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庆二十五年五月初三,顾云羡第二次嫁给姬洵。
十里铺锦、人群簇拥,整个煜都都洋溢着喜气,仿佛是个盛大的节日。这样的场面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如今重来只觉得亲切又感慨。
婚礼当日天还没亮,阿瓷就和别的侍女一起伺候她穿好嫁衣,细致地为她理妆。看着镜中美丽的容颜,阿瓷忍不住笑道:“小姐今日真是好看,太子殿下见了定然喜欢。”
有侍女附和道:“是啊是啊,新妇美貌,是新郎莫大的福气!”
“照奴婢看,无论三娘子什么样子,太子殿下都是喜欢的。”有机灵的婢子另辟蹊径,说起了讨好的话来,“如今整个煜都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对咱们三娘子情深意重。还有人说,太子殿下当年拒绝沈侍郎家的千金,也是为了等您呢!”
兵部侍郎沈宁的千金沈竹央,一年半以前陛下曾有意将她赐给太子为良娣,却被拒绝了。这事儿顾云羡自然是知道的。事实上,她和姬洵重逢的三月后,就是上一次沈竹央嫁给他的日子。她当时忐忑不安,在椒房殿憋了好几天,才看到他悠然而入。
“摆平了。”他轻描淡写道。
她奇道:“你怎么做的?”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他曾经的苦衷,明白他得在陛下面前装得荒唐任性。既然如此,就不能拿什么“冠礼未成,儿臣想先专心读书,不为女色所扰”的理由来敷衍。可不说这个,他还有什么办法?
姬洵慢吞吞地在她对面坐下,顺理成章地使唤,“给我剥颗葡萄。”
她急于知道结果,听话地给他剥了葡萄。可他还不满意,笑眯眯道:“你不喂我么?”
顾云羡想想也是,给人剥了葡萄自然得管喂的,也就从善如流地凑近一点。谁知她的纤指刚把葡萄喂进他嘴里,他就忽然伸出舌头,轻轻一卷,将她的指尖含入嘴里。
她身子轻颤,立刻缩了回来,脸红红地朝他瞪去。
他计谋得逞,心情愉悦地把葡萄咽了下去,只觉浑身舒爽,“唔,我给父皇说,我跑去偷看过沈侍郎的女儿,觉得那姑娘生得不好看,很不喜欢。”
顾云羡瞪大了眼睛,“你说,沈竹央长得不好看?”天地良心,沈竹央虽然不如姜月嫦、薄瑾柔美艳,也不似景馥姝娇怯堪怜,却自有一股秀雅高贵,绝对担得起“美人”二字。
姬洵似乎没注意到顾云羡的惊愕,淡定道:“恩。我跟父皇说,她脸太平了,我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愣是没记住,想来是无缘。他一定要我纳也行,但我担心她会拉低了我们孩子的美貌度,估计是没什么兴致和她养育子嗣的。”
一席话听罢,顾云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所以,陛下就答应你了?”
姬洵继续淡定,“不然呢?这桩婚事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觉得我身边缺个人伺候而已。我如今给了他如此充分的理由,他自然就顺水推舟取消了。”
“你管这理由叫……充分?”顾云羡艰难道。
姬洵终于露出“孺子十分不可教”的表情,“啧啧啧,父皇的性情你可不如我清楚。就是这样的理由才能让他收回成命。他那么喜欢我是因为什么你忘了?”
顾云羡回忆一瞬,立刻想起来。陛下重视皮相,对姬洵的宠爱除了因为他是嫡子、性情肖似他之外,更因为他气度超然、俊美不似凡人。这样一个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孙子长得不好。
而且陛下生性荒唐,姬洵告诉他自己偷偷去看了未来的妾侍,不仅不会让他不喜,反而会觉得此举十分风流。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姬洵有什么要求他都更有可能答应。
所以,姬洵这番话完全是针对陛下的性格精心准备的,投其所好、切中要害,不成功才怪!
顾云羡沉默许久,情真意切地看着他,“你还要吃葡萄么?”
姬洵愣了一瞬,立刻笑起来,“吃。你给我剝的葡萄,多少都吃不够。”
这桩婚事就因为这么一个鬼扯的理由告吹了,顾云羡十分高兴,姬洵也十分高兴,顾皇后虽然有些无奈,但想到姬洵岁数还小,加冠之后再纳妾也行,便随他去了。唯一不高兴的,便只有沈竹央了。
姬洵对她的评语不知怎的竟泄露了出去,整个煜都都知道太子殿下觉得沈侍郎的千金“脸太平,不好看”、“有可能拉低孩子的美貌度”,一时议论纷纷。除开那些怒斥荒唐的儒士之外,其余的评论都十分有趣。少部分人觉得太子殿下果然是君王气度,这么早就开始对下一代认真负责,实在不错。当然,更多的人则致以了深切的担忧:太子殿下如果是以自己为标准挑选妻妾的话,前景着实渺茫啊!要论容貌,整个煜都的男男女女筛选一遍,也就只有国子监那位清河崔氏的崔六郎可以和他凑一对了……
听说沈竹央因为此事在煜都贵女圈狠狠丢了次脸,好几个月都不愿意出门。顾云羡得知之后慢吞吞地吃完了一盘葡萄,心情十分愉悦。
这一回没了旁人的干扰,他们终于可以保持彼此最好的样子,在天地君亲的见证之下,结为夫妻。
婚礼当夜,吟诗却扇之后,闹新房的客人终于散去,青庐之内只剩他们两人。顾云羡低着头,脸颊微红,灯烛之下更显妩媚娇艳。
姬洵在她旁边坐下,凝视她半晌之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笑道:“你这回可不如上回胆子大。”明明那时候,她还敢在喝合卺酒的时候对自己表白,今晚却安静得跟一只小鹌鹑一样。
顾云羡被迫看着他的脸,大眼忽闪忽闪,“该说的话早就说了,就只好安静点了。”
姬洵笑得更开心,“你没什么话想说?”
顾云羡刚想摇头,忽然感觉一阵压力袭来,身子往后一倾便倒在了柔软的丝被上。
姬洵英俊的脸庞在她上方,因为背光,所以有一点阴影,唯有那双眼眸,亮而清澈,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他对她的情意。让她安心的情意。
“存卿……。”她唤了一声。
“恩?”他含糊地应道,视线已然专注地落到她嫣红的唇上。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在下颔处来回摩挲,慢慢按上了嘴唇。
“你想说什么?”
顾云羡觉得好笑,他的手放在自己嘴上,她还怎么说话?
一瞬之后,姬洵也料到了这点。轻笑一声,他收回手,看着拇指上淡淡的粉色,眼中流露出戏谑。
再次低下头,这回他凑得极尽,两个人鼻息相缠,顾云羡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柏气息,和煦而清冽。他在她鼻尖轻轻一吻,再顺着吻下来。顾云羡早有准备,任由他吻到自己脖子时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没说。
她伸手去推他。
一下,没推动。他还在专注地亲吻她脖颈上白皙的肌肤,嘴唇又软又热,让她身子也跟着燥热起来。
她压抑住心头情动,再推了一下,他有些不耐地打开了她的手,“别闹。”
明明是你在闹……
“你先等等,我有事情……。”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怨念,“我等了这么久,今晚上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有东西要给你。”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很明显对这个礼物不是很感兴趣。比较起来,他还是更想继续刚才的事情。
顾云羡没理睬他的臭脸,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给你。”
姬洵接过一看,湖绿色的锦缎上绣着灼灼桃花,右上侧以清丽瘦洁的小楷题着“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是她答应要做给他的香囊。
“你不是说香囊没做好,所以送了我手帕代替吗?”他道。
“我骗你的啊。”她说得坦然,“我觉得新婚之夜得有份礼物给你,可想了好久实在不知道送什么,连舞都在你生辰的时候跳了。还好,你想要的香囊我还没送,那就这个吧。”
明明就是偷懒,居然还理直气壮。姬洵好笑,拿起香囊闻了闻,“这味道……。”
“是‘岸芷汀兰’。”顾云羡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殿里用这个香么?我大概记得配方,琢磨了七八天也就成了。”
见姬洵只笑不说话,顾云羡又补充道:“我还在里面放了一束头发。”说到这里终于有些羞涩,“是……我的和你的……我把它们打了个结。”
他挑眉,神情促狭,“你什么时候偷偷剪了我的头发?”
“不告诉你。”顾云羡眄他一眼,“你只跟我说,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
姬洵看着手里的香囊片刻,长舒口气,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喜欢极了。”
顾云羡这才露出笑颜,“那就好。”不枉她大费周章地搞到他的头发。回忆一下当时的画面,她握着银色大剪子,轻手轻脚地靠近睡着的太子殿下,然后把剪子一点一点凑近他的脑袋……没被当成刺客委实是她运气好啊!
“不过,其实你不需要费心给我准备礼物。”他的声音从上方悠然传来,“今晚上我本来就有一份大礼要收了。”
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便感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腰带。而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抚摸上去,最后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扬唇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我们别耽搁了。”
她的视线被他的面庞挡住,只能感觉到室内的光线慢慢暗下去。绣着戏水鸳鸯暗纹的纱帘波浪般起伏,空气里满是清雅的香气。
她想,就算有一天她再次遗忘往事,也一定会记得今天。他们兜兜转转,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回到了彼此身边。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欺骗,不会再有算计。她会用最真挚的心去对待这个男人。她的夫君,她的宿命。
她会永远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