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不懂鉴别首饰,但冯德麟递过来的这条珍珠项链着实好看,而且跟雁鸣霜那条一样,肯定是好东西没错。
“五哥突然送这么份大礼,兄弟可是受之有愧啊。”张作霖只是看了看没有伸手接。
冯德麟满脸不在乎,一把把珍珠链子塞进了张作霖手中。
“给你就拿着呗,这算什么大礼。前几天有个珠宝商想在广宁开家首饰店,找我行个方便,送了不少好玩意儿,这才哪到哪。”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真的只是件小事。
什么样的珠宝商,打点关系舍得下这么大功夫,两串南洋珠才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恐怕是冯德麟主动找上门,武力威胁之下才得了这些好处。
好不容易不做土匪,归了政府管,却还是土匪行径。张作霖打心里看不上冯德麟。
不过一码归一码,张作霖虽然看不上冯德麟的所作所为,却不代表不受他的礼,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反正刚上任的时候,去拜访这位五哥也出了不少血。
张作霖把珍珠链子交给随行的卫兵收好,跟冯德麟两桌并作一桌。
梁宝等人都站在张作霖身后,本来吴千行也要在一旁站立相陪,却在刘雨蝶的极力要求下坐到了张作霖旁边。
冯德麟难免觉得奇怪,正想问吴千行在张作霖身边到底是何职位,台上的演出已经开始了。
随着锣鼓声响起,茶馆内原本各自聊天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冯德麟也就不好再开口。
桌上几人各怀心事,吴千行的心事尤其之重。
国民政府刚刚建立,法制混乱,地方各自为政的现象也很明显。但这个冯德麟,行事未免太不讲道理,即使日后《宪法》修订完成,到了地方上,应该上缴中央的税款也会被冯德麟这样的官员截留,尤其这些人手中有兵权,就是一分钱不缴,也没人敢嚼舌根。
除非,张作霖肯跟冯德麟唱反调,等《宪法》颁布后能主动响应政府,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张作霖自己要把巨额的税收拱手让出。张作霖对手下人出手大方,这是众所周知的,可对政府,恐怕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趁着桌上其他人不注意,吴千行朝雁鸣霜使了个颜色,旋即站起身来跟张作霖说:“师长,我想去后台瞧瞧,以往都是我在后面张罗,不知道他们自个儿会不会出岔子,我去交代几句。”
“去吧。”张作霖没多想,随口便答应了。
刘雨蝶想跟着吴千行,刚抬屁股就被张作霖摁回到座位上。
“女孩子矜持点儿,你有事没事老跟着他干吗?”
刘雨蝶一捂肚子,苦着脸说:“姨父,我尿急!”
“你一口水都没喝,尿急个屁!你骗谁!”
尿遁失败,刘雨蝶缩在椅子上满脸不快,拒绝再跟张作霖说话。
隔了一会儿,雁鸣霜觉得时间差不多,不会被怀疑了,方才小声跟冯德麟请示:“刚刚台上唱戏那位是我一个要好的姐妹,正好她唱完了,我想去跟她叙叙旧,行吗?”
冯德麟不疑有他,对雁鸣霜又是有求必应,当即同意,“没事,你去,要是不舍得,请她去咱府上住几日也成。”
雁鸣霜一笑,起身离开。
依然是狭小的后台,依然是突兀的藤制躺椅,依然是从前那个桃花眼的人,可雁鸣霜再见到吴千行,心情却是迥然不同的。后台人来人往忙忙碌碌,众人却自觉地不去打扰到藤椅上微阖双眼的男子,看见雁鸣霜进来,也都默默地让出一条路来。
“来了?”吴千行侧躺在藤椅上,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听脚步声便知道是雁鸣霜过来了。
雁鸣霜看着吴千行那副舒坦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如今得偿所愿称为张作霖身边的侍卫长,自己却被冯德麟纳为妾室,想脱身都脱不了了。
目光四下一扫,随手便从戏服架子上扯下一条腰带狠狠摔在吴千行身上,算是应了他的话。
吴千行这才悠悠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杏目圆睁、面似寒冰的雁鸣霜一眼,从藤椅上站起来,把扔在自己身上绣了牡丹的玉白腰带重新搭在戏服架子上。对于雁鸣霜的粗鲁无礼,吴千行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反而还眼带笑意。
“怎么了这是?你如今也是师长夫人了,还这么不拘小节可不行。就是有什么不高兴的,直说就是了,把女人家的腰带扔到男子身上,可有点儿……”
后面的话,吴千行没有说出来,但雁鸣霜猜也知道大概就是有伤风化一类的意思,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
“我本来就是个戏子,学不来大家闺秀的那一套。你叫我来干什么,别兜圈子了,可别告诉我你想我。”
说罢,雁鸣霜一错身,竟是直接靠坐到了刚刚吴千行躺过的藤椅上。雁鸣霜如今一身贵妇打扮,靠在躺椅上,当真像那么回事。若是放在从前,雁鸣霜饶是再大胆,也不会当着吴千行的面摆谱。
吴千行转身去倒了一杯茶,回来递给雁鸣霜,雁鸣霜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一口又把茶杯递了回去。吴千行好脾气地接过茶杯搁在一旁,踱到雁鸣霜身后,双手虚扶着藤椅,俯下身子在雁鸣霜耳边低声耳语。
“鸣霜大美人,你这是还生我的气呢?”
“废话,就是你把我卖出去的!人家都说薄唇的男人寡情,眼似桃花的男人滥情,偏你两样都占了,可见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雁鸣霜头都没回,丝毫不给吴千行留面子。雁鸣霜也知道,吴千行找她肯定是有事相求,不在这时候给他甩脸子,那可就没机会了。
雁鸣霜心里其实不怨吴千行,嫁给冯德麟,虽然是吴千行同意的,可即使吴千行不肯,以冯德麟在奉天的影响力,也由不得他们不肯。只是心里头有火,除了跟吴千行发泄发泄,也找不到别人了。
“知道你委屈,也不用这么挤兑我吧?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跟着冯德麟,不如帮我个忙,让冯德麟下台,这样你就有机会离开他了啊。”吴千行不紧不慢地说。
雁鸣霜回过头警觉地望着吴千行,“让他下台?你太看得起我了!再说,他下台了,我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啊。”
吴千行抬手勾起雁鸣霜脖子上的南洋珍珠项链,动作之间带了点轻佻。
“你该不会……被他的出手阔绰、一掷千金迷住了吧?”
“呸!”雁鸣霜打掉了吴千行的手,“贪慕钱财,我是那样的人吗?”
“是不是你说了算啊。”吴千行轻笑。
雁鸣霜气结,却说不过吴千行,愤愤地哼了一声,态度上便妥协了。
“说吧,又让我干吗?”
“瞧这珠子,个头儿真大。”吴千行再次感慨,“冯师长手笔这么大,一定有什么生财的门路吧?”
雁鸣霜点头,“那倒是真的。单指望别人送能有多少!广宁那边,有几个铺子其实就是冯德麟自己的产业,他是不会经营,总有人替他操持。加上没有人敢去惹事,不需缴纳各种赋税,每季的进项也不少。你问这干什么?”
“钱嘛,谁都不嫌多,冯师长的名号那么响,只在北镇广宁有几处产业,可太小家子气了,怎么也得在省城有几桩大买卖才是。”
雁鸣霜皱了皱眉。生成可是有张作霖坐镇,别看现在张作霖跟冯德麟一味地用软工,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位叫着劲呢。把买卖开到省城,这不是让冯德麟跟张作霖撕破脸吗?冯德麟也不可能让张作霖手里有了把柄。
“这个忙,鸣霜怕是帮不上,冯德麟是个大老粗不假,可是不傻,他才不会跑到省城触霉头。”
见雁鸣霜摇头,吴千行也不急着劝说,只是转身走到自己放置行头的箱子处,将里面的行头取出放在一边,然后冲雁鸣霜招了招手。
雁鸣霜不知其意,破有些困惑地凑了过去。就见吴千行把箱子转了个面,从腰间取出钥匙,雁鸣霜这才发现,箱子的背面还有一个锁眼。
随着钥匙转动,箱子底部藏着的暗格露了出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好几层的银元,成色很新,像是新铸出来的。雁鸣霜大吃一惊,她早就知道吴千行不是普通唱戏的,家底殷实,可没想到一个箱子里藏了这么多的银元。
挂得满满的戏服架子做了了很好的掩饰,没人注意到吴千行和雁鸣霜。
雁鸣霜指着这些银元,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磕磕巴巴说:“这……这哪来的?”
吴千行一笑,“放心,不偷不抢。都是新铸的好银元,这些要置办大的产业也许不太够,不过要是打着冯师长的名号,想来也不难。这钥匙我就给你了。”
说着,吴千行将钥匙递给雁鸣霜。
雁鸣霜犹豫着,没有立马接过来。
“哪怕我愿意帮你背着冯德麟在省城经营个把产业,可我也不会做生意啊。”
“不会怕什么,”吴千行把钥匙塞到雁鸣霜手里,俯身重新收拾着箱子,“你可以拿银子入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