,红丝连尾,有发有回,快密迅准,七根飞针快打那人后背七大要穴,竟赶在沈崔二人前取了那人性命。

那人的手已经举起,手中的匕首泛着蓝色光芒,不用想就是淬过剧毒的,冷紫陌出手很快,那人死的时候脸上并无太多的痛苦,倒似安然解脱一般。

袁子卿将剑扔还到挂在窗檐的剑鞘中,按着伤口回到床上坐下,冷紫陌收了针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刺客,赶紧过来扶住袁子卿,关怀道:“子卿,你没事吧?”

袁子卿看了一眼一脸焦虑的冷紫陌一眼,淡然一笑,摇摇头道:“没事!”

沈沫与崔宁正在翻检那些刺客的尸体,希望找出一些线索。

袁子卿淡然道:“不用找了,是无归堂的人!”

沈沫疑道:“无归堂?”

崔宁道:“的确像,源于军中,沙场遗民,视死如归,一击必成,不成无归,无须再归!他们的消息来的真快!”

沈沫面带杀气的道:“无归堂跟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竟趁大哥伤重下如此杀手,我不管你是什么堂,来一个我杀一个!”

袁子卿摇头微笑道:“要杀我的恐怕不是无归堂的人,而是无归堂身后的人!”

沈沫与崔宁翻检片刻果然一无所获,沈沫收起那柄淬毒的匕首愤愤道:“有种就真刀真枪的来,使这般卑鄙手段岂是大丈夫所为!搞不好,哼,怕又是那人下手!”

冷紫陌与崔宁望着沈沫,似乎有不解。

沈沫继续道:“不就是那二公子曹丕么,这下三流的手段不就是他的风格么!”

袁子卿望着堂中的一幅字出神,那是一幅小楷写的整篇《九歌·山鬼》,忽然就开怀一笑,然后道:“不管是谁,那就让他来吧,他来也好,免得我去找他!”

那幅字工整而有力,虽然笔法仍然稚嫩,但整眼看去,井然有序,有法有度,那是袁子卿少年时书的,就像他的人,一切都有规有矩!

袁子卿忽然对崔宁道:“崔叔,我饿得很,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吧,你这肯定不缺望江楼的‘笑秋风’!”

崔宁看着一脸笑容的,意气风发的袁子卿,愣了愣神,仿佛又看见那个从洛阳来的少年,腼腆却又带着笑容的坚毅的脸,忽然间就很开心,随即笑道:“有,当然有!我这就去准备饭菜!”随即便不多言退了下去。

倒是沈沫愣声道:“大哥,你……”

袁子卿起身穿衣,然后笑道:“我什么我,既来之,则安之,该来的总归要来,你也去陪你崔叔准备饭菜吧!”

沈沫看了冷紫陌一眼,微笑道:“那好,我在外面等你们,老情人叙旧是可以的,只是别太久哦!”

冷紫陌瞪了他一眼,沈沫笑着出去了,于是冷紫陌取来药替他换洗伤口,柔声道:“不管怎么样,凡事我们小心点就好,你这伤势养上半月应该就没事了,这段时间你千万别再与人动手了!”

袁子卿看着冷紫陌白皙的手麻利而温柔的替他换药,不动也不抗拒,忽然就想起往日他从战场退下,多少次她也这么替他处理伤口,心中便有说不出的伤感,仿佛,被她的浣花针轻而浅的扎在心上,却又迅速取下,痛,又轻柔绵远不得去!

他一把握住冷紫陌的手,深情的看着冷紫陌的眼睛,柔声道:“对不起,我既然把你忘了!”

冷紫陌轻轻的抽开她的手,一边替他换药一边平静的道:“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的!”

“可是我……”袁子卿还待解释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一别三年,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而他,竟然把他忘了!

“别可是了,好了,药换好了,你的伤口又变严重了,恐怕十天之内是不能再用剑了,你得乖乖听话,现在我扶你出去吃饭,吃完饭再陪你在这院子里好好散散步,有什么话我们一会再说好吗?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我们总不能让崔叔他们老等着啊,你说呢?”冷紫陌娴熟的替他换了药,用商量的口吻柔声对他说道。

袁子卿看着冷紫陌熟悉的笑脸,忽然间觉得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以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现在却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于是点点头笑道:“走吧,我现在心情很好,待会看来得多喝几杯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