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人生的悲剧就从在李隆基面前夸下海口之时就已经等台上演了!
就在安禄山范阳起兵后的第十天,封常清就领着代表节度使的旌旗和打开东都府库的圣旨,带着几十名家将风风火火地从长安赶往洛阳。
到了洛阳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先前那番远大的理想只不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最让他感到郁闷的是,洛阳府库中的东西,早就被张利贞调往范阳,充实安禄山的军库了。就连沿运河运来的租庸调也被当年太子以赈灾作为赈灾粮用了!现在洛口仓压根就是一座空仓!
“这个天杀的安禄山,原来早就怀有谋反之心了。出了这么阴损的一招!真他娘的狠毒!”当他得知安禄山调用了洛口仓中的三百万担粮草之后,再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竟骂出了一句脏话。
“粮食没了,府库空了,可以从长安运过来。赶紧发放府兵鱼书,让东都附近州县抓紧时间招募壮丁!”
“是,大人!”
招募工作倒是进展得非常顺利,在短短的两天之内就招募了六万人马,这恐怕是这几天以来让封常清感到最高兴的事情了。可是,更郁闷的事情发生了,当封常清要武装这六万人马之时,他完全傻眼了!堂堂的东都武库刚刚打开之时,一股霉臭味便扑鼻而来!再随便挑几件兵器一瞧。木柄部分早就被蛀虫咬得残破不全了,而钢铁部分早已是锈迹斑斑,如果肯下功夫去磨砺一番的话,一件兵器的重量至少会减轻一半!
“这群王八蛋!平日里是怎样看管武库的?”封常清气得牙痒痒的,两颗眼珠子虽然有点斜视,但是瞪起来之时还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
“回封大人,往日里都是太平盛世,谁会没事来料理这种晦气的东西。据前几任司库大人说,每隔七天都要为这兵器上油,可这几十年以来,油从来就没有发下来过!”一个司库摸样的人物出来答道。
“混账,那油到什么地方去了?”封常清一听,更是怒不可遏。
“这么大的一个武库,这么多兵器,肯定要耗费不少油。根据上峰的指示,为了给朝廷节约财政开支,就把这涂兵器的油给报停了!”司库战战兢兢地说道。
“你在哄鬼啊?”封常清暴跳如雷,厉声吼道:“兵部每年发给东都武库用于维护兵器的费用不下三十万两白银!而且每年都在递增,这笔钱到底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小的不知道!”望着封常清那对斜目里射出的道道寒光,这个司库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只好支支吾吾!
“不知道?”封常清脸上泛起一阵寒意,冷笑着说道:“你家中养了六房小妾,我没说错吧?”
“啊!”那名司库呆呆地望着封常清,惊讶的答道。
“你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三十两白银,对吧!”封常清蹲下身子,将那位司库的头端起来,冷冷的问道。
“对!对!”那名司库更惊讶了,他不明白,这位封大人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
“那你全家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封常清跳了起来,厉声喝道:“这银子到什么地方去了,全部被你们这群王八蛋给抄进了腰包!什么钱你不去拿,偏偏拿这种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银子,这不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吗?向你们这种蛀虫,留之何用?”
“大人饶命啊!”眼见封常清脸色由昏黄变成了铁青色,脚步又在向自己一步一步紧逼而来,这个司库已经明白了这个封老二接下来会对他做些什么了!
“来人啊!将这群蛀虫全部拉到校场,本镇今天要用他们来祭旗!”
“大人,饶命啊!你杀了下官就等同杀了下官的全家啊!”一声声哀嚎几乎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饶了你们,那就是在姑息纵容那些祸国殃民的蛀虫!你们有全家老小,半年前洛阳受灾之时,那一个个无辜的百姓难道就没有一家老幼?”封常清怒不可遏,顺手抓起跪在面前的司库,扭曲着一张脸吼道:“国难当头,你们只知道中饱私囊,不杀你们不足以平民愤!”
“大人······”
“招募的士兵集合完毕了吗?”对于眼前这几个蛀虫,封常清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他没有与他们做太多的纠缠,而是转过头,向身边的家将封皓问道。
“倒是集合完毕了!只是······”封皓哭丧着一张脸说道。
封皓是封常清在安西担任代理节度使之时就跟随着他的家将,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已经十多年了,对于一些基本问题应该说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眼下他这幅摸样,难不成······
“只是什么?”封常清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老爷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封皓苦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北校场,封常清才知道,自己的霉运还没有结束······
洛阳北校场上,集结了几千号人。但是这几千号人几乎都是衣着光鲜的市井公子哥,几千号人这儿一堆,那儿一块,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地乱放着。有人在吹拉弹唱,有人在划拳行令,有人在下棋打牌······有一群人更牛,既然集体跑到洛阳城里最富盛名的“翠红楼”,每人抱了一个姑娘来到了北校场!
“这、这、这究竟是一群什么人?”封常清那张蜡黄的脸再度扭曲了,两个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了,对着封皓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给我找了一群什么人来啊?”
“没办法了!”封皓连忙跪在地上,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开府招募之时就来了这样一群人,谁知来的竟然是这样一群人?”
“也罢!也罢!凑和着用吧!”封常清郁闷到了极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吹响集结号,我要训话,看看这群人是否能派上用场?”
“是!”
“呜······”“呜······”一阵集结号响过,这几千人倒是听得懂这号声,便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开始向校场中央集结。但是,集结号一听,封常清放眼一看,惊呆了,眼前这群人那里像上战场的人啊,东倒西歪,不成队形地站在校场中央,个个都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各位弟兄!”封常清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目前的形势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安禄山在范阳起兵作乱,河北诸郡皆落敌手!大片国土惨遭逆胡蹂躏。他们马上就要答道河南了,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
封常清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人一瞧见台上这位封大人这副尊容,顿时砸开了锅······
“切!这就是朝廷派来领兵作战的封节度使啊?怎么就这幅尊容,这也实在是太对不住观众了吧!”
“你们看,怎么还是一个跛子?”
“你瞧,他那双眼睛多有意思啊!”
“瞧他这幅摸样,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到,还上阵杀敌呢?”
“哈哈哈·····”
“就这种人也能统领三军?”
“听说还是贼配军的后代!”
一阵阵议论、一声声嘲笑传入封常清的耳朵,深深地刺激着他那根敏感的神经,他那张蜡黄的脸再次转向铁青!“来人啊!将武库里那几名蛀虫给我请来!”
“是!”
很快,连同那个司库在内的六名武库守备官员就被反绑着推上了点将台。
“斩!”封常清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字!
“嗖”“嗖”······,只见台上六名刀斧手手起刀落,六道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残影,六声凄厉的惨叫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六股血箭从台上那六名官员的脖子上喷射而出!六颗脑袋齐扑扑地落在了台上,又顺势从台上滚到了地上。
“啊!妈呀!”那群从“翠红楼”请来的姑娘顿时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发出了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
场中那些胆小的市井子弟何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就被吓得瘫在了地上,口中不停地吐着白沫。有一些胆量稍微大一点的也只是脸色苍白,两眼无神的望着台上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封大人!
更可怜的要算城墙上的那几位仁兄了,看见这等血淋淋的场面,城上有几人吓得两腿发软,竟从城墙之上跌了下来。
“各位不必惊慌!这六人违反军纪,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所以本镇才将其处以极刑以肃军纪!在此,本镇郑重申明:在军中私扣军饷者,斩!遇敌退缩者,斩!叛国投敌者,斩!自乱阵脚者,斩!哄抢财物者,斩!强抢民女者,斩!骚扰民众者,斩!祸乱军心者,斩!希望各位兄弟努力向前、奋勇杀敌,事成之后,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自然不在话下!”封常清一口气说出了八个“斩”字,顿时令全场鸦雀无声,原本东倒西歪、漫不成群的队伍逐渐整齐了。
封常清的举动几近疯狂,北校场树立起一根杀威棒,其他各营噤若寒蝉,一群市井子弟身上那股地痞流氓风气终于有所收敛了。
但此时的封常清仍是苦着一张脸,他似乎预见到了,这天离自己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日子不远了。
此时,大明宫中的李隆基似乎也看到了前途的暗淡,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在含元殿中背着手走来走去。
“洛阳城中,洛口仓的库存早在一年前就被安禄山调往了范阳,又在几个月前被太子李亨拿出了一部分赈灾,恐怕早就是空空如也!封常清东都募兵恐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一想到这里,李隆基就忍不住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封常清纵是有通天的本领,要想力挽狂澜,肩上的担子可想而知啊!”
“皇上,为了周全起见,是否应该准备一直预备队啊?”高力士似乎也预见到了前途的暗淡,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是啊,这封常清一去就是十来天,除了派人回京催粮以后就一直没有音信了!不知他到底是否能够支撑局面啊!看来,是时候准备一支预备队了!”李隆基的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那依你看来,这支预备队有谁来统领最合适?”他有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韦见素和陈希烈等人的身上。
“皇上,为了避免下一个安禄山的出现,至于元帅人选问题,还是最好由亲王担任,再设一名副元帅负责行军打仗的具体事宜!不知皇上意下如何?”韦见素不愧在方镇中担任过判官,对于这种事情的处理还算颇为老道!
“准奏!那就依你所言,拟旨:任命荣王李琬为关内道元帅,金吾将军高仙芝为副元帅,拿出宫中库藏的金钱,在京师招募十一万人马,组成天武军,即日开往河南前线,随时准备讨伐叛贼!”
正当李隆基组建天武军之时,安禄山的铁蹄已经踏过河北全境,兵锋直指河南节度使治所——陈留。刚刚守孝完毕归来的张介然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安史之乱的第一场硬仗竟鬼使神差地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天宝十四年冬月二十六日,安禄山的十五万人马从灵昌渡黄河,沿河一带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叛军用粗绳将船只和岸上的草木连接起来,横在河上,一晚上的冰冻就让它变成了一座座坚硬的浮桥。十五万人马漫山遍野地杀过来,灵昌守军肝胆皆碎,守城官吏闻风而逃,满城百姓携老扶幼、拖儿带女逃往山中,那些跑的慢的,无一幸免的成为了叛军的俘虏,遭受这一幕幕非人的折磨······叛军一路走来,尸横遍野、狼烟遍地、血流成河,留下的是一处处废墟一阵阵响彻天地的哀嚎!
陈留城中的张介然恐怕是唐朝历史上最倒霉的节度使了。他刚刚当上河南节度使才十五天(其中有十天都是在路途上度过的),上任后还来不及布置防务,就面临着兵临城下的局面。更郁闷的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此时让安庆忠被杀的消息传入到安禄山的耳朵里。他登上城楼,远远望去,只见之目光的尽头,有一头丧心病狂的野兽在地上歇斯底里地仰天大恸:“我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杀死了我的儿子?”这凄厉的吼声响彻云霄,震动数里之外。城墙上有几名披坚执锐的士兵听到这番鬼哭狼嚎的叫喊,竟被吓得口吐白沫,活生生地从城墙上重重地摔在了城外的旷野上!
“张大人,你看,照这样下去,陈留城被攻陷那是迟早的事情。不如开城投降,倒可以保全城中的百姓!”见到城下叛军攻势如此猛烈,陈留太守郭纳被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向张介然说道。
“郭大人,我等深受皇恩,你不思忠君报国,反而想投敌叛国,难道就不怕本镇行使先斩后奏的权力吗?”张介然白了郭纳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厉声呵斥道:“滚下去,做好本职工作,再有煽动军心之言,本镇定斩不饶!”
“是!是!是!”见张介然发怒了,郭纳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片刻之后,只见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心中暗暗骂道:“真是死脑筋,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老郭这条老命还不能丢在这里!在下不奉陪了!”
望着郭纳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张介然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大人!叛贼的云梯搭上来了!”
“烧!”张介然恨恨的说道。
“大人,叛军又在撞击城门了!”
“顶住!城楼上用石头狠狠地砸这群不识尊卑的王八蛋!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为了城中的几万父老乡亲,为了你们的父子兄弟不被叛军屠杀,为了你们的妻女姐妹不被叛军蹂躏,我们誓与陈留城共存亡!”张介然威风凛凛的站在城墙上,亮出鲜艳的节度使旌旗,冒着从城外飞来的一阵阵“箭雨”高声呼叫着。
“是!”城上杀声震天,守卫陈留的几千名守军将士终于爆发出了军人应有的气质。
“轰!”只听见一声巨响,几块巨石从城楼上滚落而下,撞击城门的叛军倒下了一大片······,
一片火光闪动,只见城墙上十几把云梯同时着火,几十个“火球”纷纷落地,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美丽的彩虹······
“好!”一阵欢呼冲城墙上响起,守城士兵们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士气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
“大人,不好了!”一道人影飞一般的跑上了城楼,气喘吁吁的说道,郭大人他,他打开北门,投·····投降叛军去了,现在,叛军正像潮水一样从北门涌进城来!”
“啊!”张介然只觉得天旋地转,顿足捶胸地喊道:“我恨啊!刚才为什么不宰了这个王八蛋?弟兄们,随我下楼去,跟这群畜生拼了!”
“冲啊!”
“杀啊!”
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珠,但是,随着张介然一声令下,没有一个人退缩,再度拿起了手中的武器,喊出了响彻天地的喊杀声!
虽然城门已经被打开,虽然叛军攻入了城内,虽然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悬念大屠杀,虽然知道这一去是必死无疑,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诶有一个人流露出一丝留念,没有一个人迟疑。六千多人,怀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踏向了赶赴阎王殿的征程,让他们感到一丝丝惊讶、感到一丝丝振奋的事情发生了,当他们从城楼上走下来之时,他们的队伍在不断扩大;当他们经过大街小巷之时,就会有大批拿着扁担、木棒、秤砣、菜刀的百姓汇入他们的队伍,朝中北门方向走去······
“弟兄们,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黄泉路上也要与那群畜生纠缠到底!”
“对,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要让那****的安禄山知道,爷爷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杀!”
“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