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天岭在夏州城东的横山,距夏州城二十多里,山高林密,岭峭云天,泉溪淙淙,秋水潺潺,锦鸡飞舞,花鹿鸣唱,绿草如茵,鸟语花香,是人间天堂,情侣们的圣地。
李继筠夫妻纵马如飞,飞快地赶到升天岭下,有拓跋族和妹勒族的人接着,妹勒族的老族长妹勒十三,双手合什行着佛礼,满面春风地欢笑道:“老妹勒恭迎首领大帅!”
李继筠急忙还礼:“亲翁少礼!小妹与令郎结体升天,成佛成菩萨,咱们就是血亲佛缘的亲戚了,你就是咱的长辈。咱蕃人可是敬齿不敬爵,亲翁不能让继筠践踏祖法。”
“那咱就倚老卖老,直呼你的名字了。”妹勒十三笑逐颜开。李继筠欢笑点头:“这就对了,你就象咱父亲一样,直呼继筠或三儿。”妹勒十三笑道:“继筠,请上岭吧。”
李继筠扶着妹勒十三,攀登到岭上,见高高的升天台已经搭好,就地砍伐的松脂树木,周围缀满鲜花芳草,散发着草木清香、花的芬芳,其它应用的供物一应齐备。年方十五的小妹腊梅,身着嫁衣,同身着婚服的十六岁的妹勒承圣,都是一脸永恒的欢笑,并排躺在美丽的驼毛毡上,等待她和他的亲人的祝福,并将她和爱郎送往永恒的欢乐。
党项男女,最重情字。情到深处,无法进一步表达时,必定手挽着手,找一个美丽的地方,并首而卧,解下自己宽大的布腰带,缠绕住对方头颈,然后双方用力绞紧,用不了多久,双双魂归九天。虽无海枯石烂的海誓山盟,但却永远也不可能再变心了。双方族人或亲属找到尸体,并不哭,说:“男女之乐,何足悲悼?”用彩缯将尸体包裹,外裹毡毯。椎牛设祭。用其身边的草密加缠束,然后择峻岭,架起高木台,呼为“女栅”,抬尸体上去,点火焚烧,云:“于飞升天也。”然后双方族人击鼓饮酒歌唱,尽日而散。
升天岭原不叫升天岭,叫插天岭,就因为风景秀丽,适合青年男女情归永恒,常有情侣来此升天而改名。升天的莽牯子和青马儿,从此就成仙成圣,被誉为佛爷和菩萨。
李继筠与杂谋月依俗给妹子和妹夫行过礼,由杂谋月亲手将拓跋腊梅和妹勒承圣用彩色丝绸包裹在一起,然后两族人齐动手,将他们用毡毯包裹好,抬到升天台上。由李继筠和妹勒十三亲手点火,大家相互敬酒,歌舞起来。热闹一会儿,李继筠告辞,众人知道有猎秋节等他,便不强留,杂谋月主动留下,和众人继续完成这比天还大的仪式。
李继筠匆匆赶回夏州城,已是申时末刻。
李继筠踏上城楼,所有人站起来迎接,说着喜庆吉祥话,待李继筠坐下,都各归本坐。
这时,步军指挥使赵光嗣,拿起一把金酒壶,从李继筠起,一一为大家斟满酒杯,然后对李继筠笑道:“恭喜大帅家出了菩萨,属下等共敬大帅一杯!”
“同喜同喜!”李继筠举起酒,示意共同举杯,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欢乐继续。大量的猎物已经陆续运回,城楼下的广场上,堆积如山,就等着太阳落山的一刹那,由李继筠点燃篝火,便开始疯狂的欢乐。
届时,所有人都到广场或空地歌舞。
相好的莽牯子和青马儿,载歌载舞后,便手拉着手,去各自帐篷或家中公开欢乐。
于是,阳婆子成了青年男女注目的焦点。清亮亮的天空,鲜灵灵光闪闪的阳婆子,会汉子的憨女子一般,款款向西奔去,奔向那从不爽约的古老约会。
不想风云骤变,苍穹中突然凭空跃出一条黑影。这条影子汉称天狗蕃叫狼。
它倏忽扑出,张牙舞爪扑向阳婆子——天地陡然为之一抖,无声地抽搐一下,顿时天昏地暗。阳婆子颤抖着奔逃,却被衔住衣角,刹那间,比银州女子还打眼耀目的阳婆子,第一次落入莽汉手中的嫩女子一样,俏白的脸腾地涨红、由银白到桃红最终滴血的阳婆子,到底被大口吞下。
这个美艳绝伦又无比恐怖的景象,令许多人念佛的念佛、叫娘的叫娘,更多的人则是目瞪口呆、泥塑一般。很快,人们便不约而同地五体投地,张开双臂对天乞求:“天爷爷呀,放了她吧,把阳婆子还给咱们吧。”
在惊天动地的叩拜乞求下,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很久或许一刹那,阳婆子被吐出,浑身血淋淋湿漉漉,抖了抖身体,甩掉唾液和血水,成熟了一回的女子一般,又开始鲜艳夺目,然而却有些害羞,准备跃下西山。
朗朗晴空,骤然变得漆黑一团。暗无天日的地狱,又猛然变成鸟语花香的人间,人们仿佛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转个轮回,不由自主地又都是一通狂热的叩拜。
年老的人们,则在用眼神传递着惊慌和恐怖:“要出大事!前些日子白虹贯日,今儿个又天狼噬日,看来要有白旄黄钺之兆,刀兵四起之灾,天大的祸事就要降临。”
就在这万民惊恐,人心惶惶的时刻,西门箭楼上,哗地一声又降下漫天血雨。
原来,正在与属下纵情欢乐的李继筠,见天地突然间骤然一暗,刹那间黑如雨夜,大吃一惊,就听城下腾起海啸般的吵嚷:“天狗吃日头,天狼吞阳婆子了。”
李继筠猛然从虎皮椅上跃起,扑到城墙马面战棚向外观看,就觉得天旋地转耳鸣心跳,喉头一甜口一张,一腔热血倾盆而出,哗啦一声喷洒出一天血雨,猝然倒地再无声息。
将校们目瞪口呆,官僚们瞠目结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步军指挥使赵光嗣,他抢上去抱起李继筠,大吼:“巫师,快做法,堵住地门关闭鬼道,不能让恶鬼把帅爷带走!”
“巫师,快做法......巫师做法......”一时间,呼喝声骤起,众人乱成一团。
呜噜呜噜的颂经声、咒语声,由低到高,惊天动地,上达天庭,下至黄泉。
但终究扭转不了乾坤,李继筠还是走了。侍卫把李继筠抬下来,他尚有余温的尸体一下门楼,所有人一拥而上,排成两道人墙,把他从西城门,一直托送着传递到他的府第。
刹那间,从西城门到夏王宫,悲哀泛滥,犹如一条突然暴发的河流,汹涌澎湃,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摧垮了人们心中那条稳定的防线,悲哀和恐慌笼罩每个人。
对党项人来说,李继筠就是天日。他英勇善战,刚毅果敢,聪慧多智,公平公正。他是出色的首领,更是好的节度使。不仅深得党项人爱戴,就是他治下的吐蕃、回鹘、突厥、匈奴、鲜卑等各族人,对他也是敬若天神。然而西天猝然崩塌,蕃日堕落。
李继筠被人们手手相传送回夏王宫,直接抬进议事厅,停放在殿西边祖宗灵位前。
党项人传统信巫,族内有大小不一的各种巫师巫婆,处理人与神灵鬼魂的关系。
后来,党项人接纳了佛教,形成巫佛并立的现象。
这会,大巫师和大和尚,在赵光嗣的指挥下,招来巫师巫婆和尚,念经的念经,配药的配药,忙着为亡灵指路,保存尸体。
党项人此时仍遵旧俗,先焚后葬。埋葬之前,必须得请通晓阴阳的巫师选择吉日良辰。没有吉日就停尸在家,有的甚至停放六七个月。这么一来,就必须设法保持尸体不腐烂。为能很好地保存住尸体,必须用特殊方法停尸。其停尸的方法如下:先制一匣,匣壁厚一掌。接合甚密。施以绘画。置樟脑香料于匣中,以避臭气。旋以美丽布帛覆于尸上。
停丧之时,每日必陈食于柩前桌上,使死者之魂饮食。陈食之时,与常人食时相同。
具体的事情,就落在马军指挥使李克信和步军指挥使赵光嗣等将校官僚身上。
李克信是李氏宗族,李继筠的叔父。是典型党项人,身材高大魁梧,面目黝黑,高鼻深目,虽忠诚勇敢,却憨厚得近乎木讷,绰号骆驼。事发突然,令他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
赵光嗣是汉人,三十余岁,一对金鱼眼,两道八字眉,相貌一般,文才不错,十八岁考中进士,被委派到这蛮荒之地做一个小县令,从此朝廷便好象将他忘记,令他怨恨不已。
为表示对朝廷不满,在众官纷纷避讳改名之际,仍叫赵光嗣。倒是李氏不排外,都喜欢他的诗词文章,极力提拔,让他做了步军指挥使,等于是都指挥使衙门中第三号人物。
自李继筠倒下的那一刻,他便挺身而出,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指挥各种事务。
有意思的是,李克信等是汉族劲装,而赵光嗣却是党项打扮,不介绍分不清蕃汉。
“赵指挥使,是不是得连夜派人去报丧?并赶紧派人将月夫人接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月夫人怎能不在场。”李克信渐渐镇定下来,能想事了,突然发现杂谋月不在,觉得应该赶紧请她回来,见赵光嗣俨然成为大总管,便凑到赵光嗣身边商量。
赵光嗣没回话,看看殿内各州派来祝节的李氏的兄弟姐妹,拉着李克信出去。
赵光嗣的举动,被绥州刺史李克文之子,绥州防御使兼兵马指挥使李继山看在眼里,他给银州刺史李克远的儿子,银州团练使李继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悄悄地跟着赵光嗣和李克信出来。
赵光嗣带着李克信奔向夏王宫对面的衙内都指挥使衙门,李继云也要跟进去,却被李继山拉住,猴头猴脑的李继山虽比李继云年岁小,却显得比他有心计,李继山悄声说:“十五哥,那个汉蛮子有些鬼怪,怕见了咱们不说了,咱们去窗外听他们说甚。”
“咱也觉得不对路,甚机密话非跑出来说。”李继云说着跟李继山绕道而行,来到衙内都指挥使衙门议事厅的后窗外,透过窗棂缝隙一看,灯光下赵、李对面席地而坐。
就听赵光嗣说:“克信兄,问你个事。你以为家族会公推谁为新首领?”
李克信沉吟道:“继迁的可能性大,继捧也很有可能。”
赵光嗣追问道:“以你自己的意思,你会推举谁?”
李克信愣住,想了想,坦言:“继捧若不是咱亲侄儿,咱会推举继迁,那人能行!”
赵光嗣紧逼不放:“这么说,你是想举继捧。可你认为,继捧能有几成的胜算?”
李克信道:“顶多三四成吧。你也知道,咱蕃人千百年来,一直夹在吐蕃人和汉人中间讨生活,时时有被吞噬的危险。为了不被汉人或吐蕃人吞食掉,咱蕃人选首领,是立能、立贤,不立幼主或老主,有青少贤能,不立壮年。依照惯例,继迁的可能性极大,他不但英名远播,且才智非凡,是个开拓之主。除非族人想选守成之主,继捧才能胜。”
赵光嗣眼睛快速眨着,不给李克信思索的时间,快速问:“你想要个甚样的首领?”
李克信缓慢地摇头:“说不来,一时说不来。等大家都来了,听听大家的再说吧。”
赵光嗣摇头摆手:“不,不能等大家来。现在你必须做决断!你是想过安生日子,还是想过动荡不安的日子?”
李克信道:“安逸久了,动荡日子过不来了。还是安稳的好。”
赵光嗣说:“这么说,你是想举继捧?”
李克信点头,又摇头:“就怕他拢不住群。”
赵光嗣道:“安稳的儿马子,虽不能争夺别群的母马,可也不乱群。强悍的儿马子,能夺取别群的母马,也容易惹是生非。继迁是乱世之主,若逢乱世,自能为李氏拓土开疆建功立业。可自大宋建国以来,天下基本上平定了。大宋和契丹的纷争,李氏无力插手分羹,只能力图自保。过分插手哪边,都是惹火烧身。现在李氏,需要的不是开拓之主,而是守成之人。李氏血食已经延缓三百年了,不能让烈儿马为其惹祸,断了香烟。”
李克信点头:“你说的在理。你就别转圈子了,你想说甚,就直说,转得咱头晕。”
赵光嗣说:“家族推举,肯定是继迁。咱不能等家族推举,应马上进行灵前拥立。”
“拥立?”李克信大吃一惊。窗外的李继云和李继山,吃惊的险些叫出声。
党项权力传承,既有公推公举的上古传统,也不乏嫡系传承的中古规矩。
基本是二者结合,在嫡系子弟中,大家公选一人,由中原朝廷下诏认可。
内部,是家族选举式,外面,跟朝廷的关系,相当于后世的联邦加盟国。平夏部有州衙和蕃落两套不同的行政机构,州衙是中原王朝的军州,奉行朝廷统一制度和法令。州衙最高军事长官为衙内都指挥使,蕃落的最高长官为管内都知蕃落使,兼理行政,他们在节度使之下,握有军政实权。
州衙为政权中心,但实际上,法令只能传达到五州八县的治所及其近郊,其余广大地区都是蕃落,由管内都知蕃落使根据传统习惯进行着松散的统治。衙内都指挥使是李继捧,而管内都知蕃落使是李继迁。李继迁英名素著,威望极高,若公推大半是他。
李克信惶恐地喃喃:“这可不合祖法,弄不好,怕会弄出祸事来。是不是派人赶紧把月夫人接回来,跟她商议一下?别看阿月是女子,有时侯,比咱男人们见识更高哩。”
“不可!”赵光嗣忙拦阻道:“这会决不能让月夫人知道这事。咱敢断定,若让月夫人选择,她肯定选继迁。所以说,咱们必需赶在她回来之前,将拥立之事定下来。你放心吧,绝对不会有什么祸事!兄终及弟,合乎祖法。继捧现为衙内都指挥使,继任节度使也顺理成章,朝廷更不会反对。从哪方面都说得过去。”
李克信迟疑不决。赵光嗣便又说:“要么这样,将将校与官僚们都叫过来,问问他们,同时卜筮,请神灵决断如何?”
党项人信巫,遇事多卜卦决断。方法有四:一曰“炙勃胛”,以艾灼羊脾骨以求兆,其法颇似殷人的炙牛胛;二曰“擗”,擗竹于地,若揲蓍以求数;三曰“咒羊”,牵羊焚香祷之,又焚谷火于野次,次晨屠羊,肠胃通则吉,羊心有血则败;其四是“以矢击弓弦”,审其声,便知敌至之期与交兵之胜负。又出兵之际,必“用单日避晦日”等。
李克信点头。赵光嗣便出来拍手,叫来几个值班衙役,悄声吩咐一番。衙役们匆匆去了,分别悄悄地将一些人召来。赵光嗣对他们说:“各位,国不可一日无主,咱跟李指挥商议了,觉得应该请都指挥使李继捧继承大位,却又不敢擅立。把你们大家请来,一是问问你们的意思,二是卜筮请问神灵,若神灵示吉,就这么定了,你们以为如何?”
“好啊,成哩,就听神灵的吧!”众将校和官僚异口同声响应。
“既然大家没异议,就请神灵决断了。”赵光嗣说着喝道:“巫师何在?速速筮占。”
一个鬼头鬼脑的巫师,应声进来,冲着赵光嗣行礼,赵光嗣偷偷给他丢个眼色说道:“咱们要举继捧为大首领,不知吉凶,你当场卜来。吉就是吉,凶就是凶,不许隐瞒。”
“诺。”巫师冲赵光嗣点点头,一脸神秘地笑道:“这是急事,只得用擗法了。”
“用甚法子,那是你大巫师的事,咱不管,只要能讨到神灵的示意就行。”赵光嗣背过身嘴角流露出一丝狡笑。被窗外的李继云、李继山看在眼里,相互示意,暗暗吃惊。
巫师取出一把竹签,丢到地上,叨叨唠唠地捡拾完报:“大吉!”众人欢呼雀跃。
李克信见状疑虑尽去,问赵光嗣:“下面怎办?”
“好办。”赵光嗣如此这般地一说,又议定一些细节,李克信率众返回天王殿。
这时,已是半夜时分,宫灯燃起。红灯罩白,彩色尽去。
早上还花团锦簇的夏王宫,犹如突降一场暴雪,银装素裹,寒气浸人。
天王殿里,定难军衙内都指挥使李继捧还在痛哭流涕,牛样汉子,哭得孩子一般。
李克信和赵光嗣率众将校官僚来到大殿,赵光嗣当仁不让地站在司礼的位置上,严肃地高声宣布:“各位亲朋,众长老军主,各位同僚,首领骤然归天,无异于天塌地陷。首领之逝,过于恐怖,万众惊恐,无以为恃。为安民心,经众将校、官僚商议,占卜请示神灵,人神均赞成拥立李继捧继承大首领,权为留后!现在,请继捧行礼,继位!”
李克信和夏州刺史李克佑依言上前扶起李继捧,赵光嗣高叫:“参拜皇天!”
李继捧被扶着对南天叩三个头;
赵光嗣又叫:“感谢厚土!”李继捧对北地叩三个头。
赵光嗣再叫:“禀告祖宗!”李继捧对西边祖宗灵位叩三个头。
赵光嗣又叫:“告慰亡灵!”李继捧对兄灵叩三个头。
赵光嗣再喊:“拜印!”李继捧再对帅案及案上的金印权杖叩三个头。
赵光嗣厉声高叫:“礼成!请平夏部大首领、定难军留后李继捧继位!”
李克信、李克佑应声将李继捧扶起,拥到那个象征着大首领、大帅的虎皮坐榻上。
赵光嗣大喝:“参拜大首领!”殿内所有将校官僚乃至亲朋,呼啦跪倒,叩拜新主。
做梦一般,年仅二十七岁的李继捧,便成为夏、银、宥、绥、静五州八县之主。
看看百王朝汗的壁画,与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的笑脸,再望望一边灵床上白布覆身黄纸盖面的哥哥,摸摸案上的权杖金令虎符及令箭,坐在宝座上的李继捧,仍忐忑不安。
眼见着从不抛头露面的母亲,一反常态,一脸辉煌地出现在灵堂之中,煞有介事地开始发号施令。而成日介缩脖偻腰唯唯诺诺的舅舅,竟然挺身而出俨然以大总管自居。李继捧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正应了那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李继捧面色黑红,浓眉环眼,高鼻阔嘴,身材魁梧,很有几分首领模样。
他新登大宝的猴王一般,盘踞在宝座上,冷一阵热一阵地思量着,悲一会喜一会地品味着,眼珠子在三娘四娘五娘六娘及众嫂子们身上寻视。
匍匐哭泣的女子们,呼叫的震耳欲聋,却没有多少悲伤,倒像是发情期的鸟儿,在呼唤中炫耀自己的姿色和羽毛,向新首领兜售自己的青春美艳。
这倒不是说她们没有人心,因为李继筠是出类拔萃的首领,是雄杰,不是好色之徒,对百姓是好官,对成群的妻妾却是灾难。况且李继筠同杂谋月婚后,一直两情相悦,伉俪情深,很少对别的女子假以颜色。李继筠一死,反令她们有了希望。
“大首领,丧如何报,想好了没有?”舅舅意气风发,凑到李继捧身边,一脸神秘地问。
李继捧不解地反问道:“这有甚好想的?照老规矩办就。”
“大首领,这恐怕不妥?你可是......”老舅爷左顾右盼,欲言又止。
他想说李继捧不是嫡子,虽然得到众将的拥护,却不是家族公推,有自立之嫌疑。不好好谋划一下,恐怕会招惹来麻烦。
“有甚不妥?一切照大首领说的办!”守在李继捧身边的赵光嗣,正沉醉在他的丰功伟绩之中,对各州、各族帐祝节使者的离去,视而不见,闻声豹眼一翻,毫不客气地把老舅爷噎回去。
“那就照规矩派人报丧吧。”李继捧既似下令又象商量地说。
赵光嗣摇头道:“也不能全照旧规矩。对各州大首领必须以新首领的名义传箭,命他们即日奔丧。对朝廷必须派一德高望重之人,最好是办理过这种事的,一面报丧一面请求册封。”
“德高望重办理过这种事的,那就是九爹了,父亲大丧就是九爹进京报的丧,后来又为三哥讨的册封。可这种紧要关头,九爹怎么能离开?”李继捧迟疑不决。
老辈里排行老九的李克佑,是夏州刺史,不但掌管着夏州政务,还掌握部分兵权,位置极其重要。
赵光嗣道:“当务之急,固然是故大首领的丧事,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及时为新首领讨到朝廷册封,方能名正言顺。这种事情,李刺史有经验,恐怕还真得李刺史跑一趟。”
李继捧看李克佑,李克佑道:“赵指挥说的对,稳定局势是头等大事,咱跑一趟。”
第二天凌晨,隆隆铁蹄擂响大地,一匹匹白孝飘飘触目惊心的快马,奔出披麻挂素颜色尽失的夏王宫,风驰电闪, 奔向各地,去银宥绥静报丧,飞表东京向朝廷报丧。
等到早上杂谋月返回夏州城,骤闻噩耗,一头栽倒,病倒在床,不能参与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