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明戈有个手指毛绒玩具,叫迈克先生(MR.MIKE)。他童真得吃饭也会把玩偶带在身边,总是压低声音替迈克先生说话,还会用不同的语气替他说早安,道晚安,和我熟稔之后,他早晨起床,竟然把玩偶放在我枕边,等我起床,他便假装问,为什么迈克先生跑到我枕头上去了;等我晚上回房睡觉,又见玩偶在我床边,扔回给他他却一脸诧异,迈克先生怎么又去找你了!他倒咖啡给我,却说是迈克先生替我倒的,如果不是我拦着,他几乎要把MR.MIKE那毛茸茸的嘴浸进咖啡杯里,替我试试好喝不好喝。
这个夜晚,因为有他们的陪伴,格外开心,因为,多明戈教我们做面包。他拿量杯舀着面粉,DAVID依样画葫芦对着灯光看刻度,这边打鸡蛋倒蛋清,那边已经连壳带肉捏碎了好几个,接近半夜11点的厨房,只有我们的大笑声,和不时响起来的DAVID打翻瓶瓶罐罐的声音。我打开笔记本视频,网络那头,修小姐看着我身后,那两个人……在穿裤子?我移开自己的大头,他们,在揉面团!
两个家伙挤眉弄眼地朝着镜头那边的修小姐打招呼,DAVID人来疯地耍着宝玩着面粉,多明戈却只是露着平平的笑满脸认真低头作业。他捏好面,刷上油,抬起头看向DAVID的盆子,一片狼藉,全是没和匀的面团,盆子四周到处撒着白面,再看这家伙的脸上,花得像只斑点狗,连头发上都有打结的小面团。多明戈忍不住抢过盆子,一边认真地教他步骤一边和我嘲笑,他做的面包,恐怕连他自己都吃不下吧。DAVID转过来看向我,告诉我,你会试试,对吗?我看着那团像是已经被他的手指捏变了色的长满疙瘩的面团,心里怎么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坚定地摇摇头,他瞪大眼睛,装出不敢相信的模样,不是你提议说,做面包的吗?
深夜1点,我们各自爬回床上睡觉,厨房里,那两个烤得像石头一样硬的面包,静静地躺在壁炉边上,桌上还有细细的白面粉粒和糖星子,烤炉还散发着热气,窗外,小红的玻璃上,水汽越来越凝聚,开始结冰了。
静下来,想
被房间里悉悉索索的走动声吵醒,睁开眼睛,枕边的迈克又一次近距离地触到鼻尖。我挣扎着起来,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收拾妥当。韩国姑娘半夜去MT.JOHN参加观星团,几乎2点才回房,此时已经在打包行李;两个新加坡间隔年的男孩正在往3升的水袋里装水,今天他们要去MT.COOK徒步露营;香港姑娘和法国姑娘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多明戈和DAVID,趴在床边上网。一对行程,他们仍然对下一步要去哪里没有主意。
我本想邀请他们和我结伴去COOK雪山徒步半日,可一看到他们停在BKK门口的车,便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是来流浪的吧?这两人在新西兰是以捡破烂为生的吧?来住BKK是偶尔的一次奢华体验吧?为什么他们的车里,像个难民棚,老旧的越野外面已经看不出到底是墨绿色还是深灰色,车里堆得满满的盆啊烂沙发啊锅啊炉子啊塑料袋啊板凳啊,所有的东西,都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胡乱地堆在一起。
我话刚到嘴边,几乎在我看到这车内场景的同一刻,吞了下去。谁知,我准备早餐的时候,多明戈走进来像是玩笑地说了句,今天你开车的时候留意留意,我们也许随时会出现在你的后视镜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虽然既不愿意上他们的车,也不愿意他们上我的车,可与他们随行去雪山,却是让我无比期待的。我多么的爱结伴,有两个话题感十足的人陪在身边,可比自己一个人开上百公里的山路在徒步几个小时强多了。可有时候,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这一天,我看后视镜的频率,高了许多,望眼欲穿的总是期待他们能出现在我身后的转弯处,或是在某个停车拍照的瞬间出现在我身后,却是从早上一直失望到傍晚。我错误地以为那是个约定,却发现,只有我自己当真了而已。所以,当我最终结束COOK HIKE回到小镇时,猜想,应该是和他们在某处错过了吧。
库克雪山是新西兰境内最出名的雪山之一,也是ARAKI国家公园里群山中最受攀登者青睐的雪山,它顶峰海拔最高,整座山脉有19处高过3000米,冰川拥有量最大,冰体覆盖多达40%,爬起来也是挑战极大,因为天气变脸无比的迅速。山脚下有各种徒步路线,短途的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走完,长的至少需要3天,多的甚至一周,徒步的路上偶尔有休息站,也有很多可以支立帐篷的空旷碎石地。路上碰到的选择长途的徒步者,看起来都好勇敢,他们背着帐篷睡袋装足整整一天的水包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让我羡慕不已,却终是没有勇气尝试。
尽管在新西兰的旅行,几乎每天都会有两到三个小时的HIKE,但连续几天不洗澡睡帐篷喝溪水调戏阳光的日子,我是过不来的,我,还是太过都市化了。
傍晚回到TEKAPO,拿了脚架和相机,开车再次来到教堂边。远远的,发现阴暗处似乎停了辆车。我心里一沉,静谧的夜,不能独享了。
把车开到教堂前,我熄了灯走下来,拿出脚架准备找位子拍摄。
“K”,轻轻的呼声钻进耳朵里,我转回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想想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我回过头来。
“K”,声音再度响起来,这一次,我听得真切,是男声,在叫我的名字。
我缓缓地应了一声,黑幕背后笑声渐起,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问,是谁,在哪里?
他轻声说,你过来,过来你就知道了。
我的面前,一片沉寂的黑,还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找不到方向,目光像是被无尽的黑洞吞噬,拔不出来,移不开去。
我不再说话,听着黑的那端悉悉索索嘀嘀咕咕。
回到车里,我打开车前灯,光线的余晖下,教堂旁边的小阶梯上,坐着两个人,被强光闪了眼睛的两个人,用手遮着头,朝我吼着,你干吗开灯,你毁了我们的夜!
哈哈,原来,是DAVID和多明戈。
DAVID像是对着多明戈说,看吧,我就说,她会出现。
我头一晚告诉DAVID,我一定会回到教堂拍星星。原来,他们在等我。
我问,为什么你们没去雪山,我还以为会在路上碰到你们,一起徒步。
我们要去山里徒步一周,可是你只有一天,我们的路线其实不会重叠,与其这样,不如今晚一起看星星。多明戈说。
你们在等我?
你还没吃我们做的面包,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跑掉?
他们的出现,便是新西兰留给我最后的惊喜。
这一夜,我们坐在车边,等25分钟曝光的星星照片,我们跑前跑后,因为偶尔路边闪过的车前大灯,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结束曝光重新按快门;我们充当着互相的对焦点,贴着教堂的墙壁张开双臂朝着黑暗呼喊;我们点亮蜡烛,尽管几乎照亮不了什么,却乐此不疲地围着烛光跺脚;我们和迈克调侃,替迈克梳理小胡子,拉着迈克拍照;我们费力地从垃圾堆里找小炉子和杯子,煮了茶叶煮咖啡,一杯接着一杯地抱着杯子热身取暖;我们打开车灯,照亮了身旁的小区域,拉出折叠椅躺着看星星;我们从车里找出快要过期的巧克力和方便面,边往嘴里送边露出黑漆漆的牙齿对着互相傻笑。
深夜,我收起板凳和三脚架,准备回旅店。他们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多明戈站起来轻轻搂住我的肩膀,你不打算留在这里看整夜的星星,我以为你很享受我们三个人度过的这几个小时。回BKK我们还可以聊天啊,我不以为然地说。可是,我们今晚,要睡车上,你如果走了,可能就见不到了。
睡车上,睡在那辆破烂车上?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辆车上有什么空间,是可以被用作睡觉的?他拉开侧门,扔了一堆垃圾一样的东西到前座,我这才发现,后面两排的座位都已经被拆掉,被两张黑乎乎的床垫取代。我们会睡在这里,这3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我不得不说,我一直期待的旅行的完美结尾,新西兰的,是完美的一个,我想要在旅行的最后一天,以最喜欢的方式收场,遇到喜欢的伙伴,度过最叫人难忘的短暂时光,他们,都帮我做到了。哪怕是在一两年后的今天,这个夜晚,也常被我想起,这两个最可爱的伙伴,也从未被我忘记。而新西兰,这个完美地诠释了自然之美、每一寸土地都令人赞叹的地方,更是值得我倾注所有的爱,在我的心里,它美得无与伦比,不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