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在一声声雄浑的诵佛声中,白须飘飘,道骨仙风的圆智大师一道道剃下,安思义头上的缕缕青丝随风飘散,“你历尽人间艰辛,洞穿世态炎凉,总算是看破红尘了!阿弥陀佛!”圆智大师双手合什,对安思义诵了一声又一声的佛号。
“弟子多谢师父点化,方能迷途知返,幡然悔悟。”安思义跪在大雄宝殿正中心,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圆智大师,郑重地说道:“对于弟子来说,积极入世,拯济苍生,到头来终是一片虚无,不如消极避世,普度众生。”
“阿弥陀佛!你这一走,李将军痛失臂膀,中兴大唐,再创盛世岂不是又化作泡影?天下苍生又要遭受旷日持久的战火的煎熬!你,你又于心何忍?”圆智的语气中痛心无比!
“弟子俗人一个,空有拯世济民之志,却无经天纬地之才。无论是大唐,还是大燕,与弟子而言,都是过眼云烟。李将军确实是一个济世救民之才,可惜有志难伸。倘若因为弟子的存在反而成为了他的绊脚石,于天下苍生,弟子罪莫大焉!”安思义低下头,齐声说道。
“佛法无边,可度一切有缘之人。”圆智的右手在安思义头上轻轻地点了三下,“佛本无相,一切皆空,来时是空,去时亦空,你本无相,你本是空!你仍然是你,你还是安思义,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俗人安思义,僧人安思义,一切皆空,又何苦执着于一个名号呢?”安思义跪在地上,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渡难。”圆智大师朝身后的田乾真招了招手。
“弟子在。”昔日的田乾真经过圆智大师一番点化,俨然成了一名超发脱俗的得道高僧!
“你二人本位至交,今日同为佛门弟子,乃是机缘所致!安思义在素质中还有一段尘缘未了,你就同他一道前往临淮,普度众生吧。”
“临淮?”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二人有所不知,由于安思义在出家之前向朝廷递上了一道奏折,主动承担了邙山之战失利的全部责任,皇上并没有追究李太尉的责任。李太尉从河中还朝,主动辞去了天下兵那副元帅和司空的职务,领开府仪同三司、河中、河南副元帅,知河南、淮南、山南、荆南四镇行营节度,坐镇泗州!你们立刻前往泗州,应该对他有所帮助。”
“弟子谨遵法旨。”
收复东都的失利,让河中几万主力部队的将士再次成为冤魂,这对于身为天子的李亨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作了近二十年的太子,在李林甫、杨国忠的排挤与打击的夹缝中战战兢兢地走过了近二十年如履薄冰的人生旅途,这本身就是一种天大的不幸了。若非安禄山在范阳起兵,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势如破竹,占领洛阳、攻陷潼关、占领长安,迫使李隆基仓皇西逃的话,这种夹缝中求生存的日子不知要延续到何年何月。好不容易被推上了政治舞台,结束了二十年的太子生涯,当上了万人仰慕的皇帝。但是他的登台在唐朝历史上可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惨剧。在灵武的城楼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开始了自己为期不长的皇帝生涯。简陋的城墙,让他体验到了流亡天子的寒酸;坐上了龙椅,还要遭受世人的非议,就连和他关系最好的弟弟永王李璘都跳出来和他唱反调,这种日子是九五之尊过的吗?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当上了皇帝,面对金瓯不全的疆土,他不敢有丝毫的奢欲(因为条件不允许),还要过着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甚至是连自己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正是由于这其中的种种原委,才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要把安禄山从他们父子手中夺走的东西给夺回来,要把这场战乱破坏的太平盛世恢复过来!向天下人昭示:他在灵武登基称帝并没有错,他自己并不比老头子差。
可是,有此雄心壮志的他有完成这一切的条件吗?
长安收复了,让漂泊在外一年多的朝廷又回到了自己的故都;洛阳恢复了,穷途末路的安庆绪狼狈的逃到了邺郡,过这个苟延残喘的生活;拥有强大实力的史思明迫于强大的压力而归顺朝廷了。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鼓舞着他。但是,邺郡会战的失利,二十万官军损失过半,这无异于让他的自信心又一次受到了严重后果的挑战!太上皇从剑南回来了,让他在自己的臣民面前树立了一个孝顺天子的形象,但是李隆基那深远的影响又在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启用李光弼,在河阳打得有声有色,将自从邺郡会战以来唐军陷入的颓势一下子有了很大程度的扭转,让骄横跋扈史思明一筹莫展。可是,邙山一役,又让他那刚刚恢复的自信心再次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是朕的错,是朕的错。”他在自己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是朕的错,是朕太心急了,不能怪人家。”
所以,当李光弼向他请罪之师,他并没有做出太大的惩戒,只是免去了李光弼天下兵马副元帅的职务,******光弼的太尉之职,但仍然任用李光弼为开府仪同三司,河南、河中副元帅!领四镇行营节度!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个人还得重用,让他到南方去为朕守好南方那片富庶之地吧。”
所以,从天下兵马副元帅位置上下来的李光弼,成为了镇守临淮的河南副元帅,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李亨在临行前还专门为李光弼赋诗饯行。
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打击让这位中年登基的皇帝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而此时的太上皇的身子骨可硬朗着呐!难道又要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朕龙御归天以后,太上皇的位置又将如何安放,朕的豫儿又情何以堪?”一系列头疼的问题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朕绝对不能死在太上皇之前!”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有这种可能吗?从皇位上退下来的太上皇虽说是年逾古稀,但依然精神矍铄,精力充沛!而自己呢,虽说是比太上皇年轻了二十多岁,但是长期处于极度恐慌之中,仅仅年过半百就已经未老先衰了,能熬过他吗?”
总之,一个字:烦!两个字:郁闷!
“让老头子呆在长安城,怎就成了朕心里的一根刺!不拔,他会痛!拔掉,他会更痛!早知如此,就应该让他呆在成都颐养天年,何必要把他请回来,让自己遭受这份活罪?”
“万岁爷。”李辅国将李亨脸色阴晴不定,在一旁探出个脑袋吞吞吐吐的说道:“奴才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这狗奴才,有什么事情就快说,没事就早早的滚在一边去,难道嫌朕的事情还不够烦吗?在一旁废什么话?”李亨气不打一处来,将一肚子的火全部发泄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奴才身上!
“太上皇久居兴庆宫,每天都和外人交往,特别是高力士和陈玄礼两个人,谋划着对皇上不利的事情。”李辅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偷偷地望了望李亨,关注着李亨的神情变化,“现在的满朝文武可都是在灵武拥立陛下的元勋啊他们议论纷纷,虽然奴才给他们解释,可是他们不相信啊,长此以往,奴才担心恐怕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奴才不敢不向陛下如实禀报啊。”
“呜。”李亨的脸部一阵抽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父皇仁慈,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来呢?若是他贪恋皇位的话,他从剑南回来之时,就可以将江山直接拿过去的,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呜。”见李亨如此激动,李辅国也像是受了感染似的,竟然也流下了眼泪,“皇上,奴才也相信太上皇并无此意,但是谁又能够保证他周围那些小人没有贪图功名的心呢?陛下身为社稷之主,就应该为江山社稷着想,就应该为大唐的万世基业着想,把祸患消灭在摇篮之中啊!怎能因为儿女之态而耽误了国家大事呢?再说兴庆宫与5民居相混杂,宫墙低矮,太上皇居住于此,安全隐患也非常大啊!长此以往,世人还以为皇上容不下太上皇,不让太上皇居住在皇宫大内之中。大内戒备森严,如果将太上皇迎回大内,既可以保护太上皇的安全,又可以杜绝太上皇受到那些小人的蛊惑,皇上又可以晨昏省视,何乐而不为呢?”
“要朕让太上皇移驾,朕办不到。”李亨朝着李辅国挥了挥手,泪珠如雨点般落下。
李辅国微微抬了抬头,两个小眼珠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哭泣的李亨,此时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心思早就让他洞悉得清清楚楚了:要是能将李隆基搬进皇宫大内,此时的李亨恐怕比谁都还要着急。但是,作为皇帝的他不能这样做,不能得世人留下一个心胸狭窄,没有度量的形象;作为皇帝的他更不能这样做,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让人唾骂的不孝子。至于其中的恶人,只好由下面的奴才来做了。
他李辅国出身卑微,职业也极为低贱。当初在大明宫中,高力士、陈玄礼的气他可没有少受,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有拥立之功的他早就想将原来在趾高气扬的高力士面前所受的那股怨气给发泄出来,以向世人证明,我李辅国今非昔比了。
如今的他因为当初在灵武的拥立之功,早就越过龙门,成为了一名位高权重,而且是深受李亨宠信,其权势足以和当年的高力士同日而语的人物了。但是在高力士眼中,他仍不过是当年在飞龙厩中的看马小太监,所以曾经辉煌一时的高力士仍是对他不屑一顾,甚至是不会用正眼看他。高力士的所作所为确实让这位已经飞黄腾达的李公公伤透了脑筋,丢尽了面子。
“皇上究竟是想表达一层什么意思?”望着满脸泪水的李亨,李辅国满腹狐疑两个章鱼眼睛转过不停,“皇上是在说他不会做,没说不允许别人这么做,我是不是应该试探一下皇上的底线呢?”
兴庆宫中的李隆基虽说没有了昔日那种说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千千万万人命运的权利,但是在外漂泊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回到了自己发号施令、君临天下的地方,虽说是以皇帝的身份,已逃跑的方式离开了这里,但却是以皇帝他爹的身份、享受着皇帝专门为他牵马开道的待遇回到了这里。惆怅、失落是在所难免的,但是能在自己儿时居住过的地方,在自己的两位老朋友的陪伴之下安度晚年,已经是一种非常不错的待遇了。
天有不测风云,谁又知道,就连这种晚年的幸福生活也只是一个短暂的春天。
兴庆宫中原本有三百匹骏马,宫外的戍卫也是由陈玄礼从成都带回来的几百名禁军侍卫保护。谁知就在李辅国从大明宫中出来的第二天,他就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到兴庆宫传达皇帝的圣旨,说前线战事吃紧,战马稀缺,将兴庆宫中的三百匹骏马如数牵走,将兴庆宫外的侍卫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事情过去一两天之后,竟然没有看到李亨做出任何反应。
“看来朕是不应该回来的!”年迈的李隆基抖动着上下嘴唇,用一种几乎是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朕回来之后总是会碍人眼的,朕的亨儿也不是以前的亨儿了,他在李辅国的教唆之下,恐怕是不能对朕尽孝了。”
李隆基不愧是几十几年的太平天子,对事态的分析可谓一针见血,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今后的日子恐怕会越来越不好过。
李辅国一次试探性的挑战已经将李亨的底牌摸清楚了。只要是自己做的不是太过分,不要让李亨太难看,只要既能抬高自己的身价,又能够保住李亨的面子,这种双赢的局面,李亨又何乐而不为呢?为此,李辅国更加肆无忌惮了。
又是春和日丽的一天,兴庆宫中的几位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层乌云。李隆基在高力士和陈玄礼的搀扶之下,买着蹒跚的步伐,颤微微地走到兴庆宫门前的一块空旷地之上,准备好好的感受一下春天的阳光,几位老朋友也好聊聊天,拉拉家常。
谁知,他们刚刚静下心来,就看见李辅国带着一群人,骑着几匹高头大马向他们雄赳赳气昂昂走过来。
“奴才奉皇上圣旨,请太上皇移驾太极殿游玩。皇上已经在太极殿备好了酒宴,恭迎太上皇大驾。”李辅国一见到李隆基,就连忙跪倒在地向李隆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