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千行和张作霖的初次见面算不上和谐,因为张作霖尽管没有说脏话,但看吴千行的眼神却很是不屑。
吴家班在青轩茶楼搭台唱戏的事,张作霖略有耳闻。听说场面非凡呐,各大家的女眷连带着七大姑八大姨都去捧场了。怎么着,自己的二太太卢寿萱都去了,好大面子!
用卢寿萱的话说,听戏就是图个乐子,当家的朋友广布天下,正好请这徽班来家里唱堂会,显得当家的品位不俗。
话是这么说,可张作霖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吴千行。刚才远远瞧见吴千行在戏台上练习步法,张作霖本来没什么兴趣看,后来耍的那段枪还算有点意思,张作霖倒不吝啬这点掌声。
吴千行看得出张作霖眼中的不屑,也不点破,只是把枪放回兵器架子上,转身跳下戏台,冲张作霖抱了抱拳,笑道:“原来是张师长,久仰大名。在下正是吴千行,表字怀远。千行素闻张师长神勇,却不知师长也是风雅之人,竟也欣赏徽戏?”
“哎,你小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可没欣赏的意思,就是瞧你这枪耍得还算好看,不至于让我张作霖在众人面前跌了份儿而已。”张作霖撇着嘴,明显不给吴千行面子。
张作霖身后的小姑娘一直都没说过话,只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吴千行,这会儿听见张作霖这么说话,才有些不乐意了。
“姨父,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小姑娘嘟着嘴,满脸愤愤不平,随即咳嗽一声学者张作霖的口气说,“你刚说,‘咳,看这小子耍枪的动作,功夫肯定也不错。‘”
“你个死丫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才多大点岁数,也学人家犯花痴啊?!”张作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到眼前的丫头毕竟不是自家的,不好动手打,于是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吴千行听见那小姑娘叫张作霖姨父,心中一惊。这小姑娘不会就是二夫人卢寿萱的那个外甥女吧?目光略往下看,身材亭匀秀美,可把目光停在脸上,这也就十四五岁吧,他可没有兴趣勾搭这么小的小姑娘啊!
掩饰下内心的波动,吴千行尽量面不改色地问:“这位小姐是?”
“我不是什么小姐,”小姑娘嘿嘿笑着说,“我叫刘雨蝶。”
吴千行仿佛听到了内心破碎的声音。
姑父,你这是在坑你侄子啊!
吴千行向卢寿萱提出要见她的外甥女刘雨蝶,无外乎是想借着儿女私情尽快取得张作霖的信任,但是吴千行本人要接近张作霖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帮助他身在北京的姑父,段祺瑞。
袁世凯被南京临时参议院推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段祺瑞也被袁世凯委以陆军总长的职位。段祺瑞结识袁世凯已有十多年,交情自然不错。
9月,袁世凯下令对东三省的军队进行重点改编。命由张作霖任统领的原中路、前路巡防营改编为国家陆军第二十七师,驻扎军政要地奉天。任命张作霖为师长,陆军中将衔。
就在前不久,被任命为二十七军中将师长的张作霖初进北京城,行为举止完全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人,由此袁世凯对张作霖稍稍放了心,段祺瑞却不这么认为。碍于刚刚接任陆军总长,事务繁忙,无暇他顾,刚好侄子从安徽老家料理完家中老父的后事赶来北京,索性让他出去历练历练。
临行前,段祺瑞只是把张作霖和他身边亲近之人的资料给了吴千行,至于张二夫人卢寿萱的这个外甥女,仅仅是提了一句。吴千行也没有多想,既然是让自己出手,那应该年龄上没什么问题。怎么小姑娘才……
**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吴千行暗中摇了摇头。听这小丫头的话,张作霖竟是觉得自己功夫不错?这倒是个机会。
“千行不过是会些皮毛功夫,张师长能看得上眼,是千行的荣幸。”吴千行微微垂首,谦恭地说道。
张作霖摆了摆手,对吴千行的话表示不赞同,“这话我不爱听,在我老张这儿不用谦虚,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什么叫皮毛?功夫这么好,给我老张做个保镖也比唱戏强啊,咿咿呀呀的有什么意思!”
“姨父,这叫艺术。”刘雨蝶反驳说。
“去去去,丫头片子懂个球儿!”张作霖不耐烦地朝刘雨蝶挥了挥手,“一边儿玩去!”
刘雨蝶暗中吐了吐舌头,转身往后院跑去,边跑边回头冲吴千行做了个鬼脸。
吴千行看着远去的刘雨蝶,不禁觉得惋惜。这丫头多好,活泼可爱,跟张作霖相处得也比较融洽,就是年纪小了点,对这么小的姑娘下手,有罪恶感啊!
“哎,看够了啊!”张作霖伸手在吴千行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瞧着我们蝶丫头长得好看,看上眼了吧?我告诉你,没戏!”
吴千行收回目光,轻笑一声,回道:“张师长误会了,表小姐性格开朗,自然容易夺人眼球。相比之下,师长威名远播,千行敬仰已久,可惜只是个小小的戏子,怕入不了师长的法眼。”
张作霖摇摇头,“我老张别的本事不好说,看人还是很准的,你小子当过兵吧?”
吴千行不由地身子一震。说当过兵不准确,他倒是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就读过两年,当时,段祺瑞是保定军校的总办,吴千行要进军校是很容易的。但他离开军校已经有近四年,张作霖怎么可能知道?
张作霖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吴千行的顾虑。
“这当过兵的人,不管离开兵营多久,很多习惯都改不过来,吃饭、睡觉、说话、走路跟别人就不一样。别看你说话文绉绉的,走路可一点儿都不秀气。唱戏也没给你磨下去,是老兵油子吧?”
这种情况下,否认张作霖的判断,反而不合适。吴千行只能顺着张作霖说:“张师长果然厉害,千行确实当过几年兵,十四岁的时候看见征兵的,一时脑热就参加了北洋军。不过家父一直反对,所以没待两年便回乡了。”
张作霖嘬着牙花直摇头,“可惜了,可惜了,看这身板儿,多好的苗子啊,你老子真看不开!”
“千行倒不觉得,若千行一直身在行伍,家父过世时,恐怕就不能一直尽孝床前了。”
张作霖一愣,随即一拍脑袋说:“对不住啦小子,说你老子坏话,你别往心里去。”
“师长客气了。”
“说真的小子,你还没体会当兵的好啊。”张作霖状似感慨。
吴千行颇有些不适应。张作霖如果粗声粗气地对他说话,他还能接受,突发感慨却是为何?尤其是面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别说吴千行,连张作霖自己都纳闷,究竟是看上了吴千行哪点,非要跟他念叨念叨当兵的好。
“行军打仗,杀戮过重,伤亡也极大,师长如何会以为当兵好呢?”吴千行故意摆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小子,活不明白吧?这年月,钱财真他妈是身外之物!你唱戏唱红了吧?赏钱多吧?可你见了我老张是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吴千行点头。
张作霖一拍手掌,“这不得了,因为老子手里有枪。我知道你们现在年轻人就好赶时髦,追求个理想啥的,理想有个鸟用!随便哪一天局势一变,命都未必保住。都说我老张大方,他们懂个屁!老子散的是财,买的是人心,关键时刻能给老子挡枪子!”
“师长,您跟我说这些,不合适吧?”吴千行适时地提醒,有些话听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作霖一愣,他只是看吴千行比较顺眼多说了两句,但似乎说得过多了。这小子,给老子使的什么迷魂药?!
“咳!”张作霖干咳了一声,“话听过了就烂在肚子里,除非你哪天想通了,戏子不当了,来我二十七师讨份差事,我老张倒不是挑剔出身的人。”
吴千行客气地一笑,没有应。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即便张作霖是真的看自己有点功夫,想让自己参军,贸然接受也会引人怀疑。
“掌柜的,该准备上妆了!”台后临时搭建的化妆间里,有人扯着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就来。”吴千行回了一声,转身朝张作霖抱了抱拳,说,“今日张师长的话,千行受教了,若有机会,自当效力麾下。现下,还是先把堂会唱好吧。千行该去准备了,就不陪师长了。”
“得得得,去吧。”张作霖一挥手也不挽留。
宾客们陆续到了前厅,张作霖前去会客这边准备堂会的事自然有二夫人卢寿萱张罗。
那边吴千行到了后台的化妆间,却是面色沉重。
小川不懂得唱戏,只是跑前跑后地给众人打下手,看见吴千行沉着脸进来,这才停下手里的活,迅速晃到了吴千行跟前,压低声音问:“怎么啦少爷,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张师长不待见你,不让你唱堂会了吧?”
刚刚吴千行跟张作霖说话的时候,小川从帘子的缝隙中瞧了一眼,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现在看吴千行面沉似水,还以为是吴千行和张作霖闹了什么矛盾,难免紧张。
吴千行摇了摇头,“张作霖还好,就是刚刚我在台上的时候,感觉戏台布局有点奇怪,有好几个死角,都是在台上注意不到的。”
“有什么不妥吗?”小川不解。
“如果有人伏击,我们会很被动。”
“啊?有人伏……”小川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吴千行捂住了嘴巴。
呜~少爷你又捂我,喘不上气来了……
“别一惊一诈的!”吴千行低声喝斥,“让大家听见怎么办?我得去上妆没时间了,你告诉大家,今天的堂会不同以往,务必小心谨慎,别在台上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动作,尤其雁鸣霜,不许给台下抛媚眼!”
小川点头,吴千行这才放开了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