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末将这厢有礼了!”看见史思明竟然对自己行如此之大的礼节,爵位、官阶都在史思明之下的阿史那承庆倒是有些惶恐,连忙还礼,但浑身上下却是十分不自在,不禁在心中破口大骂:“你他妈真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啊,这哪里是在迎接我呀,明明就是在陈兵相胁啊。”
“大人。”史思明坐在马背上笑嘻嘻地说道:“这群是长期生活在范阳的边兵,生性懦弱,见不得这种刀刀枪枪的阵势,大人能不能让你身后的五千人马把手中的刀枪放下呢?”
“这?”阿史那承庆抬头朝史思明身后一望,只见几万铁骑箭上弦、刀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哪有半点怯意?这分明就是在对他这为钦差大人实施武力威胁!此时的阿史那承庆不由得在心中对出这个馊主意的张通儒心生怨恨,“这群王八蛋,对史思明没有丝毫了解,干嘛出这种馊主意,把老子给推上了风口浪尖之上!这不摆明了是在坑爹吗?”
怨恨归怨恨,可目前的形势对他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若是想咸鱼翻身的话,恐怕是网未破,鱼已死了。五千长途跋涉的疲惫之师对抗几万以逸待劳的精锐,那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大人若不迅速作出决定,下官身后这群人受了惊吓,会做出什么事来,下官不敢想象,也不敢保证。”史思明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地说道:“下官这几个人的生死安危,恐怕也是将军所不能负责的。”
“全体将士放下武器!”阿史那承庆终于忍受不住这种身心的煎熬了,他同李归仁一样识时务。若是此时此刻有所异动的话,恐怕自己同身后的着几千人马都会在这范阳城外画上一个句号。
史思明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因为阿史那承庆的到来,不仅进一步削弱了安庆绪的实力,也让他同安庆绪分庭抗争的底气增加了几分。此时的他完全有实力成为独立于大唐、大燕之间的第三股势力,让任何一方都不敢小觑他。
他策马扬鞭、快步上前,身后的几十名彪形大汉也是如影随同,将阿史那承庆紧紧地围在了一个狭小的区域内。他大方地伸出左手紧紧地握住阿史那承庆的左手,轻声说道:“大人,下官特意在雄武城中备下了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大人赏光!”
“多谢王爷,下官受宠若惊!”此时的阿史那承庆明白,恐怕是不答应不行了,也只好把这顺水人情做到底,以免自己遭受到不必要的折腾。
“哈哈哈。”史思明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将右手优雅地往前方一伸,做出一个礼貌的带路姿势,“钦差大人,请!”
就在酒桌上觥筹交错,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被“轮番轰炸”之际,史思明的长子史朝义带领周挚等人及万余兵马将阿史那承庆带来的五千人马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逐一瓦解。
安庆绪这一看似聪明的举动被老奸巨猾的史思明给迎刃而解了。对他更为不利的是,他这一举动给史思明带去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已经在怀疑史思明了,已经做好收拾史思明的准备了。若不是史思明老奸巨猾,恐怕这次被收拾的不是阿史那承庆,而是史思明了。
“好一个黄毛小儿。”史思明愤愤地骂道:“弑父篡位的罪名还没有追究他,今天反而学起了刘邦,大肆屠杀有功之臣(这种恬不知耻的话也许只有史思明才说得出口,因为在河北战场上,他与李光弼交手,几乎都是屡战屡败),让天下臣民情何以堪!”说罢,便当场就将当初安禄山赐予他的代表节度使权力的旌旗狠狠地撕得粉碎,狠狠扔在地上。
“大人!”史思明的节度判官耿仁志轻轻上前,脸色凝重地说道:“卑职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若大人认为言之有理则听,若是认为荒诞不经,就请杀了我。”
“但说无妨!”
“自古有言道:‘君疑臣则臣死。’今日的大燕皇帝已经对大人产生了怀疑。那就请大人想想,你今后的日子还好过吗?虽说大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地化解了今日的危机,但是谁又能够保证将来呢?安庆绪分明就是忌惮大人功高权重、唯恐尾大不掉,所以就安排了阿史那承庆前来范阳分化你的权力,甚至进一步危害你的性命!难免以后还会设计好一个又一个圈套,让你往里面钻!”耿仁志清了清嗓子,口若悬河地说道:“昔日,大人不遗余力地为安氏卖命,无非就是胁从于安禄山的淫威!今日安禄山已死,安庆绪分明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大人手中拥有大燕的半壁江山,与其在安庆绪手下低三下四、忍气吞声,不如投靠中兴的大唐,倒可以捞区一个忠臣之名!卑职说出了范阳将士的心声,若是大人觉得可取的话,就请为范阳的十三万将士谋求一条自新之路;若是大人觉得不可取的话,就请将卑职的项上人头砍下来送往邺郡,以表示大人对大燕王朝的一片忠心。”说吧,耿仁志便跪在地上,将头死死地叩在地上。
史思明自己也非常清楚,目前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许许多多。第一,继续效忠于大燕,可是安庆绪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就算是安庆绪勉强支撑躲过了此次难关,他史思明能够躲过吗?安禄山生前确实待他不薄,但谁又能够保证此时的安庆绪能待他如初?更何况,安庆绪已经对他起了杀心。第二,利用自己手中的实力,割据一方,和大唐、大燕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但是,当初跟随安禄山起兵叛唐,就已经招致天下人唾骂,如今再度自立为王,那岂不是又在授人以把柄,恐怕会招致大燕和大唐的联合镇压!这无异于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第三,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回到芸芸众生中去,过着一个普通人所过的生活。但是这样一来,无论是安庆绪还是李亨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弄死他。史思明还不至于会傻到这种地步。第四,就是照耿仁志所说,举众降唐。
史思明更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拥兵十三万,占据范阳十三郡,这样的实力,无论是对大燕还是对大唐,都绝对是一个有巨大诱惑力的香饽饽,既然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安庆绪想过河拆桥,我史思明不妨来一个落井下石。
“大人!”见史思明陷入久久的沉思之中,平卢左锋兵马使邬承玼也站出来做进一步说明:“如今的安庆绪已经是叶上的露水,难以久存。将军又何必与他共存亡呢?大唐中兴,将军率众归降,必定是大功一件,既洗刷了昔日反叛的罪孽,又让范阳十三万将士有了新的归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唉!”史思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昔日太上皇待我不薄,我又于心何忍背叛他呢?但今日的形势不容我选择啊!目前看来,安庆绪容不下我,我背叛他,也是情非得已啊!好,就依二位所言,今日我史思明归顺朝廷,再次成为大唐的臣子!耿大人,就劳烦你替我草拟一份降表,即日派人送往长安。”
“属下遵命!”耿仁志顿时欣喜若狂、笑逐颜开。
“罪臣史思明冒死上奏:昔日臣为范阳左厢兵马使,跟随安禄山镇守范阳,本应尽心竭力、不辞劳苦、上报朝廷、下安百姓。奈安氏凶残,以臣父母妻儿为质,胁迫微臣随其造反作孽。罪臣一时糊涂,未能一死尽忠,因妻儿之念不顾君臣大义,与逆臣随波逐流,致使中原动荡、社稷倾摇、生灵涂炭。今日思之,罪臣虽万死不能赎其罪,虽诛九族不能洗其孽。顾罪臣今以范阳十三郡十三万人马重归大唐,望陛下念苍天有好生之德,重新接纳范阳臣民,罪臣引颈待戮!”
李亨拿着这道来自于范阳的奏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股兴奋之情油然而生。史思明投降了,史思明带领范阳十三郡十三万人马,安禄山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巢穴今天终于回到大唐的怀抱了。这一消息,足以让他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豫儿,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李亨望了望身边的李豫,用一种兴奋的语气问道。
“儿臣认为,这件事情好像来得太突然了,似乎有点不太正常,更是让人难以接受!”李豫摇着头说道。
“你是说?”李亨的眼光里充满了疑惑。
“我觉得这件事有些不靠谱。”李豫忧心忡忡地说道:“若是史思明迫于形势而归顺朝廷的话,即使是平定了安庆绪,说不定他还是会造反的。但是,此时若是不接纳他的话,以目前的形势,朝廷想要一举平叛,难度还比较大。”
“难道就没有史思明幡然悔悟、洗心革面的可能吗?”李亨喃喃自语道。
“但愿如此吧!”李豫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愿史思明良心未泯!”李亨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朕加以皇恩,他也许不会再生反叛之心!好吧,宣耿仁志、药子昂觐见。”
“微臣耿仁志、药子昂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二位爱卿平身!史思明的奏折朕已经看过了,难得史爱卿一片忠心,二位爱卿就再辛苦一趟,前往范阳传朕旨意:史思明迷途知返、忠勇可嘉,朕封他为范阳节度使,进爵归义王!要他为朕好好守住东北半壁江山,若有必要,出兵讨伐邺郡的逆贼!”
“臣等叩谢皇恩!”
“二位爱卿即日出发吧。”
“微臣遵旨!”
“但愿他们一去,能够带来长久和平。”不知怎的,李亨心中始终觉得有些不踏实,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转过身子对着李豫问道:“豫儿,此次平定叛乱,沿途可曾有珠儿的消息?”
李豫的眼中突然闪着泪花,无助地摇了摇头,将手中那张留有娟秀字迹的手绢递到了李亨的眼前。
“这是?”李亨瞪大双眼,疑惑地问道。
“这是李光弼将军的妻妹带给儿臣的,恐怕她此生再也不会回来了。”李豫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他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发颤的声音说道。
“可怜的孩子!”李亨缓步走下台阶,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李豫的头,柔声说道,不只是说李豫,还是在说沈珍珠,还是在说李适,“这场****给太多的人造成了太多的不幸,作为皇家的人,难免就要为江山社稷的安危承担更多的痛苦!”
“儿臣明白了。”李豫再也不能承受这种痛苦的煎熬,两颗豆粒般大小的泪珠顺势滚落了下来,滴在了李亨的手中。
“派往蜀郡的使者回来了吗?”李亨怕引起李豫更多的伤感,连忙转移开了话题。“回来了。”“情况如何?”“使者说,太上皇接到父皇的第二道制书之后,欣然答应了父皇回归长安的请求,准备即日启程回京,想必不日就会回到长安。”李豫的情绪一下子兴奋起来。
“太好了!”李亨一下子也激动起来,“这都是李先生的功劳,只是可惜,李先生还没有见到太上皇回京这一天就辞官归隐了。”
“先生生性恬静,不愿在官场中经营,功成身退,对他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归宿!”李豫与李泌相处多日,对李泌的性情自然是深为了解。
“李先生有匡扶宇宙之志,经天纬地之才,若是能委以重任,大唐中兴指日可待。可惜先生淡泊名利、一心归隐,让朕大失所望啊!”李亨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豫儿,将来你继承大统之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定要多多向李先生请教。他必定能让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儿臣谨遵圣训!”李豫欠身答道。
“传旨皇室宗亲、满朝文武,明日前往望贤宫,迎接太上皇回京!”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