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之役,是史思明人生旅途中的第二个巅峰时代(第一个是当年史思明在邺郡成功解决了唐朝的九镇节度使,并且扳倒安庆绪,顺利地坐上了大燕皇帝的宝座),他完成了自己的夙愿——一定要在战场上将那位让自己吃尽了苦头的李光弼打败,突破自己和李光弼单挑之时胜利为零的记录。
但是,正当他高兴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棘手的问题就来了。当他的兵锋掠过河阳,直指陕郡之时,遇到了卫伯玉率领的神策军和从河阳溃逃下来的唐军部队在礓子岭一带设防。他们凭借天然的险要地势和李光弼训练出来的能人异士以及精良的武器装备,把礓子岭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硬生生地把史思明的十几万大军挡在了距陕郡不到七十里的礓子岭。
陕郡近在咫尺,潼关遥遥在望,长安城似乎在向他招手,当年大燕健儿叱咤风云的影子又在他脑海中闪动。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达到甚至超过当年安禄山的巅峰状态了。李光弼在邙山一役战败,放眼整个朝廷,还有谁配作他史思明的对手。
“怀王史朝义接旨。”
“儿臣在。”
“你率领三万人马由北路主攻礓子岭,朕亲率七万大军直取陕郡,三日之内,务必拿下礓子岭,为大军西进扫清障碍。”
“儿臣,遵旨!”在这位残忍好杀的父皇面前,史朝义历来都是逆来顺受,不敢有丝毫不满之情!
“三万人马,三天之内拿下礓子岭?”史朝义部下的左前锋使,骆悦瞪着大眼,张着一张大嘴,惊讶地问道:“圣上不是在有意为难咱们吧?礓子岭这块硬骨头他又不是没有啃过,就算是十万人马也别想在三天之内拿下礓子岭!”
“为什么偏偏就是咱们遇到了这种难事?”右前锋使蔡文景疑惑地问道:“朝中文武百官那么多人,能征善战之人不计其数,为什么就把咱们的怀王推上了风口浪尖?”
“父皇如此安排肯定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两位将军就别发牢骚了。行军打仗之事,朝义还得多多仰仗各位,攻打礓子岭这件事情,朝义就拜托诸位了。”说罢,史朝义站起身来,朝着二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帐中诸将见史朝义如此虚怀礼下,竟对自己的部下行如此大礼,都纷纷站直了身子,朝史朝义一拜,“末将等深受怀王殿下知遇之恩,定当齐心协力,报效殿下、报效朝廷,就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但是,坚固的防线并不是众人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就可以解决的。史朝义的三万人马在礓子岭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强攻了三天,但是坚固的防线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把史朝义挡在了礓子岭的东面!
“殿下,依末将之见,礓子岭这块硬骨头实在是太难啃了,是不是应该请示皇上,实行迂回进攻?”三天折腾下来,骆悦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急冲冲地跑进史朝义大帐问道。
“是不是将士们伤亡惨重。”史朝义一把抓住骆悦,关切地问道。
一股莫名的感动在骆悦心底油然而生,作为此次战役的总指挥,他关心的不是战况进展如何,而是在关心一线将士的伤亡情况。此时的史朝义哪里像一个出身于皇室的亲王,他更像全体将士的慈父和保姆。“皇上驾到!”骆悦还未开口回答史朝义之时,三十年就闯进了史朝义的中军大帐!
“儿臣叩见父皇,愿父皇万寿无疆、江山永固!”对史思明的突然闯入,史朝义更是手足无措,慌忙跪在地上请安。
“朕要你在三天之内拿下礓子岭,战况进展如何了?”史思明瞥了史朝义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朕现在是不是应该骑着战马越过礓子岭,直指陕州城了呢?”
听到史思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史朝义吓得牙齿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不断从他额上渗出,就连汗水落地之时那“啪嗒,啪嗒”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凝固,史朝义那颗心仿佛提到了嗓门口,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妈的,这老家伙也实在是太恐怖了!”浑身沾满了血迹的骆悦仿佛又回到了枪林箭雨中冲锋陷阵的那一刻,仿佛把自己的脑袋再次栓到了裤腰带之上!心中愤愤地骂道:“长此以往,老子这条小命肯定得让他给玩完了。”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不敢吱声的史朝义和骆悦二人,史思明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声巨响,他拍案而起,指着史朝义怒气冲冲地骂道:“朕不明白,朕怎么就会生下你这个胆小懦弱的儿子!一群被我大燕健儿打得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残兵败将,都能将你揍成这幅摸样,瞧瞧你这幅熊样,哪一点还像朕的儿子,如此懦弱无能,完全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让朕怎么放心将朕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社稷交付与你?”
被史思明一番严厉呵斥,史朝义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好低低地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聆听史思明一字一句的数落。
史朝义的一言不发更是激起了史思明的满腔怒火,“来人啊,将怀王史朝义给朕拖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史思明的脸变成了紫色,右手高高举起,恨不得将史朝义劈成两半。
“皇上请息雷霆之怒!”见史思明大动肝火,跪在地上的骆悦连忙跪步上前,紧紧拖住史思明的双脚,苦苦哀求道:“怀王体恤士卒,深得军心,跟随皇上南征北战,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放肆!”史思明一脚向骆悦飞去,将骆悦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怒不可遏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替他求情,你就不怕朕将一起砍了?”
“请皇上收回成命!”帐外的叛军将士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齐声向史思明求情道:“怀王宅心仁厚,体恤士卒,宽以待人,即使有罪,也罪不该死啊。”
“大胆!”没想到史朝义竟有如此之好的人缘,竟然能够让三军将士替其求情,让自己下不了台阶,史思明更是怒气冲天:“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信不信这群废物统统给废了?”
“若是我等一死,可换怀王平安无事,我等愿请皇上成全。”让史思明始料不及的是,帐外跪着的那一群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你们。”史思明手脚都在发抖。
“皇上请息雷霆之怒,看在众将士的份上,就饶过怀王一次吧。”跟随史思明一同前来的阿史那承庆再也看不下去了,跪在地上替史朝义向史思明求情道:“皇上要整肃军纪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怀王在礓子岭久攻不下并不能说明怀王无能啊!就目前形势而言,众将士愿代怀王一死证明了怀王深得人心啊!若是皇上今天拂逆了众将士之心,恐怕今后就没人敢担担当统兵大任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昔日楚汉相争之时,汉高祖屡屡败于项羽之手,最后在垓下九里山一战一锤定音,成就了汉室四百年之基业!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给怀王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微臣许叔冀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微臣李怀仙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臣等冒死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又有一群人跪在了史思明的面前!
“你们,你们都起来吧。”史思明也知道众怒难犯,如果不能见好就收的话,若是惹怒了众人,恐怕自己真的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史朝义面前,阴沉着一张脸说道:“看在众爱卿替你求情的份上,朕今天暂且饶你不死,但是你要记住,作为朕的儿子,就不能太懦弱、太胆怯,要有魄力,拿出那种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朕的儿子,绝不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懦夫。真给你一个就将功赎罪的机会,限你在三天之内在永宁城外修筑一道长二十里,宽三丈,高五丈的城墙,若是没有按期完成,提头来见。”
“儿臣遵命!”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史朝义捡回了一条性命,喘着粗气在地上连连叩头!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在他和他的部下以及同情他的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在所有的人加班加点的忘我工作之后,终于在大家都精疲力竭的时候,史朝义按照了史思明规定的期限完成了这道城墙地修筑,但是史思明好像是不把史朝义弄死不甘心似的,竟然又在这个变态的要求之中挑出了一个更变态的毛病,城墙是修好了,但是还没有抹泥。
“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你了。”史思明扬起马鞭,在史朝义身上狠狠地抽了一记,顿时让史朝义感觉到一阵刻骨铭心、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你这个窝囊废,你究竟能干点什么,你究竟干得来什么事?打仗你要打败仗,就连修筑一道城墙你都修不好,你这种人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用?你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皇上息怒!臣等立刻按照皇上的旨意把城墙修好,请皇上不要再责怪坏望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慌了手脚,连忙又为那道城墙搞装修。
“朕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史思明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存活于这个世界,完全就是在为朕的脸上抹黑啊!朕恨不得你马上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皇上请息怒啊!”网成了城墙装修的广大将士一起跪在地上,再次替史朝义求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史思明之所以处处针对史朝义,那完全是为了史思明的辛皇后和她的儿子——史朝清。
在史思明的所有儿子之中,史朝义是长子,是史思明的结发妻子在史思明因为赌钱欠债之后的逃债途中所生的!换句话说,和史朝义的母亲结合是史思明在穷困潦倒,又被债主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被迫“卖身”于一豪门之家,被迫成为人家的上门女婿,让自己上了“贼船”,恐怕史思明与她之间的感情基础是相当薄弱的。对于这个糟糠之妻给他生下的史朝义,史思明自然也没有多少父子感情。更何况在史思明发迹之后,他那位在患难之中结识的糟糠之妻很“知趣”的因病与世长辞,为发迹之后的史思明提供了一个续弦的绝佳时机!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自己这一走,就把自己的儿子陷入了孤立无援、孤苦无依的境地。
母亲的过早去世,父亲的不闻不问,让这位在贫寒中出生,在富贵中长大的史朝义就成为了那种典型的儿时缺爱,长大之后缺钙的缺失性人物。太多太多的缺失,让他丧失了一种公侯子弟的优越感。哪怕是史思明成为了单眼皇帝,在他身上也难以找到那种天潢贵胄的优越。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他都是谦恭谨慎、礼遇有加。跟随史思明常年征战,他对部下更是体恤怜悯、关怀有加!所以他能得到部下将士的一致拥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