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李亨朝着他摆了摆手,“他们都是大唐子民,岂能随便抛弃一个?今天就在洛阳留守府衙门口、东都行宫门前,各省、各部衙门口开设粥厂,向灾民发放救济粮!将府库中存放的布帛发放出来,各街道都要搭建帐篷,保证每一个灾民不再遭受风雨的欺凌!另外,派出快马传令洛阳附近受灾州县,迅速布置赈灾工作!且示渝,将今年的赈灾成效作为河南道各府、各州、各县官吏考核的重要目标!不得有误!若有玩忽职守或借赈灾之时中饱私囊者,轻者就地免职,重者格杀勿论!”
听到李亨如此吩咐,李璘不由得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沉默寡言的三皇兄办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可是,贺兰大人的担忧也是不无道理啊。如今朝中暗流涌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皇兄你啊!万一有人图谋不轨,乘此机会对皇兄你······皇兄身关江山社稷,臣弟恳请皇兄三思啊!”
“没有这个必要!”李亨坚决地摇了摇头,“在风口浪尖的日子我过的还少吗?不都挺过来了?如果只顾自己安危,而不顾千千万万灾民的死活,倒是要授人以口实了!十七弟,今天中午还要麻烦你一趟,随我到各粥厂去走走,安抚一下灾民!”
“臣弟遵命!”李璘再也无话可说,因为他深知这位皇兄的脾气,只要一旦决定,便断无更改之理。
走出行宫,放眼整个洛阳城。李亨不由得眼角一酸,泪珠儿差点就滚落了下来。偌大个洛阳城,今日倒是万人空巷,名符其实的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其人气指数丝毫不亚于平日里洛阳城最繁华之时。可是,今日的洛阳城里,几乎找不出一个衣着光鲜的人物,流动的人群中,几乎是清一色的携儿带女、牵老扶幼步履蹒跚、衣衫褴褛之人。大街小巷,随时可以看见一两个妇人抱着婴儿坐在墙角失声痛哭!
“城中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难民?”李亨的脸色越发阴沉了,“去把贺兰进明找来,孤王有事要问问他?”
“是!”身边的侍卫见这位平日里极为谦恭仁厚的太子爷今天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自然知道事态严重,连忙应声而道。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东都留守贺兰进明艰难地穿过人群,挤到了李亨的面前。
抬头望了望眼前这位东都留守,李亨大吃一惊,这位贺兰大人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可今日的贺兰进明几乎让他认不出来了。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消瘦了许多,圆润的脸庞只保留了原有的轮廓。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如今布满了血丝,眼光显得浑浊无光!就连高亢雄浑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贺兰大人,洛阳城中为何有如此之多的难民?”看到贺兰进明这幅摸样,原本有一腔怒火的李亨心中一酸,,一股敬意渐渐在心中升起。
“微臣有罪,请殿下责罚!”扑通一声,贺兰进明突然跪在地上,将头死死地贴在地面上。
“贺兰大人,有什么话起来再慢慢说!”李亨知道贺兰进明有许多难言之隐,将手轻轻一抬,柔声说道。
贺兰进明慢慢地抬起头来,双手缓缓地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递到李亨面前,沉重地说道:“自从洪灾泛滥以来,微臣调动东都卫戍部队前往开封城修筑堤坝、疏散灾民。可是今年的洪水实在是太凶猛了,几经抢修,仍是无济于事。洪水迅速冲毁堤坝,四处肆虐,洛阳周围州县无一幸免,成千上万的灾民扶老携幼、四处逃散啊!东都地处要冲,又是陪都,自然就成了灾民首选的避难场所。看到难民日夜增多,微臣心急如焚啊!只好下令开仓济民。正是如此,洛阳城的灾民是越来越多,几乎是每天都是以两万人的速度递增啊!人数越来越多,而仓中的粮食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微臣担心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东都附近的洛口仓可是我大唐最大的粮仓啊!你为什么不开仓赈灾呢?”未等李亨开口,李璘便怒气冲冲地问道:“难道你是要等到激起民变吗?”
“这个······微臣不敢说!”贺兰进明颤声答道。
“事关大唐江山社稷的稳固,百万黎民的生死,你有何不敢说?”看到贺兰进明遮遮掩掩,李亨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厉声喝道:“贺兰进明,本王敬你心系百姓,维护社稷。但事关重大,你最好如实禀报!如果因为你的隐瞒造成严重后果,就算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那微臣就将全家老幼的性命都交在太子殿下身上了!”贺兰进明再次对着李亨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洛口仓原有三百万担存粮,可就是在两个月前被东平郡王安禄山全部调到了范阳雄武城!”
“又是这个混蛋!”旁边的李璘再也忍不住了,厉声骂了一句:“他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敛财蓄兵,除了造反,我就想不出他会干什么了!”李亨愤愤地说道。
“他如此而为,可有圣上的旨意?”李璘疑惑地望着贺兰进明。
“没有!”贺兰进明摇了摇头。
“那户部的调拨公文呢?”
“还是没有!”贺兰进明又是摇了摇头。
“那是谁同意他这样做的?”李亨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扇了贺兰进明一耳光,“难道你们都是瞎子,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把粮食运走?三百万担啊?那可要救活多少人的性命啊?”
“是户部度支使张利贞张大人亲自前来押运的!”贺兰进明捂着右脸,泣不成声地说到:“他说有什么后果都由他一人担当!”
“这个王八蛋!”李亨在墙上狠狠地捶了一下,“上次就是他以河北采访使的身份前往范阳宣旨,回来以后,就在皇上面前替安禄山说了一大堆的好话,让圣上龙颜大悦!看来这其中有不少猫腻啊!你又为何不将此事上奏朝廷,以达天听!”
“微臣上书了!可是看······可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啊!”贺兰进明哭着说道。
“三皇兄,你可别忘了,那王八蛋可是有铁卷丹书在手,只要他不造反,任何罪行都可以免除的啊!”李璘连忙在一旁提醒李亨。
“要是等到他造反才治他的罪,还来得及吗?老头子这是在养虎为患啊!”李亨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又转过头朝贺兰进明问道:“那其他的州县的灾民为什么又会涌向洛阳呢?”
“因为东都在开仓济民啊!”
“难道······难道其他州县没有这样做吗?”李亨再度疑惑了。
“这······这个······”李亨的问题似乎又触到了贺兰进明的难言之隐,让他一时间唐突无语了。
“说吧!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一并说出来吧。太子殿下和本王自会替你担待的!”见贺兰进明欲言又止,李璘似乎看出了一点什么,叹着气说道。
“南阳太守郭晋林,声称要为贵妃娘娘贺寿。不仅不向灾民发放救济粮,反而加紧搜刮,令南阳郡十余州县灾民流离失所,甚至······甚至易子而食啊!”说到此处,贺兰进明低下脑袋,小声地啜泣着,“微臣教化无方,请殿下责罚!”
“郭晋林?他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法无天?作为上司,你竟然不加追究。贺兰进明,你确实罪责难逃!”李亨走到贺兰进明面前,指着贺兰进明的脑袋说道。
“殿下,微臣敢吗?那郭大人可是秦国夫人的儿子啊!作为南阳太守,那可是国舅大人亲自打的招呼啊!你叫微臣怎么敢查啊?”贺兰进明再次哭喊着说道。
“哼!又是一个王八蛋?长此以往,父皇的一世英名恐怕就要毁在这群人的手里!贺兰进明,你拿着孤王的手谕前往南阳,把郭晋林那个混蛋给拿下!我倒要会会杨钊那个混蛋!”想到杨国忠以前的种种行径,李亨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说道。
“皇兄,事关杨门权贵,还是小心处置为妥啊!”李璘快步上前,拉住了李亨。
“杨门权贵又如何?只要是危及我大唐江山社稷的蛀虫,哪怕是天王老子,我照办不误!”李亨甩开李璘的手,立着两道眉毛吼道。
“殿下,来日方长啊!俗话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昔日严挺之曾预言,杨国忠只是一座漂浮在大海上的冰山,任何依附他的人都会被大水所淹没,殿下何不等到冰山融化之后再做处置呢?”贺兰进明也拉住了李亨的手。
“忍!忍!忍!走了一个李林甫,又来一个杨国忠,你们就知道让我忍!我这个孙子究竟要装到何时啊?”一想起这几十年如履薄冰的日子,李亨就是满肚子的怒火。
“皇兄,你可别忘了大皇兄的前车之鉴啊!”
李璘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顿时就把李亨吓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李瑛的不幸遭遇,虽然成就了他,但是对于自己那位兄长的不幸,李亨还是十分同情的。再者,这十多年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让他那股神经顿时又绷得紧紧的!“那以你们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呢?”倒吸了一口凉气,李亨缓缓地问道。
“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了,从江淮地区运往长安的租庸应该就在近日到达洛阳。微臣恳请二位殿下做个见证,微臣想要利用这部分粮食赈灾。若是圣上问罪,微臣就是掉了这颗脑袋也认了!只是请二位殿下帮我照顾一下我的一家老小!”贺兰进明再次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好啊!”李亨不禁心中一凛,“忠臣啊!毁家纾难,要是大唐多有几个贺兰进明,何愁天下不太平!”双手缓缓地从脸上滑下,李亨的脸色极为古怪,敢私自拦截朝廷贡赋,那可是死罪啊!可是别人是为了一己私欲才铤而走险,而他呢?竟是为了千千万万灾民甘愿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险!
“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为了几万灾民,敢于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换取千千万万灾民的生存和社稷的安稳!贺兰大人请起,请受孤王一拜!”李亨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将跪在地上的贺兰进明轻轻地扶了起来,然后躬下身子。对着贺兰进明一拜,“大人,能有你这种忠臣,江山幸甚!黎民苍生幸甚!天下幸甚!孤王代表朝廷感谢你,代表千千万万灾民感谢你!代表天下百姓感谢你!你放心,你这样做若是有任何闪失,就是拼着这个储君不干了,孤王也要让那些要惩治你的人从孤王的尸体上踏过去收拾你!”
“臣贺兰进明叩谢太子殿下的体谅!”扑通一声,贺兰进明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微臣就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给皇上、给殿下、给天下苍生交一份满意的赈灾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