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顺做梦也没有想到,让他解甲回京正是别人在棋局中极为重要的一步。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此次回到长安城不仅让他的戎马生涯划上了一个句号,而且还让他莫名其妙地走上了黄泉路。
安思顺的兵权解除了,他手中几位能征善战的大将也被分散到了各地。此时的杨国忠总算舒了一口气,这位仁兄倒是挺会折腾人的,为了对付一个安禄山,不惜在官场上纵横捭阖、翻云覆雨,想尽一切办法瓦解、削弱对方的实力,甚至不惜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自己的政敌。如此党同伐异的做法,再加上他那背后的靠山,这位国舅爷竟然能够在朝廷中如鱼得水。
天宝十四年,注定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代,时间刚刚到四月份,梅雨季节的提前到来让河南一带遭受了特大洪灾。千里萧条、一片狼藉,繁华的盛世一下子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大明宫内灯火通明,李隆基望着龙案上那堆积如山的一本本奏折,眉头紧锁、心急如焚,如此重大之事竟然无从下手,背着手在殿中踱来踱去。
“朕自即位以来,勤政爱民,虔诚敬天、兢兢业业,为什么上天还是要惩罚朕呢?”李隆基望着门外的雨天,喃喃自语道。
“老奴有一句肺腑之言,不值当讲不当讲?”高力士偷偷瞥了李隆基一眼,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望了一眼一旁的高力士,李隆基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个老人,自从当初朕还是临淄王之时就伴在朕的左右,四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不贪名、不图利,不容易啊!若是旱作他人,恐怕早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了!”
“高将军啊!你虽为朕的家奴,但是在朕的年轻时代就服侍朕,四十多年了,你我都是头发花白之人了。你我一起走过了四十多个春秋,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雨,在朕的心里,你是朕的至交,是朕的手足、是朕的知己,是朕的患难之交,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李隆基诚恳地说道。
“老奴深受皇上恩宠,虽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万一。老奴认为,我大唐之所以能够如日中天、蒸蒸日上,全赖皇上勤政爱民、克勤克俭、亲力亲为、广纳贤良。可是近十年以来,万岁爷将外事付诸边将,内事付诸宰相,在深宫中深居简出,致使纲常废弛、阴阳失调,才招致······”高力士见李隆基如此坦诚,再也没顾忌什么,将憋在心里几十年的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唉!”李隆基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早知做皇帝如此辛苦,在当初就不应该来趟这趟浑水!”
“皇上,老奴妄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听到李隆基发出这样的感慨,高力士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连忙跪在地上,将一个脑袋在地板上叩得咚咚作响。
“起来吧,力士啊!你恐怕是在张九龄罢相以后第一个敢于向朕说真话的人啊!”望着高力士,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感慨在李隆基的脑海里闪过:“难道朕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为什么满朝文武都不能、都不敢对朕坦诚相待呢?”
“原来不是有人能够对皇上剖肝沥胆吗?昔日的姚崇相爷、宋璟相爷、张九龄相爷不是都对皇上坦诚相待吗?更有甚者,万岁爷有那种宁愿瘦自己而肥天下的胸襟,韩休才敢逆龙鳞,犯颜直谏。只是因为后来卢绚卢大人不相信仪仗马嘶鸣的那个邪,导致了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满朝文武······满朝文武就噤若寒蝉了!”高力士脸上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老奴之所以敢直言不讳,只不过·····只不过是恃宠而骄罢了!”
“张九龄罢相!卢绚客死他乡!”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又在李隆基脑海里浮现,已经进入耳顺之年的他本来应该从谏如流啊,为什么偏偏不愿听那些自己不愿意听的话呢?难道耳顺之年以后的他只能听得进顺耳的话了吗?“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向高力士问道:“朕是不是已经老了?朕的有生之年还能有所作为吗?”
“奴才相信!只要万岁爷拿出昔日那种瘦自己而肥天下的胸襟,定能重振雄风、再创盛世!”一听到李隆基颇有悔意,高力士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坚定地说道。
“但愿能够如你所愿吧!”李隆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好,传亨儿进来,朕要他前往东都监督赈灾,好好历练一番!”
“老奴遵旨!”
洛阳城,由于地处中原,扼黄河和洛水,大运河开通以后,又成为了南北漕运中心。是隋唐时期著名的交通枢纽。自东周在此地建都以来,这个地方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还深受帝王喜爱,东汉、曹魏、西晋、北魏四朝都把首都建在了洛阳。隋唐二代,虽然都城建在长安,但鉴于洛阳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重要性,洛阳要再度成为了帝王之家(陪都)!但是,洛阳的特殊地位也决定了它坎坷的命运,它地处要冲,地位显赫,物产丰富,在每一次王朝更替和政治****之时,它都成为了各方军事争夺的焦点。千百年来,大兴土木、繁荣富庶、战火纷飞、经济萧条······在这片土地上周而复始地进行着。经过隋炀帝的经营和唐初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到唐代开元年间之时,洛阳城也算得上是当时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人口上百万的国际大都市之一,正彰显着盛世王朝的繁荣与富庶······
太子李亨坐在洛阳行宫的偏殿之中,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一番感慨涌上了心头。
自从被册封为太子以来,他鉴于废太子李瑛的教训,一直是深居简出,无意于朝中争斗,也尽量避免与朝中大臣扯上关系。血的事实摆在面前,王忠嗣是因为他而无辜下狱,让他欲哭无泪。韦坚也是因为他而被李林甫盯上的,平白无故地上吊自杀,差一点还闹得他家破人亡,到目前为止,他还心有余悸!对于李隆基,他始终保持一种又敬又惧的情怀。对于自己父亲少年时代段时间的历经,特别是在困境中保险出来的那种坚韧不拔的毅力,在力挽狂澜之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君临天下的魄力,在治理天下之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励精图治的能力。他在心中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皇而骄傲!但是,生活在帝王之家的他也有寻常百姓无法想象的苦痛。废太子李瑛的遭遇让他看清楚了宫廷斗争的残酷性,李林甫针对他而发动的一次有一次冤狱大案更是让他如秋后寒蝉。此时,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过着那种妻子、儿子、热炕头的生活!在每一次朝会中,他都是尽量保持沉默;在面对每一位朝臣之时,他总是尽量回避(就连和他一起长大的李泌也因为和他关系过于亲密,为李林甫、杨国忠二人所不容,最后到颍川去隐居去了!);面对众位兄弟之时,他总是保持谦和;在各种荣耀和光环面前,他是能躲的都要躲!
“三皇兄!”一声轻轻的呼唤唤醒了沉思中的他。他抬头一看,一副清瘦而且轮廓分明的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消瘦的脸庞上嵌着一双格外突出的眼球,在浓郁的眉毛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有神。每当那两道目光有了目标之后,就仿佛是老鹰发现猎物那般锐利!高挺的鼻子和消瘦的脸庞搭配在一起,充分显示了其主人的精明能干!说话声音更是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节奏感强。别看是一副消瘦的身材,可是只要他往地上一站,便是稳如泰山,给人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他就是李隆基的第十七子——永王李璘!他本来是李隆基的张丽妃所生,但当他出生之时,张丽妃因为难产而死。而此时被封为忠王的李亨已经成家立室了。已成家立室的李亨见年幼丧母的李璘孤苦无依,李隆基又忙于国事无暇照顾到这个身材瘦弱的十七皇弟,而且李璘又与李亨的长子李豫年纪相仿,所以就把这个可怜的弟弟抱到了忠王府,代替父亲尽了一个兄长的责任。这一照顾便是十八年,直到李璘的永王府建成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璘都还住在了忠王府,哪怕是成家之后,李璘都经常出入忠王府,聆听兄长的教诲。也许,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李隆基仿佛看到了当年他和李成器的影子。这也许就是在选取新的太子之时,他抛弃李瑁而选择李亨的重要原因。
“十七皇弟回来了,外面的情况如何?”听到这一声呼唤之后,那些前尘往事暂时离开了李亨的脑海,他缓缓转过头,怜惜地望着自己这位身材瘦弱的弟弟,幽幽的问道。
“唉!一言难尽啊!情况非常不容乐观!”李璘取下头上的斗笠,脱下身上的雨衣,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十分焦急的说道,原本消瘦的脸上泛着一阵寒意。
“别急,慢慢来!别呛着了!”李亨从李璘手中接过茶杯,在李璘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柔声说道。
“小弟和豫儿到城中巡视了一圈,发现城中难民比比皆是,大街小巷到处都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难民。而且,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难民还在不停地涌向洛阳城,整个洛阳城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豫儿正在城中协助留守贺兰进明大人在城中疏散难民!”李璘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
“豫儿这孩子倒是越来越懂事了。哪像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躲在宫里独自清闲。你也辛苦了,十七弟,为兄这次拉上你,实在是过意不去啊!”李亨摇着头叹道。
“为父皇分忧、替百姓解难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苦再累也值啊!”李璘带着一腔豪气答道,“只是贺兰大人认为,如此之多的难民涌向城中势必会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啊!贺兰大人请示关闭城门,以保太子殿下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