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因交友广泛而着名,有的人因善于讲故事而着名。布莱恩先生就是我所遇到过的最会讲故事的人之一,他有着阳光般开朗的性格,任何场合下都能讲出妙趣横生且尖锐深刻的故事。
我陪同布莱恩先生去了约克镇,他在那儿的演讲非常振奋人心。他在演讲中特别提到了两个说英语的民族之间的友谊,最后他希望两个民族之间能长期和平友好,友谊长存。当他把这篇演讲稿读给我听时,我觉得“长存”这个词不太合适,于是我说:
“国务卿先生,我能建议您换一个词吗?我不喜欢‘长存’,为什么不用‘永存’呢?”
“很好,太棒了!”
于是演讲中就改为:“永远和平友好。”
从约克镇回来后,我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月光下,我们坐在船尾,军乐队在前方演奏。我们谈起音乐的魅力,布莱恩先生说,他最喜欢的乐曲就是刚才的那首《即将到来的快乐》,他最近听到这首曲子是在加菲尔德总统的葬礼上,同样是由这支乐队演奏的。当时他被那种甜美的声音深深地打动了,他说那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当晚在临近结束时他恳请再演奏一次这首乐曲。他和格莱斯顿都喜欢自然简朴的音乐,他们欣赏贝多芬等着名的音乐家,对瓦格纳却一无所知。
当我问他在国会听到过的最成功的演说是哪一次时,他回答说是一个德国人的演讲,此人是原宾夕法尼亚州州长里特尔先生。当时正在讨论为内陆地区淡水供应拨款的第一项法案,议院对此有分歧。狭义解释宪法派成员提出这是违反宪法的,只有盐海的海港归联邦政府所管辖。争论非常激烈,结果难以预测。令议院震惊的是,里特尔州长第一次慢慢地站了出来,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这位年长的、没有实权的德国人(他可是从来都不发表意见的)将会说些什么呢?他是这么说的:
“议长先生,我对宪法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不能给出这样一条宪法:不能用新鲜的水洗澡,而是用盐水。我不会给一分钱。”议员们瞬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法案就此通过。
于是,一项新的政策出台了。由政府出钱,海陆两军派出工程师,这是一项最佳方案。政府花费较少的钱,也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回报。不断完善我们的宪法以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的新需求。假如我们今天得到许可的话,可以让立法者来解释。
如果要在布莱恩先生众多故事中选出一个最精彩的故事,我想就是下面这个:
那是在奴隶社会,当时有着地下铁道。在靠近加利波利斯的俄亥俄河畔住着一位被称为法国法官的着名民主人士,他对一些反对奴隶制度的朋友们说,他很喜欢那些奴隶,他想把自己的办公室提供给第一批过河潜逃来的黑奴,他们打算通过地下铁道逃往北方。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想要逃走。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法官:“我来猜猜你们为什么要从肯塔基州逃出来,是因为主人太坏吗?”
奴隶:“噢,不是的,法官大人,主人非常好,很仁慈。”
法官:“他让你们工作太辛苦了?”
奴隶:“不,我从来没有操劳过度。”
法官踌躇了一会儿,说:“他没有让你们吃饱?”
奴隶:“吃不饱?噢,上帝啊!我们吃得很丰盛。”
法官:“他没有让你们穿暖?”
奴隶:“法官大人,我已经穿得够好了。”
法官:“你没有舒适的住处吗?”
奴隶:“噢,上帝啊!这让我想起了我在肯塔基州漂亮的小木屋。”
法官停顿了一下,说:“你有一位善良仁慈的主人,你的工作也不太累,够吃够穿,还有一间舒适的屋子。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想要逃跑呢。”
奴隶:“是的,法官大人,我的生活条件是不错的。你想和我换一下吗?”
法官已经明白了一大半了。
“自由有着无穷的魅力,对奴隶们来说,尽管他们生活得很满足,但却从来没有体会过自由的滋味。”
这么多黑人为了自由而冒险,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要不断争取自由,并最终获得美国公民的身份。
当我们在克鲁尼时,我第一次见到布莱恩先生如此高兴。他就像一个孩子,我们在一起快乐地游玩。他从来没有用苍蝇钓过鱼。我带他去了拉甘湾,刚开始的时候他笨手笨脚的,但很快就能握住鱼竿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次钓鱼时的情景:
“我的朋友,你教会了我一样新鲜好玩的事。缅因州有上百个适合垂钓的海湾,今后度假时我要来这里钓鳟鱼。”
6月的克鲁尼没有夜晚,我们在草地上跳舞,从阳光灿烂的黄昏一直跳到晚上。布莱恩夫人、道奇小姐、布莱恩先生和其他宾客都在学苏格兰的旋转舞,他们像苏格兰高地人一样发出“嗬嗬”的叫喊声。在那两个星期里,我们饮酒狂欢,好不畅快。此后有一天晚上,在我们纽约家中举行了一次宴会,宾客们主要来自克鲁尼,布莱恩先生对客人们说,他在克鲁尼知道了怎样才算真正的度假,“最微小的事情在那时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1888年,哈里森总统提名布莱恩先生任总统,而当时,布莱恩先生和我们正在长途旅行中。布莱恩夫妇、玛格丽特·布莱恩小姐、黑尔议员及夫人、道奇小姐、沃尔特·达姆罗施和我们同坐一辆车,从伦敦前往克鲁尼城堡。快到林利斯哥时,我们发现当地的市长和地方官员们都身着盛装在酒店迎接我们。布莱恩先生进屋时手上拿着一封电报,他把电报给我,问我那是什么意思。电报上写着:“请用密码。”这是芝加哥议会的埃尔金斯议员发来的。布莱恩先生之前曾发电报过去,表示他拒绝接受总统提名,除非俄亥俄州的谢尔曼州长同意。埃尔金斯议员很希望与布莱恩先生保持一定的通信联系,不受其他干扰。
我告诉布莱恩先生,埃尔金斯议员在我们出发前曾要求见我,他建议说,作为一个很有希望的候选人,你应该有一个密码。我给了他几个密符,并记在一张纸片上,放进我的笔记本里。我拿出笔记本很快找到了那几个密符。布莱恩是“胜利者”,哈里森是“王牌”,新泽西州的费尔普斯是“明星”,等等。晚上,我将写有“王牌”和“明星”的电报发了出去。
直到夜里,我们才睡下。第二天,整个团队的人都穿戴整齐,列队接受当地市政官员的检阅。他们身穿制服,遍布在通往我们住的这个宫殿的主要路段,四周彩旗招展。当地政府官员作了欢迎致辞,布莱恩先生应邀作了简短的答谢演说。就在那时,一封电报送到了他手上:“哈里森和莫顿被提名。”费尔普斯已被淘汰了。就这样,布莱恩组织最高政府的机会得到通过——这是由这个国家超过半数说英语的人选举出来的。后来,他也曾经公平地被推选为总统,却遭到了纽约州的算计,这事最后得到了证实,从中作梗的那群人因在随后的选举中企图施展同样的欺诈手段而遭到了惩罚。
作为哈里森内阁的国务卿,布莱恩先生是非常成功的,泛美会议是他最辉煌的功绩。我此生唯一的一次政治任命就在当时,即作为泛美会议美国代表团的成员。这使我对南美洲国家以及他们的各种问题有了最生动的了解。除巴西外,我们和所有的共和国的代表们会聚在一起。
一天上午,大会发表了一项宣告:成立一个新的组织。巴西成为17个姊妹共和国中的一个成员国——现有21个共和国。现场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对巴西代表团表示庆贺。我发现有南美国家的代表团对他们这个兄弟大国的意图表示怀疑。他们的独立精神显而易见,这也是我们必须要看到的。我认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已经成功了,但接下来,政府应该多考虑一下南方邻国的民族感情。我们不能控制他们,但要与他们友好合作,和平共处。
我的邻座是曼纽尔·昆塔纳,他后来成了阿根廷的总统。他对大会的议程极为关注,一天,他对一个无足轻重的议题感到不满,引发了他和大会主席布莱恩之间激烈的争论。我认为这是由于两种语言上的翻译错误而引起的误会。我站起来悄悄地走到主席台后面,在布莱恩的耳边轻声说,如果暂时休会,我肯定分歧可以消除。他表示赞同。我回到座位上,提出休会。休会期间,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圆满解决。当我们离开会场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位代表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搭着我,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胸口,又指了指我的钱袋,大声说道:“卡内基先生,你这里的东西比这里的更多。”我们南部的兄弟表达起自己的情感来非常亲切可爱。热带气候造就了他们热情的性格。
正如我前面已经提到过的,1891年,哈里森总统和我一起从华盛顿前往匹兹堡,为我捐赠给阿勒格尼市的卡内基礼堂和图书馆揭幕。白天,我们乘车游遍巴尔的摩和俄亥俄州铁路,一路上非常快乐,总统尤其喜欢欣赏沿途的风景。晚上,我们抵达匹兹堡,熊熊燃烧的焦炭炉和火光冉冉的烟柱让他惊讶万分。有一个对匹兹堡的经典描述是这样的:从山顶看就像是“一只烧着开水的水壶”,哈里森总统认为这个描述非常恰当。他是第一位访问匹兹堡的总统。他的祖父(现已过世)在他当选后,曾经在这里换乘平底船前往华盛顿。
由于总统的出席,揭幕仪式非常隆重,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翌日早晨,哈里森总统想去看看我们的钢铁厂,我们将他护送到那里,他受到了工人们的热烈欢迎。我把每个部门的经理都召集起来,一一向他介绍。最后,当介绍到施瓦布先生时,总统转过头来对我说:“怎么回事,卡内基先生?你只向我介绍了一些孩子。”
“是的,总统先生,但你注意到他们是些什么样的孩子吗?”
“是的,他们个个都是你的得力干将。”他评论道。
他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很难再找到这样的青年人才。他们已经被提升为公司的合伙人,无需承担成本和风险。在公司里,“股东”的分红与“员工”的工资大不相同。
总统不仅访问了匹兹堡,还视察了河对岸的阿勒格尼,这是阿勒格尼的一个意外收获。匹兹堡的市议会成员们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提出想要给匹兹堡捐建一座图书馆和一座礼堂的事,但当时遭到了拒绝。这时,阿勒格尼的官员问我,能否把这笔捐赠给他们,我同意了。总统亲临阿勒格尼为那儿的图书馆和礼堂揭幕,这让匹兹堡大受冷落。第二天早晨,匹兹堡的官员前来见我,问我是否能重新考虑给匹兹堡的捐赠。如果可以的话,匹兹堡将乐意接受,并同意增加一大笔维护费用,这笔费用比我先前提出的还要多。我欣然同意,并主动提出捐赠100万美元,而非原来计划的25万美元。我的捐助不断扩大,就这样创办了卡内基基金会。
匹兹堡的大多数市民能免费享受艺术带来的一切。多年来,这座工业重镇已经拥有了自己固定的管弦乐队——在美国只有波士顿和芝加哥才有。这里还新建了一座博物馆和一所美术学校。我在那里捐建的图书馆、艺术画廊、博物馆以及音乐大厅(在这座美轮美奂的建筑里能演奏四重奏)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成就。这里有我太多的记忆,因为它是我早期生活的地方,我的创业之路也是从这里起步的,在我心里,今天我仍然是这古老的、烟雾缭绕的匹兹堡之子。
赫伯特·斯宾塞和我们一起在匹兹堡的时候,知道了我第一次为匹兹堡捐助遭受拒绝的事情。当我愿意第二次为匹兹堡捐助时,他写信给我说,他无法理解我怎么会再次做这件事,如果是他永远不会这么做,匹兹堡不值得拥有这些。我回信告诉这位哲学家,如果我第一次要给匹兹堡捐助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感谢,我活该应受到谴责,任由别人指责我贪慕虚荣。我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但是,我认为这对匹兹堡的人民是有益的,正是依靠他们我才创造了财富,那些毫无根据的诬陷,只会让我更加渴望做些有益于他们的事情,以高尚的行为去感化他们。感谢仁慈的上帝,卡内基基金会终于建成了,在匹兹堡很好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1904年由卡内基基金会出资建立的卡内基塑像,位于庄园公园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