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魂倾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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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控诉自责

从此前程往事皆历历在目,刻入骨髓,再不能忘。

冥虚观她神色心中发颤,肃容道:“紫荆师侄,你可愿你师傅与我未将事情告知于你?”

“徒儿不敢。”

“若是我们将此事告诉你,你又因那担心那享王二渡尘世,可享王魔气攻心,若要他不犯错,你须得一生一世守着他。你又做得到么?即便你做得到,可是说到底,后陈灭亡与你何干?你用了一生一世去监视享王不让他犯错,道业必然荒废。你又忍心你师傅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徒弟,却又失去她,身边仍然清清冷冷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么?”

雪睨听到此处,眼中波光潋滟,又要发作,下一瞬却硬生生忍了下去清修之人并不强求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但冥虚这么说,其实是为了让紫荆不再为莫须有的控诉自责。

到了这一步,雪睨不得不发话。

“紫荆,后陈灭国乃应了它的天命,享王入魔也是应了天命。国与人实则运道相同,有生必然有死,你不必为此自责。”

紫荆听了,喃喃道:“何为天命?”

雪睨坦然摇头:“为师也不明白……”

若说天命即为三界生灵既定的命运,那么便如天理门泰忌所言,恶人为恶,岂不只是在履行自己的天命,为何又有报应一说?

若说人皆依天命而行一举一动,那么她与紫荆皆是天命操纵的傀儡,为何还要各有心思?

若说天命不存在,那么世上为何又有那么多阴错阳差之后的殊途同归?

因而,雪睨又道:“若是明白,为师大概早已得道飞升了。”

言罢,雪睨撤去了施于双眼上的术法,松石般的眸子翠如新草。

“师姐,你……”

冥虚诧异道,六百年了,她第一次见到冥虚主动除去了术法。

“可是,无论如何,为师现在明白了一桩事。世事不会永远停驻于某处,它如大潮向前奔涌。所以,能束缚你我的东西不会永世留存。为师自己设下的桎梏,亦能由自己来亲手解除……”

雪睨与紫荆不同,虽从未主动却求过后陈与南齐灭国,但却在得知这两个国家已不复存在之后,竟然觉得如释重负。

世上已没有南齐,也没有后陈。

随着这两国的痕迹一日接一日被抹消,便再不会有人知道,六百年前,南齐曾有一位绿眸公主,豆蔻年华里,有名男子为了她建立了一个国家。六百年后,另一名男子又因她将那国家推入混乱之中。

一直以来伴随着她的“祸水”名声,于此刻卸下了大半。

能不被世人记得,竟然也是一桩幸事。

便如冥虚所言,过问世间之事如渡河,唯有将自己化作空船,才不会被人言所伤。

如今,伤人的言语已不会再流传。雪睨放下心结,解除了眼上的幻术,又化出一面水镜,低头仔细端详镜面上映出的绝美面容,微微笑了。

这具曾让她苦恼不已的皮囊,终于彻底成为了表象。

心结消去,雪睨终将自己化作空船。

空船随流而去的情形,便如陈齐死后的灵识所见。

世上的灵识皆为潮水,熙熙攘攘,潮中既有你我,潮中又并无你我。

生灵皆不能永远留存,唯有那一道潮水,才能贯穿时之长河。

三界生灵的意识,皆为潮中起落的水花。而潮水奔涌向前的使命,则为潮水本身的意志。

原来,那才是天地大道……

雪睨微微一笑,一瞬之间,她明白了。

她看着紫荆与冥虚,于她眼中,她们不再是以往的形体——他们,即使大命与理的轮盘中千丝万缕的点与线,又是生与死的大潮中起起落落的水花。

耳畔响起浪涛起伏之声,身边的森罗万象忽然可以直视其本质。雪睨在这一瞬的顿悟之中,忽然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头顶似有微光覆盖,照得她暖意洋洋,不禁欲要向那头顶上方靠得近些,再近些。

“师姐!”

“师傅!”

雪睨得道飞升之际,听冥虚与紫荆如此唤她。

她低头望了两人一眼,见她们满面惊愕,知晓今日自己飞升,“雪睨”与“冥虚”“紫荆”这三人难有再会之时,但心中未有离愁。

因为,无论“雪睨”也好,“冥虚”也好,“紫荆”也好,都身处朝中,水花起落,相互碰撞,交织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但即使水花并未相交,他们仍然在这大潮中,从未分离。

大潮的意志即为天命。

而天命,就是向前奔流,去往光阴的尽头。

冥虚宫中忽有瑞光祥兆,冥虚便眼睁睁看着雪睨身体轻飘飘向上而行。

雪睨越飞越远,瑞光却越来越近,连带着,天也似要融入身边似的,亮铮铮一片苍蓝。

虽说冥虚宫本就在云海间,但它这般与“天”接近的境况,冥虚却是第一次见到。

心念一动,冥虚讶异地瞪大了眼。

雪睨,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得道飞升!

此为喜事,冥虚却生出了寂寥。再看一眼紫荆,亦是因这情形而惊讶得口不能语。

冥虚靠过去执起紫荆之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紫荆师侄,你师傅已白日飞升,从此以后,天机教只剩你我二人。”

“白日……飞升……为什么……”

紫荆喃喃道。后陈灭国,陈齐临死之际怨恨不休,让她痛彻心扉。于雪睨而言,却是促成她看穿一切,白日飞升的动机?

冥虚似是看出紫荆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好师侄,你会怪你师傅抛下你而去么?”

“不会……”

“既然如此,人们各有各的缘分。同一桩事,落到不同的人眼中,便是不同的际遇。你师傅已为后陈、为南齐之事束缚本心六百余年,因而,后陈灭国,对你师傅而言反倒是好事。她……终是彻底看透了。”

冥虚说道,忽然心中雪亮。

十二年前,她为安慰雪睨,曾言她与雪睨皆是受天命操纵的傀儡。天命严苛,雪睨不该为自己的际遇伤怀。

然而,雪睨的心结,是自己六百年前仍未摆脱的“祸水”之名。如若后陈崛起、天机教一分为二,是她生来所要背负的天命。那么六百年后,因她而起之事,较真起来并未因她而结。

真正将后陈推向灭亡的是陈齐,就连紫荆,也不过是无意之间推了一把。

如此一来,苍天竟是怜惜雪睨的。天道既遵从了雪睨的愿望,将后陈完全抹去,又并未让她过多地参与此事。

紫荆,亦是果真承担了雪睨的宿命。

此事于紫荆是清修之途上的一道考验,且看她能否放下,于雪睨而言,却是释下的重负,使她得以顿悟。

而之于自己,又是什么呢?

冥虚叹了口气,咬破指尖,往自己身上写了道咒符。

清风洗面,也洗去了冥虚全身的伪装。

以前紫荆所见的冥虚,是一名圆圆胖胖,姿色并不出众的中年女子。然而,一声轻微的炸裂响声后,冥虚原本的面目浮现出来。

那是一名有着异域风情的年轻女子。

黑眉蓝眼,双唇殷红丰满,无时不诱人前去一亲芳泽。

乳峰高耸,玉腿浑圆修长,水蛇般的小腰不盈一握。

气质虽不如雪睨清冷,容貌却更为浓丽。

如果说雪睨予人的印象是天上之花,那么冥虚便是属于凡尘的惹火尤物。

“紫荆师侄,以前我与你师傅皆是受皮相所苦之人,因此才会结为好友。”

冥虚知紫荆见着自己的真正相貌定然会极度吃惊,放柔了声音,缓缓说道:“六百年前,天机教一分为二之际,你师傅因受恼怒泰忌对她怀有非分之想,于双眸上施了术法。而我为了陪伴她,也施术改变了这一身臭皮囊。”

冥虚轻声笑道,容颜艳丽如火红大花。

紫荆已是呆滞,不由自主地颔首,忽然明白,冥虚那般的容貌,无论本心如何,落在男人眼中都是撩人的。故而,冥虚为皮相受苦并非虚谈。

“对了,紫荆师侄,冥虚是我道号,雪睨却是你师傅的真名。她入了道门也不愿用道号,你知道为什么么?”

紫荆茫然地摇头。

“因为……她的名字是我母亲为她而起。”

“原来如此。”

紫荆颔首,今日所遇之事太多,后陈灭国、陈齐亡故、雪睨飞升,如今再听一桩师傅过往的秘闻,她也再不会吃惊。

不过心中虽是如此想,紫荆面上仍是木然。

冥虚温柔地执起紫荆之手:“我的母亲是雪睨之母的侍女,当年她们一同去到南齐,雪睨之母则嫁入皇室为妃,我的母亲服侍了两年,便被指婚为大将军续弦。雪睨出生的时候,皇妃娘娘几近崩溃,因为……”

“绿眸祸国的传说?”

冥虚颔首。她一直看着冥虚幻镜,自然知道紫荆已从姜明霞处得知绿眸女子的典故。

“是我母亲前去恳求皇妃娘娘,留下了雪睨,并按中原人的典故起了雪睨之名。希望她如大漠之雪一般,纯净来去,冷眼纵观千帆过尽……南齐国君本就不介意绿眸祸国的传说,此后待雪睨如珠如宝。而‘雪睨’这个名字,虽不够喜庆或典致,亦是因其含义而保下。皇妃娘娘产下雪睨之后元气大伤,不过三年撒手西去,因此,雪睨心中,向来是把我的母亲当做她的母亲。雪睨之名,便是我们两人共同的母亲留给她的纪念……”

之后的事情便一目了然。

天下大乱,后陈大军入境。成太要带雪睨入道门,冥虚放心不下雪睨,此时她的母亲已离世,她又是那般容貌。纵使无心,一举一动皆被人们视作狐媚,就连生父都听信谣言,要她收起“烟视媚行”之态,冥虚干脆抛弃尘缘,干脆同雪睨一起拜入道门。

雪睨就像她的姐姐一般,她要做什么,冥虚都会陪着她。

冥虚是喜欢尘世的,所以当雪睨修炼呼风唤雨的法术之际,她修炼出了冥虚幻镜。然而清修虽然清冷,尘世繁华热闹,冥虚却甘心住在云海之中,因为雪睨也在天山终年不断的风雪中默默苦修。

她以为她们会同时飞升,却没有想过,雪睨会先她一步而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