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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奉天城的徽州班(下)

以张作霖在奉天城的影响力,就算儿子拿了谁了枪没有还,旁人也不敢多说半句。但二夫人卢寿萱是个非常讲理的人,别人的东西没有白拿的道理,只要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要求,帮你一点小忙也无妨。

吴千行想见见自己的外甥女,要说跟拉拢张作霖没关系,别人相信,她卢寿萱也不会相信。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有几个富家公子、千金的婚姻不是站在政治立场上考虑的。但是她这外甥女,今年可才只有十五岁啊……

卢寿萱的外甥女刘雨蝶刚来奉天投奔自己不到半个月,因为张作霖刚刚就职二十七师师长,位置还不安稳,卢寿萱特意嘱咐自己这个生性好动的外甥女,平日里少出门,免的一个不察给她姨丈惹了什么麻烦。这样深居简出还能被吴千行盯上,可见某些人功夫做得够深。

按捏的力道恰到好处,的确舒服,不过卢寿萱自知这种舒服不好消受,拍掉了吴千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依旧冷着脸说:“你想见我外甥女不是不可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若想借此机会跟我们当家的套近乎,你可小心点。能把我们当家的说高兴了,是你的本事,可万一他动怒一枪崩了你,那也是你的造化。”

吴千行一乐,脸上并无惧色,反而转到卢寿萱跟前抱拳一躬到底,用徽腔唱了句“多谢夫人提点~”

卢寿萱见他这耍宝一样的行为,有点儿忍俊不禁。努力绷着脸站起身来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又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背对着吴千行撂下一句“今儿的戏挺有意思的,过几日我们当家的要在府上摆宴,庆祝晋升之喜。你来府上唱堂会吧,具体的到时遣下人来通知你。”

吴千行愣了一下,他跟卢寿萱见面统共不超过三次,尤其对方也知道自己别有用心,怎么可能轻易邀请自己去府上唱堂会?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远了。

仔细思量之下,吴千行觉得事有蹊跷,但也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在奉天城迅速站稳脚跟的捷径。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说明,徽班在东北不易立足,他本是安徽歙县人,改唱东北二人转也不现实,除非能被当地最有影响力的人认可,接下来的工作才好开展。

正如吴千行所怀疑的,卢寿萱不会平白无故邀请她去府上唱堂会。要知道,张作霖的这个“府”,可不是什么私人府邸,而是省府。整个奉天就两个师,二十七师和二十八师,张作霖这个师长直接住在省府,可见影响力之大。那种地方一般人可没机会进。

一回府,卢寿萱就把管家叫到后院内室,暗中吩咐:“去找几个枪法准的,宴会那天埋伏在戏台周围,若台上的人稍有异动,格杀勿论!”

管家纳闷,如果是危险分子,就不该请进府里,直接报告老爷不就得了。

“太太,”自大夫人死后,府里的人便直接称呼卢寿萱为太太,管家也不例外,“那种可疑人员是不是别往府上请了?”

“正是因为可疑才要试探。不用多说,照吩咐办事,这事儿不用告诉当家的,兴许是我多心。”

“是,太太。”

卢寿萱自有她的打算。

初次见面时,吴千行说,他是从安徽过来的,有意结识张作霖。笑话!张作霖是兵,说难听点土匪出身,吴千行一个唱戏的,大老远从安徽跑过来就为了结交一位土匪出身的区区师长,没听说我们当家的有这么响的名声啊!

既然是敌是友分不清,索性就让你到家里来,你要真想对当家的不利,当场枪杀;若确实有心结交,也无不妥,反正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断不会埋没了人才。

吴千行真该烧高香谢谢菩萨保佑,保佑他应下的差事是拉拢张作霖而不是除掉张作霖,否则可真不知道是谁死了。

张作霖的宴会设在三天后,卢寿萱果然差人传话过来,请吴家班上门唱堂会。不知道卢寿萱是怎么说动张作霖,答应让一个徽班到府上唱戏,想来,还是二夫人魅力过人。

连张师长设宴都要请吴家班去唱堂会,可见这吴家班当真有几分本事。原本冷清的青轩茶楼后院,因为有吴千行等人暂住,一时间竟也热闹起来。对此,吴千行却不大能高兴起来。

吴千行拿着从北京拍来的电报,满面愁容。电报上说,中央政府财政吃紧,务必尽快取得张作霖信任,说服其支持《宪法》修订,以尽早向地方收缴税款。

吴千行恨不得把电报烧了。

中央财政吃紧,难道地方能好到哪儿去?东北是富庶之地,却不容别人分一杯羹啊。

吴千行一直闷在房间,也不下楼吃饭。小川好心地端了饭菜进屋,却见吴千行歪在床上唉声叹气。

“少爷,起来吃饭吧。不吃饭喝口水也行,不然嗓子坏了就不能唱戏了。”小川小心翼翼地说着,还去殷切切倒了杯水。

吴千行几乎翻了白眼,王八犊子,说得好像少爷我要绝食一样!

“我说不吃饭了吗?把碗端过来!”吴千行恶狠狠地命令着。

小川瘪了瘪嘴,缩着脖子把饭菜重新端到吴千行的床头。

“唉,小川,我怎么觉得我在作死啊?”

“啊?”小川不明所以,“张二夫人请吴家班去唱堂会,不是挺好的事吗?少爷你怎么了?”

吴千行懒得跟他解释,扒拉了两口米饭,嗯,东北的米饭果然有嚼头,不错!

见吴千行故意不接自己的话茬儿,小川有点丧气,嘟着嘴抱怨:“少爷你跟我解释下会死啊?我能听明白,我又不傻!”

吴千行放下筷子,捏着小川的脸蛋晃了两晃,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川你还是傻点吧!你说你才多大啊,有点童真多好!”

小川皱着眉掰开吴千行的手,把自己的小脸解救出来。

“少爷,十六岁不小啦!你十六岁都从陆军学校毕业了呢!”

“我……我天赋异禀,你懂个屁!”

小川不服气地咬着下嘴唇不说话,只拿眼瞪着吴千行。小川从小跟着吴千行,同吃同住,说是半个兄弟也不为过,小川虽然也把吴千行当作少爷、主子,却没有一般主仆的那种生分。

吴千行无奈地妥协,“好吧,告诉你,你可别瞎操心。我觉得,这张二夫人这么痛快把我请去唱堂会,八成是在算计我。”

“算计你?”小川的两只眼滴溜溜转悠着,“劫财还是劫色?”

吴千行没好气地瞪了小川一眼说:“劫命!”

“啊……唔……”小川刚一叫出来就被吴千行捂住了嘴,后半截的声音都吞回了肚子里。

吴千行恼怒地瞪着小川,“我说了你别瞎操心,你少爷我有那么容易被人算计吗?”

小川发出呜呜的声音,抬手指了指吴千行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

“我放开,不许叫了啊!”

小川又是点头又是眨眼睛的,吴千行这才松了手。

嘴巴得到解救后,小川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虽然不再大喊大叫了,却依然心有余悸。

“少爷你没有小题大做吧?我听人说那个张二夫人为人很和善的。”

和善?吴千行可不这么觉得,至少在他跟卢寿萱仅有的几次会面中,卢寿萱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吴千行不愿多说,索性便随声附和,“嗯,很和善,我刚刚说笑的。”

小川虽然听出了吴千行话里的敷衍之意,却不再追问,毕竟少爷一再回避,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让自己掺和。正如来奉天之前,自己问少爷为什么把徽班带到东北,少爷也像现在一样漫不经心地说:“唔,东北的妞儿,比较有嚼头。”

接到张家邀请之后的三天里,吴千行一直待在青轩茶楼后院客房,说是深居简出都不为过。总之是,不让人抓到自己的任何把柄。

摆宴当天,吴千行带着自己的吴家班提早赶到省府早作准备。当时来传话的下人说得明白,张师长不懂徽戏,也不懂京剧,点戏什么的就不必了,戏班自行拟定剧目。可有一点,宴会宴请的除了二十七师的主要将领,还有张师长各位同僚和原来绿林道上的朋友,未必就没有人好京剧这一口,敢胡乱糊弄,可别怪师长的枪子不长眼。

张作霖是绿林出身不假,却也不至于因为戏子唱得不合心意而动枪。传话之人这么说,难免夸张,不过吴千行心里明白,今儿这堂会决计马虎不得。

上妆前,吴千行一身儒雅素白长衫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踱着方步,一面走,一面默默在心里打鼓点,思虑着今日的登台亮相怎么走才够漂亮。

一个人的时候,吴千行是偏爱长衫的。

自去年民国政府将西装列为礼服之一后,西式服装在国内流行,吴千行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古板,也时常是一身西装。不过戏台上,国粹的步法、唱功,是没办法穿着西装演绎出来的。

举手、投足、挑枪、转身,白色的长衫和翻飞的亮银长枪相得益彰,怎么看都透出一股英气。

啪,啪,啪。

戏台下传来三声清脆的击掌声,吴千行将手中长枪挽个枪花背在身后回身往台下看去。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年将领站在台下,还维持着刚刚击完掌后的姿势。那人双目明亮、面容硬朗,虽然个子不高,却浑身都散发着军人的杀气。

来奉天前,吴千行对张作霖这个人做足了功课,一眼就认出台下站着的就是张作霖。这身气质,当真是传言中会见袁大总统时,表现得如一个乡巴佬一样的张作霖?站在张作霖身后的小姑娘又是谁?他好像没有这么大的女儿吧。

吴千行不敢流露出任何不合宜的神情,装作不认识张作霖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将军赏识,不知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哈哈哈,果然你们唱戏的就爱拽词儿,直接问我是谁就得了!我就是张作霖,你八成就是那个吴千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