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羡嫁给姬洵之后,最大的困扰便是每天早晚都要喝那些苦得不得了的药。尽管她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再次喝这些曾把她折磨得够呛的东西还是让她悲痛不已。
姬洵对此致以了深切的同情,“发生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但,形势比人强。你的虚寒之症得快些治好,不然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们的小阿桓呢?”
顾云羡眄他一眼,片刻后却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时间什么的都变了,这回再生出来的,还是阿桓么?”
这个问题显然太过深刻,姬洵一愣之后,陷入了沉思。
确实如她所说,生辰八字变了,那个人就不一定是从前的人了。他们执念难消、再续前缘,阿桓却不太可能再次投生在她的腹中。
“不是也不打紧。”见他神情失落,顾云羡安慰道,“我离开的时候,阿桓已经很大了。他英武聪慧,长得很像你。我相信,即使我们不在他身边,他也能平安地度过他的一生。”
姬洵沉默片刻,点头道:“他自然会一世平安。”
阿桓能否与她再续母子情还不是最要紧的问题,从顾云羡与姬洵重逢开始,另一件事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不曾有一刻散去。
“你的病,是在什么时候发作的?”某天晚上,她趴在姬洵胸口,探手去摸他的额头,“现在可会觉得疼?”
“不会。”他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我几年前就去寻名医看过,没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现在时间还太早了,又或者是那些大夫医术不精,所以才看不出来?”她蹙眉,“我前几日跟族姐打听,她说靳阳有位神医,可生死人、肉白骨,我们不如去找他看看?”
“生死人、肉白骨?”姬洵笑,“能做到这个的是神仙,不是凡人。”
“我自然知道,但,去看看也不损失什么,对吧?”她摇着他的手,软语恳求,“你就当是让我安心了好吗?存卿……。”最后两个字咬得百转千回,听得姬洵骨头一酥。
“你……。”他咳嗽一声,“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我还能说不?好,就依你,我们去一趟靳阳。”
两个月后,陛下派太子前往江南办差,他特意入宫请旨,要带上太子妃一并前往。
此举不大合规矩,但陛下一向不爱讲规矩,是以没费多少周折就谈成了。陛下虽没意见,顾皇后对此却不大高兴。不为别的,只因太子殿下娶妻之后,对太子妃完全是专房专宠的情况。成婚之前拒绝了沈侍郎的千金便罢了,太子妃过门后皇后曾有意赐两个名门闺秀给他为侧室,也被拒绝了。
这情况让顾皇后觉得不安。她当初的确十分喜欢顾云羡,然而如今见儿子对她着迷成这样,难免担忧自己是否看错了人。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至于给她脸色看,日常见面却也不似从前亲热,生疏了许多。
顾云羡极在意姑母的看法,对此不免难过,姬洵见她愁眉不展,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别怕,这事儿我早有安排。明日我先入宫,你晚点再来,正好可以看看母后对你的态度是否好转。”
顾云羡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强笑着点点头,“好。”
第二****到椒房殿的时候,姬洵已经陪顾皇后用完了一盏茶。她按规矩稽首长拜,顾皇后含笑道:“云娘,快些起来。你过阵子就要出远门了,咱们婆媳俩今天可得多说些体己话。”
她态度温和,全然是自己当年还在椒房殿时的样子。顾云羡心中惊喜,忙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要朝姬洵看去,免得露出痕迹来。
当晚回到东宫,她缠着姬洵求了好久,他才终于懒洋洋地搂住她的腰,“真想知道?”
“恩。”她乖乖点头。
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挑眉上下打量了一通,活像个登徒子,“那你得表示一下。”
“表示什么?”她睁大眼睛。
“唔,这个就得你自己想了。”他笑,“反正,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她抿唇,然后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刚想戏谑一句“别急别急”,就看到她黑眸认真地看着他,严肃道:“你说不说?”
“威胁我是没用的。”他只愣了一瞬,就恢复了无赖的样子,“你就是打我,我也不会说的。”
她手掌环住他的脖子,语气加重了几分,“你真不说?”
“恩……你掐死我吧。”他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要死在你手里,这辈子就风流大发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轻哼一声,“我才不成全你呢!”
姬洵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低下头,嘴唇凑近他的脖子,灵巧的舌尖触上那突出的喉结,轻轻地、带着三分撩拨地舔了一下……
姬洵身子一颤,再睁开眼时里面已经多了不一样的神色。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太子妃这是,在调戏孤?”
眼看太子殿下就要调戏回来,顾云羡慢悠悠地按住他的唇,正色道:“臣妾已经表示了,该殿下表示了。”
他凝视她片刻,挑眉一笑,说不出的俊逸潇洒,“既然爱妃这么有诚意,那孤就告诉你吧。”
顾云羡连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其实我这些年假装荒唐、麻痹父皇及群臣的事儿母后心里是有数的。”姬洵一手揽着她,讲故事一般耐心道,“就算是上一世,她也知道我纳景氏有一部分是为了把戏演全。她会愤怒,是因为她实在不能接受我纳了弟妹……好好好,你别瞪我,我知道我错了……。”心虚地躲开她的视线,“我今日只是告诉了她,混迹脂粉群中是荒唐纵情,专宠妻子在许多朝臣眼中一样是不成大器。与其妾室成群、后宅不宁,我情愿选择这个方式。”
顾云羡惊愕道:“你的意思是,你骗姑母你这么宠爱我,是在演戏给别人看?”
姬洵抓住她一只皓腕,低头吻上雪腻的手背,含含糊糊道:“恩……我说我只是假装被男女****消磨了大志,好让那些人放心而已。母后相信了我的理由,自然不再针对你了。”
这倒是个极好的理由。顾皇后本就喜欢顾云羡,也不是真的盼望儿子身边妾侍成群,她只是不愿意看到姬洵被一个女人迷得理智全无而已。如今姬洵告诉她,这个样子不过是个伪装,将来该做什么他心中有数,她也就放心了。担忧消除,她甚至还会觉得顾云羡陪儿子演这出戏影响了名声,对她更加怜惜。毕竟,女子善妒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顾云羡是将来的国母,史书工笔不会指责皇帝宠妻,只会批评皇后不贤。她着实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不过,后人怎么说顾云羡本就不在意,也就无所谓名声了。
“那……过几年你若还是这个样子,姑母怀疑了怎么办?”想了想,她又深谋远虑道。
姬洵吻住她的眉心,“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总会有办法的。”顿了顿,“不过你若真那么担心,就快点给我生个儿子。母后见到孙子,自然什么都不计较了……。”
说完,他一把抱起顾云羡,轻笑着朝内殿走去。纱帐垂下,留给他们一片不被打扰的天地。
麟庆二十六年秋,姬洵带顾云羡离开煜都,一路南下,最终坐船渡过睢江,到达江南。
北边最大的城池是国都煜都,南边最大的城池则是靳阳,传说中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便住在那里。
但凡有本事的人总是有几分怪癖的,他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得到了许可,得以见神医一面。
幽静美丽的小院里,神医吊儿郎当地躺在藤椅上,看着面前衣着素净的夫妇二人,道:“你们俩谁要看病?”
“都要。”姬洵抢在顾云羡前面道,“劳烦神医给我和我妻子都看看,在下感激不尽。”
惫懒的神医顺手抽过一片的草药叶子丢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嚼完了才起身。他绕着顾云羡走了两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诊起脉来。这样不知避讳的举动在宫中从未有过,两人却都没有说什么,耐心地等待神医的结果。
“你家夫人体质虚寒、不易有孕,需要长期调理。我这里本有现成的方子,不过她原本的大夫不错,照着他的法子再调理一阵,也要有成果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拆同行的台了。”神医简单说完,又抓过了姬洵的手。
顾云羡心提到嗓子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神医,生怕他说出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话来。
神医诊了许久,终于愤怒地丢开姬洵的手,“你身体比我这把老骨头还健康,看的哪门子病?”
顾云羡急切地问道:“是吗?也就是说,他身体里没什么隐疾,以后也不会发病?”
“隐疾?”神医古怪地看了姬洵一眼,“你那方面有问题?我没看出来啊。”
姬洵瞪顾云羡一眼,快速道:“我那方面好得很!”口气太急,他忙提醒自己冷静一点,“内子的意思是,神医可否为在下检查一下脑部,我们都担心我将来会染上什么怪病。”
神医冷淡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好吧,跟我进来。”
两个时辰后,他们被神医没好气地送出了门。鉴于顾云羡反复不停地询问“真的没病吗”,关上院门时神医认真道:“夫人,你家夫君将来要是真得了什么怪病,你就来靳阳找我。我要是没治好,这条命就赔给夫人你。”院门闭上的最后一瞬,只听到神医嘀咕道,“没见过这样巴不得自家夫君生病的……。”
顾云羡转头看着姬洵,姬洵看着顾云羡,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确定,刚才那人就是传说中的神医?”
姬洵点点头,“去年靳阳一个已经躺进棺材里的屠夫就是被他救活的。”
“那他说你没事……是不是说明,这一次你不会再……得那个怪病?”
姬洵凝视着她,目光盛了水一般温柔,“我想,是不会了。”
顾云羡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倏地滑落。
姬洵替她擦干眼泪,“老天慈悲,不会再折磨我们。你可以放心了。”
顾云羡说不出话来。
“即使真的有那一天,也不要怕。只要我们活着的时候尽情欢笑过,此生就没有遗憾。”他握紧她的手,“你明白么?”
顾云羡重重地点头,“恩!”
无比感动温馨的时刻,偏偏有煞风景的人出现。院门再次打开,神医不耐烦道:“你们两个,谈情说爱不要在我家门口!走远一点!”
姬洵、顾云羡:“……。”
三个月后,姬洵处理完江南的事务,陪顾云羡去了一趟她的家乡。烟雨蒙蒙的临水小城里,顾云羡和姬洵穿过一条条街道。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景色,她轻叹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回到这里。”
“只要你喜欢,可以经常回来。”姬洵温柔道。
她摇头,“我只是感叹一句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太子妃离京是多大的事情,她怎会不明白?她早不是那个卑微普通的少女,拥有的自由实在有限。不过,比起她得到的一切,失去这一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这里确实曾是我的家,但在很久以前我的家就不在这里了。”
姬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紧了她。两人一起看着远处的景色,神色柔和。
良久,顾云羡忽然用一种想起了什么的口吻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
“你准备好迎接我们的阿桓……或者别人吧。”
他猛地低头,“你说什么?”
顾云羡笑道:“我说,我有孕了。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是不是阿桓。但无论是谁,你都要当父亲了。”
姬洵目光灼灼地看了她许久,忽然将她拥入怀中,力气大得让顾云羡忍不住轻捶他一下,“松手,你要闷坏你孩子了!”
姬洵立刻松开,依旧难掩喜色,“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她道,“我本打算晚上告诉你,但想着今天要回这里,就忍住了。你带我回故乡,我投桃报李,送你这个好消息,是不是很公道?”
“公道。”他笑着碰碰她的额头,“太公道了。”
“存卿。”她忽然唤道,“你知道吗?我刚到煜都的时候,日夜思念家乡,总盼望着将来可以与亲人一起回来。如今我真的回到了这里,你是我的夫君,我腹中是我们的孩子,你们都是我的至亲。我少时的梦想,在这一刻,彻底圆满了。”
“你对我这样好,让我再无任何遗憾。所以,我也能了无牵挂地随你回煜都,回我们真正的家。”她环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胸膛,“我们明天就走吧。我想念父母、想念母后了。”
姬洵低头看着她贞静的侧脸,心头柔软得不像话。这是他历经千难万险才寻回的妻子,是他此生的挚爱。如今还有了孩子,他的人生,也彻底圆满了。
右手抚过她丝缎般的长发,他压低了声音,郑重得仿佛在诉说一个誓言,“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