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盛世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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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马嵬坡前草青青(1)

冬天的马嵬坡,万物凋零,官道旁边几缕枯黄的小草在凌厉的寒风中得瑟着,即使是朗朗晴空,也会让人感受到一种肃杀之气。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搀扶着一个年逾古稀、老态龙钟的老者颤微微地走到了一堆黄土堆前。

“两年了!两年了!”身着龙袍的李隆基喃喃自语道:“世事沧桑,两年岁月,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虽说在弹指间匆匆而逝。可是,朕在这七百多天里,却是度日如年、饱受煎熬!这些你都知道吗,玉环?”他俯下身子,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地抚弄着坟头的几株枯草,似乎又找到了当年抚弄杨玉环一头秀发的感觉。

“你走了,带着你那雍容华贵的身段,带着你那闭月羞花的容貌,带着你那玲珑剔透的心灵,带着你那善解人意的眼神,带着你那婀娜多姿的舞姿离开了朕,直至你离开朕的那一刻,都为朕留下了你那最美的笑容!

“玉环,你走了,你走的那么从容、那么洒脱,拿到在你的心中就没有一点点牵挂和留恋吗?你走了,把无情无尽的思念和牵挂都留给了你挚爱的三郎,你,你于心何忍啊?玉环,在离开你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朕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思念和牵挂的煎熬和折磨!想煞朕也!

“物是人非情依旧,斗转星移几度秋!玉环,时隔多年,朕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你在长生殿对朕所说的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纵使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你我生生世世,永为夫妇。可是你呢,竟然抛下朕一个人独自走了,让朕在这个世上忍受着这种难以言状的痛苦······

“虽说你含着笑走了,似乎没有任何遗憾,可是朕知道,你一定在怨朕,在怪朕,朕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不能保护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朕拥有天下,竟要一个柔弱女子来为朕承担责任,朕愧对天下、愧对你啊!”

说罢,他的头不断地撞击着地面,满头白发迎风飘飘,两行浊泪若如雨点般洒落,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扭曲得变了形,激动的情绪让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随风摇摆,几乎不能支撑。

“万岁爷,咱们走吧!”在一旁久久伫立的高力士见此情景,也是泪痕满面,艰难地扶起了趴在地上的李隆基,“贵妃娘娘泉下有知的话,也不愿看到陛下这个样子的!”

“力士啊,你说真这个皇帝当的称职吗?”李隆基揩干了脸上的眼泪,突然问了高力士一句。

“万岁爷至圣至明,堪比古今明君!”被李隆基突如其来一问,高力士浑身不自在,只好将平日里的口头禅随意敷衍了一句。

“呵呵!”李隆基干笑了两声,“皇帝做久了,想要听一句真话都很难啊!你在朕身边已经有几十年了,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算得上是朕最亲近的人、最信任的人,怎么今日反而成为了一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人了?朕究竟如何,朕自个儿心里有数,你也不必用这些动听的华丽辞藻来搪塞,就对朕实话实说吧!”

“万岁爷,这······”高力士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

“说吧!”李隆基坐在就近的一块大石头上,招了招手,示意高力士继续说下去,“朕的一生,少时流浪在民间,过着囚徒般的生活;年轻时代有远离京城,过着受人排挤、遭人猜忌的日子。就是被立为太子之后,也是在姑母的打压之下战战兢兢地过着每一刻。也享受了四十多年锦衣玉食的人间富贵。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难道还承受不住几句话的刺激吗?”

“老奴认为,对万岁爷的评价不能一概而论!”见李隆基点穿了自己的顾虑,高力士才敢将自己的心里话像倒豆子一样倒出来:“万岁爷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物,并非三言两语就能简单评价的。正是因为万岁爷有了潜龙的经历,深知民间疾苦,所以在御极之初,就能想民之所想,忧民之所忧,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励精图治、察纳忠言、亲贤远佞,宁愿保持龙体消瘦而不愿苦了天下百姓,在开元年间将我大唐推向了一个空前的鼎盛时期,开创了一个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就这一时期的陛下而言,德可比唐尧虞舜、功高秦皇汉武也绝非虚言。但是再后来,陛下犯了君王的大忌——坠入了情网之中,才酿成了天宝十五年那场巨变!”

“坠入情网之中?”李隆基一脸疑惑的望着高力士。

“嗯!”高力士点了点头,“可能在陛下千秋万岁之后,会有史学家这样写道:万岁爷前半生励精图治,开创了大唐又一盛世,但后期沉迷酒色,导致朝政荒芜,最终酿成了天宝事变,致使天子蒙尘、朝廷播越!”那有与朕坠入情

“哦!”李隆基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那有与朕坠入情网有何关联呢?”

“世人皆知,做皇帝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却不知做皇帝的艰难!”高力士紧握双拳,一张老脸上布满了泪痕,“按穿上龙袍,坐上龙椅,君临天下,那就意味着将整个天下的重担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肩上,就要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也不可能忍受的孤独和寂寞,也不能享受常人所能享受的幸福与快乐。一个人高高在上,成为了满朝文武和天下苍生的主宰,就必须的面对一张张带着面具的面孔,听着一句句言不由衷的话语,看着一场场虚伪的演出,而且不能有丝毫怨言。即使心中有天大的委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这样的日子,可谓是高处不胜寒啊!一旦龙袍加身,就丧失了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皇上的后宫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处处潜伏着危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子间没有寻常百姓家兄弟间那种默默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围绕着那张龙椅进行的你争我夺、生死角逐。皇上更不能专宠于某一后宫之主,要不然就会被冠以荒淫误国的罪名。自从万岁爷遇上了贵妃娘娘,就好像是俞伯牙遇见了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啊。万岁爷过着的不再是那种曲高和寡的生活,而是一种情投意合、其乐融融的日子。这是寻常百姓家,是一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还会是一件促进家庭事业蒸蒸日上的动力。可是在帝王家,却犯了大忌。陛下太在意经营和贵妃娘娘之间的感情了,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职责,做出了外事付边将、内事付宰相的错误决定,最终导致······”

“朕明白了,朕明白了!”李隆基摆了摆手,示意高力士不要说下去了,喃喃自语道:“作为一国之君,朕没有当好一个皇帝;作为一家之主,朕没有当好一个丈夫;作为一家之长,朕没有当好一个父亲。朕害了朕的皇后,朕害了瑛儿、瑶儿、琚儿;朕委屈了亨儿,朕更对不起瑁儿;朕害了玉环,朕更是害了天下百姓!”

“奴才妄言,请陛下治罪!”听到李隆基这番自责,高力士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朕不怪你!你跟随朕几十年了,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今天又说出了真话,朕怎么能怪你?”李隆基艰难地弯下身子,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高力士,缓缓地说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阿谀奉承之言,朕听得多了,也听烦了。今日能听到你这一番肺腑之言,朕感激不尽。但是要记住,回到长安之后,‘万岁爷’这三个字就千万别用在朕的身上了!”

“奴才遵旨!”高力士眼中闪着泪花。

“传令六军将士,立刻启程,前往凤翔。切记,到了凤翔之后,将士们要将手中的兵器全部放在府库之中,我们空手回到长安城!”

“奴才······遵旨!”高力士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他知道,此时的李隆基已经心灰意冷了,对那张龙椅,对天下大事早已心灰意冷,只想在长安城中安度晚年罢了!

唐肃宗至德二年腊月初三的清晨,由于上苍的眷顾,咸阳的天空告别了昔日的浓雾弥漫,显得格外晴朗、清爽。东方刚刚发白,望贤宫的南楼外就跪着一群黑压压的人群。李亨脱下了昔日皇帝所穿的黄色龙袍,穿上了昔日在东宫之时穿的紫色朝服,率领大唐宗室、朝中文武百官跪在望贤宫外迎接李隆基回朝。

“儿臣李亨率朝中文武百官恭迎父皇回宫,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远远望见李隆基的身影在望贤宫的城楼上出现,李亨连忙下跪,高声喊道。

“臣等恭迎太上皇回宫,愿太上皇万寿无疆!”李亨身后群臣见李亨下跪也纷纷跪下,三呼万岁。

“都起来吧!”李隆基见身为皇帝的李亨竟然身着紫袍向自己下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连忙从楼上走下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亨,“怎么回事,都身为天子了,还穿紫袍?”李隆基皱了皱眉头,向李亨身后的文武百官问道:“尔等皆是朝廷栋梁,怎不知朝廷礼仪,难道就不能劝劝皇帝吗?”

“启禀父皇,儿臣在灵武迫于形势所需,权摄百官,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今日父皇归来,请父皇责罚儿臣擅做主张,僭越大统之罪!”刚刚被李隆基扶起来,李亨又跪在了地上请罪。

“傻孩子!”李隆基轻轻地抚摸着李亨的头,柔声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来人啊,将皇帝专用的龙袍拿来!”李隆基顺手从高力士手中接过龙袍,轻轻地披在了李亨的身上,“从此以后,朕就将这家国天下的重担压在你的肩上了,真相信你会是一个仁慈、孝顺的好皇帝的!”

“父皇!此时万万不可啊!”李亨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李隆基的右脚,流着眼泪说道:“父皇身体健朗,尚可执掌乾坤,儿臣回到东宫就心满意足了!

“朕老了,不中用了!”李隆基又从高力士手中接过传国玉玺,递到李亨手中,“如今天命人心都归你了,你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吧!如果能让朕安享晚年,就是你最大的孝道了!”

“儿臣定当效法东汉之黄香,夏扇枕、冬暖床!一尽为人子嗣之道!”李亨再次跪伏在地,啜泣着说道。

“还是穿上吧!”李隆基又将李亨身上的龙袍牵了又牵,慈祥得说道:“回到长安之后,朕定会履行当日之诺言,不再过问朝中军国大事。偌大一个家国天下的重担就沉沉的压在了你的身上了,朕希望朕的亨儿不会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皇帝啊!”

“儿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托,为我大唐再创又一盛世!”李亨见无法推脱,连忙下跪,再次流着眼泪说道。

“太上皇万寿无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望贤宫外的人群再次跪倒在地,无论是官,还是民,还是兵都被这场父子相聚的温馨场面感动地热泪盈眶,顿时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父皇,三秦父老都渴望再慕天颜,望父皇恩准他们进场参拜!”见场外百姓如此激动,李亨也在为他们请愿。

“好吧,都放进来吧!朕前往蜀中,一去就是一年多,也是时候抚慰他们了!”李隆基挥了挥手,示意警戒的御林军士兵放下武器,将场外的百姓放入场内。

“太上皇!太上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迈着颤巍巍的步伐走到李隆基面前,艰难地弯下身子,朝着李隆基深深一拜,“自从上次咸阳郊外一别,一年多的时间匆匆而过,草民三生有幸,在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看见太上皇你老人家,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但是草民心中还有许多话是不吐不快啊!”

李隆基定神一看,原来此人正是当初在咸阳郊外仓皇出逃的他们提供食物,并且强烈要求他们留下来的老人——郭从谨。

“好,好,!好”李隆基向他招了招手,离开座位亲自上前,紧紧地握住了郭从谨那双干枯的手,把他牵到了望贤宫前面的台阶上,也不顾台阶干不干净,一屁股就坐下去了,还把郭从谨也拉到了身边坐下,“昔日太宗皇帝就告诉我们‘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苍生百姓的愿望,就是天意啊!老人家啊,你我都是年逾古稀之人了,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出来吧,别把它咽在肚子里,难道将来还会把它带进泥土吗?只要你说的有理,朕和你们的皇上都会考虑考虑的!”

“草民能受到太上皇如此礼遇,就算死也值了!”郭从谨衣服受宠若惊的样子,“纵观近年来的变化,天意、民心都还在大唐一方。草民希望经过此次巨变之后,朝廷能够广开言路,多听听民间百姓的声音。虚心纳谏,尤其是大权不可旁落啊,这才能避免祸端啊!”

“对!对!对!”李隆基听后连连点头,“礼失求诸野,谁说野无遗贤,当初朕就是轻信了这样一句鬼话,方使大批贤良方正流落民间啊!老人家,你没有入朝为官,是我大唐的一大损失啊!”说罢,又扭过头对李亨说道:“亨儿,你记住了吗,顺从民心、虚心纳谏、亲贤远佞,这可是国家兴盛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李亨欠身答道,又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聆听李隆基的说教。

“这位老人家对我们皇家有功,对天下有功,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儿臣遵旨!”

“在场的所有百姓都是我们大唐江山的基石,是国家的根本,只有依靠他们,我们的江山才能万世永固!”

“儿臣谨记!”

“万岁万岁万万岁!”场内外的百姓听到李隆基这番话,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李隆基的影子,纷纷兴奋地山呼万岁。

“今日能见二位圣人重逢,真乃人生的一大盛事!”在场的百姓议论纷纷,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好吧,启程回京吧!”此地离马嵬坡不远,李隆基怕自己的伤心事再度被勾起,不远在此就留,和场中的百姓交流片刻就想到了回长安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