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占据洛阳之后,河南府尹达奚旬投降了安禄山,东都留守李憕对父亲说道:‘我们深受皇恩,肩负报国为民的重任,虽然寡不敌众,也要和逆胡周旋到底!’父亲当时眼睛都流出血来了,他泣不成声地说道:‘生不能尽忠报国,死也不能为祖宗丢脸!’他二人身怀利器,准备在拜见安禄山之时给予这个狗贼致命一击。谁知,还没有见到安禄山之时就被其爪牙给发现了。被捕下狱之后,二人拒绝了安禄山的劝降,忍受着各种严刑拷打,誓死不降!父亲还当面骂安禄山忘恩负义,并劝告随同安禄山一起造反的人:‘做人就要知道事情有顺逆的道理,我死也不失臣节,死复何憾!’我当时就在囚笼旁的的人群当中,想要放声痛哭,却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最后不得不亲眼看见父亲被那群畜生给活活的一刀一刀地割死!就是屠刀落在父亲身上只是,他仍然神色自若,大声呼喊尽忠报国!”
“哐当”一声,颜真卿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一股悲戚的神色占据了他那张冷漠、刚毅的脸庞。他姐夫卢奕虽说生于官宦之家,但是卢怀慎严厉的家教让他丝毫不具备那种豪门贵族的纨绔习气。克勤克俭、兢兢业业、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豪门子弟、达官贵人,只要是有不法行为,他都要坚决弹劾,绝不容情。“他有很多敌人,但是没有一个私敌!”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这位御史中丞无论是在做官还是在做人上都是值得称道的,就连当今皇上都要敬他三分!
“姐夫!”颜真卿老泪众横,布满皱纹的老脸一阵阵抽搐,一颗颗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
“舅父!”一旁的卢逖也是抽搐着叫道。
“逖儿,你父亲是好样的,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啊!他不愧是卢怀慎的儿子,他没有辱没你们卢家的门风!”颜真卿开着眼泪说道:“你放心,舅父一定会帮你2讨回公道的!”
“逖儿相信舅父!”
“颜大人!”堂外一声干笑,一个人笑着一张脸走进了内堂。
“原来是段子光段大人啊!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颜真卿连忙装出一副笑脸,恭敬相迎。
“颜大人,下官奉东平郡王将令,将三个不识时务、不知逆顺的家伙的首级传示河北诸郡,以儆效尤!”说罢,便将右手一挥,三个匣子的盖子迅速被揭开,一阵扑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里面装着三个人头,分别是卢奕、李憕和蒋清。随后,便把袖子一甩,边一屁股坐在了茶几旁的椅子上,俨然一副钦差大人的架势!
颜真卿大吃一惊,然后就是须发根根倒立,活像一头发怒的雄狮。
旁边的卢逖更是牙齿都发出“咯咯”的响声,拳头紧握,关节间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若不是颜真卿站在一旁,恐怕他早就冲上去将眼前这个段子光撕得粉碎!
“段大人,颜某为整肃军纪、鼓舞士气,想向大人借一样东西,还望大人不吝赐予!”颜真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故作欢笑地对段子光说道。
“同为东平郡王效力!况且颜大人又是东平郡王赏识之人,小人想要巴结都还缺乏门道呢!要什么,颜大人尽管开口,只要段某拿得出,我绝不吝啬!”看到颜真卿居然放下平日里的正直和严肃,段子光也连忙笑脸相迎。
“项——上——人——头!”一句话四个字落地有声,仿佛在晴空中响起了一个炸雷。
“什么?”段子光连忙站直了身子,脸上写满了疑惑,惊叫道:“颜真卿,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的项——上——人——头!”颜真卿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一步一步地逼向段子光。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从屏风后面就冲出了十几个执枪持刀,衣甲鲜明的太守府侍卫迅速冲向段子光和他的随从。
“你,你,颜真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别忘了王爷是怎样对待你的吗?你如此而为,怎对得住王爷对你的知遇之恩?”挣扎中的段子光双眼瞪着颜真卿,厉声吼道。
“若论忘恩负义,在下与安禄山那个狗杂种相比,还差得远!”望着不停挣扎的段子光,颜真卿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逖儿,看来刽子手一职,由你来担当最为合适了!”
“是!舅父!为父母报仇,逖儿定当手刃此贼!”见颜真卿朕的着手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卢逖激动万分,望着跪在地上的段子光,两眼充满了杀机。
段子光恐怕是安禄山手下第一个倒霉的人了,原本以为传首河北,定会趾高气扬一番,没想到他的第一站就是奈何桥。
平原城东门校场上,上万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整齐地竖立在校场之上。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点将台上的颜真卿也脱下了昔日的文官服饰,全副披挂、威风凛凛地站在点将台上,台上放着三具棺木,分别盛放着卢奕、李憕、蒋清三人的头颅。颜真卿还专门请人用香蒲草为他们做好尸身连接在他们的头颅上。另外,台上还跪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段子光。颜真卿用凌厉的眼光扫视全场,开口说道:“将士们,大唐不幸,出了一个逆贼安禄山。他在冬月初三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在范阳起兵造反、图谋篡逆。不到一个月,河北二十四郡望风瓦解,叛军所到之处,****掳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致使河北、河南诸郡兵荒马乱、千里萧条、生灵涂炭。将士们,你们希望自己的背上背着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吗?”
“不!”校场中发出了一阵响彻天地的吼声。
“你们希望看见自己的父子兄弟惨死在叛军的屠刀之下吗?”
“不!”又是一波震耳欲聋的吼声。
“你们能容忍自己的妻女姐妹被叛军所****吗?”
“不!”台下的人已经红了双眼,发出了一阵足以排山倒海的吼声。
“逆贼杀我父子兄弟,淫我妻女姐妹,乱我华夏社稷,我平原数万军民誓与逆贼不共戴天!”颜真卿站在台上振臂高呼。
“誓与逆贼不共戴天!”
“讨伐叛贼,维护我大唐江山社稷!”
校场中群情激奋,万余将士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颜大人,我们要参军讨伐叛逆、保家卫国!”校场外数千名青年一起向颜真卿跪下,递上了他们手中的投名状。
“好,有尔等热血男儿,乃我大唐江山社稷之福、天下黎民苍生之福!”颜真卿挥舞着拳头,激动地说道。
“将士们,健儿们,”颜真卿指着点将台上的三具棺木,悲愤地说道:“这三具棺木盛装的是东都城破之时,不愿投降逆贼的李憕李大人、卢奕卢大人和蒋清蒋大人的首级。面对逆贼的威逼利诱,他们义正词严;面对逆贼的屠刀刑具,他们谈笑自若;面对千千万万百姓,他们振臂高呼。最后,他们惨死在叛贼的屠刀之下。可是,丧心病狂的安禄山竟然把三位烈士的首级传遍河北诸郡,以达到威慑的目的。”
“安禄山丧尽天良、泯灭人性,我们誓与他不共戴天!”听完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述,校场中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吼声。
“让三位大人入土为安,我们为三位烈士送行!”颜真卿举起手中的酒杯,将杯中的酒缓缓的倒在地上,沉痛地说到。
听着颜真卿那一声声悲痛欲绝的声音,场中的一万多人脸上都挂满了泪水。
“逖儿!”颜真卿转过身子,对身后披麻戴孝的卢逖说道:“出来给大家谢礼!”
只见披麻戴孝的卢逖稳稳地走上点将台,慢慢地屈下双膝,对着场中的一万多人缓地地跪了下去。
颜真卿也走上前,朝着场中的人群缓缓的跪了下去,“各位,我代表朝廷、代表天下苍生、代表三位大人,谢谢你们了!”
一万多人的校场,刚才还是群情激奋,吼声震天,但此刻却是鸦雀无声。一万多双眼睛久久凝视着点将台上,一万多人同时缓缓地举起右手,朝着他们行了一个军礼。
“来人啊!把那条走狗带上来!”颜真卿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五花大绑的段子光身上。
“弟兄们,此人正是把三位大人的首级送来的那个人,听卢公子说,就是他替安禄山出了将三位大人凌迟处死的馊主意。他的命就交给诸位了!”颜真卿对着台下拱了拱手,脸色阴寒的说道。
“依我说,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让他尝尝他自己发明的千刀万剐的滋味!”台下一名长满了络腮胡的校尉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对!对这种人如果不施以极刑,他是不识好歹的!”
“对于这第一刀和最后一刀嘛,那自然是卢公子来实施才最为合适!”
“对!对!剐了那个狗贼!”
“饶命啊,颜大人!”此时的段子光早已没有当初那种趾高气昂的姿态,跪在地上,将头在地上叩得咚咚作响,嘴里苦苦哀求道。
“逖儿,大家都在看着你!”没有理会段子光的哀求,颜真卿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卢逖。
“是,舅父!”卢逖从身边的一名侍卫身上拔下佩刀,两目直露凶光,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段子光。
“卢公子,你可要手下留情啊,要是你这一刀痛快了,兄弟们便没事干了!”台下一声声呼喊传入段子光的耳朵里,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一支羔羊被一群饿狼紧紧围住。此时的他终于自食其果了,只不过他没有卢奕那般勇气,面对钢刀一刀一刀的落在自己身上还能谈笑自若。此时的他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自己仿佛正在被野兽一口一口的吞噬。
“救命啊!”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正在一步一步逼向他的卢逖并没有急于动手,倒是饶有兴致地蹲在他的面前,说了一句让他浑身上下直冒冷汗的话:“段大人,你放心,我绝不会一刀结果你的性命的!”说罢,只见一道寒光在人们的视线中闪过,段子光右手的中指头便掉在了地上。
“啊!”一声惨叫传来,只见段子光“哐”的一声就倒在了点将台上,满地打滚。
“求求你们,给我来一个痛快!”求生是人的本能,但此时的段子光倒是反过来了,反而求起死来了。
“狗贼,现在是你应该为你当初的残忍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卢逖把手中的刀一扔,恶狠狠地对段子光说道。
一刀一刀地无情地剐在段子光身上,一声声惨叫连续不断地从段子光的口中传出。他终于看见了黑白无常那两张狰狞的面孔正向他一步一步地走来。如果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他绝不会前来河北干这件蠢事;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绝不会向安禄山建议凌迟处死卢奕等人;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绝对不会跟随安禄山······但是,人生中有无数次选择,虽然有很多事情可以从头再来,但一些事情一旦做出选择,便永远无法回头!一失足成千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这就是人生最大的无奈,太多太多的如果,都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如今的段子光唯一能做的,只能祈求上苍再给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就在这种极度的痛苦和无奈的煎熬之中,段子光缓缓地闭上两张沉重的眼皮,等待着判官在生死簿上的“段子光”三个字上画上一个圈。
明知是死,但却要慢慢地接受死亡的煎熬,这无疑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将士们,我相信大家都是热血男儿,为保大唐江山社稷为救黎民苍生,大家都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今天,我们就歃血为盟,誓与逆贼不共戴天!”颜真卿把一个酒碗放在地上,拔出佩刀,在自己的手上重重一划,只见一股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滴进了碗里!
“誓死保卫大唐江山!誓与逆贼不共戴天!”校场中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望着校场中那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热血青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激动得热血沸腾。
“逖儿,舅父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托你去办。”颜真卿转过身子,郑重地对卢逖说道。
“舅父但凭吩咐,逖儿万死不辞!”
“你迅速赶往常山,”颜真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神色凝重地对卢逖说道:“将此信交予你大舅,告诉他时机已到,迅速起兵响应!记住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到数十万人的身家性命和江山社稷的安危,一定要谨慎行事!”
“逖儿明白!”
“各位达大人,事已至此,我们除了与逆贼周旋到底,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要各位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同仇敌忾,将逆贼扼杀在河南就不会只是梦想!”在目送卢逖远去常山之后,颜真卿才转过身子,对身后的一群人说道。
“属下遵命!”
“启禀大人,清池县尉贾载,景城长史李玮、清河县尉张谵、河间司法李焕、饶阳太守卢全成全到了府衙,等候大人议事!”
“好!”颜真卿神色为之一振,“该来的都来了!我们去!”
常山郡的府衙之中,聚集了一群河北义士。
“颜大人!”随着颜真卿的脚步踏进府衙,一群人便站了起来,对着他拱手行礼。
“各位大人辛苦了!”颜真卿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颜大人,卑职远道而来,特准备了一份薄理,望大人笑纳!”景城长史李玮笑着上前,向颜真卿递上了一个匣子。“同赴国难,又不是请客吃饭,又有何礼可送?李大人肯赏光,颜某就感激不尽了!”颜真卿接过匣子,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打开一看,饶是刚刚才杀了段子光,颜真卿还是被吓了一跳,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印入他的眼帘。人头旁边,还有几十个人的耳朵!“这是······?”
“安禄山任命海运使刘道玄为景城太守,没想到这个狗娘养的一到景城就横征暴敛,天怒人怨。李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权且把他的狗头当做见面礼送给了大人。另外,严庄那狗贼的家眷在景城,这群人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李某就向他们每人借了一只耳朵,不知大人能否笑纳?”
“哈哈哈······”颜真卿立刻笑开了,“好礼!好礼啊!李大人此举,定让逆贼寝食难安啊!”
“下官也有一件礼物送给颜大人!”河间司法李焕也递上一个匣子,笑着说道:“这是安禄山任命的河间太守王怀忠和博陵太守马骥的狗头!还望颜大人笑纳!”
“各位大人如此忠义,大唐中兴有望了!”颜真卿泪流满面,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等世食唐禄,吃穿住用,全靠百姓供养,理应为保护大唐江山社稷、拯救黎民苍生而不遗余力!”众人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道:“颜大人在此次行动中的作用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我们河北反正诸郡一致决定,愿奉颜大人为盟主,统一部署河北诸郡的军事行动。”
“各位大人,颜某年高德薄,恐怕是无力担此大任,至于盟主一职,还是另选贤能吧!”面对众人的推举,颜真卿连忙起身谦让。
“颜大人,以你的威望、你的胆识、你的才干和你的品德,盟主一职,除你之外,还有谁可以当担此任!”李玮站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对颜真卿说道。
“是啊,是啊!颜大人,你是众望所归,就别再推辞了。军情紧急,若是因为颜大人的推辞而延误了军机,这个责任恐怕是我们都无法承担的!”
“既然承蒙各位抬爱,颜某就暂摄盟主之位,若是他日朝廷另有安排,真卿理应让贤!”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