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魂倾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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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从天而降

后宫中男女情缘本就极是淡薄。陈康未痴狂之前,明霞公主身份高贵,又诞下皇子,再兼自己也是人间绝色,好歹在他心中还有地位。待到雪睨公主从天而降,后宫中总算平等了——却是无论身份高贵还是低微,姿色绝美还是平常,都再不能于陈康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因而,这婆婆才会如此妒恨雪睨公主吧。

杨玉坤想道。

她将天下大事抛之脑后,出言嘲讽雪睨冠人。是因为,比起将自己视作母亲,或是视作宫妃,她更愿意将自己视作女人。

这婆婆的性子,与我倒有些像呢……

另一厢,紫荆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

明霞公主微微一笑,眼神寒似冰刃。

“对了,方才冠人盯着本宫双眼看了许久,想来是本宫眸色与雪睨公主相同,心生亲切?”

紫荆摇头,强忍下怒气,硬声道:“师傅眸色并非翠色,我还是见了殿下府中的雪睨公主画像,才知六百年前的师傅是那般模样。后来为何变了颜色,却不知晓了。”

“冠人,你可知道,六百年前,南齐民间流传,绿眸的女子是为妖孽转生?”

妖孽?

紫荆眸中浮起怒色。明霞公主却不等她答话,径自道来——“北狄有些女子,生来眸如松石,容貌绝美,却身份低微,只能为奴为婢。这是因为——草原上流传,此类女子是为魔女,眸中暗藏魔性。男人若是见了她们眼睛,便会为她们发狂,男子间彼此争斗厮杀至死。故而,她们在草原上是不祥之人。

六百年前,南齐国君迎娶北狄大部落头人的女儿为妃。南齐、北狄、后陈三地民间历来素有通婚习俗,宫中效仿,原本非大事,不想这女子竟有魔女血统,诞下了一名绿眸女婴,便是你师傅雪睨公主。

一时间,朝野震惊。这国君爱女心切,视众人议论不顾,如珠如宝地将她养到十六岁,此时中原战乱频起,南齐也受了波及,北狄又趁机来犯,情势危机。幸而天机教有一得道高人,对南齐国君进言天下战乱,皆因雪睨公主而起,唯有将雪睨公主舍入道门,才能化解浩劫。南齐国君已别无他法,唯有照办。果然随后,后陈太祖率军南下,虽是求娶雪睨公主不成,却与南齐结成了联盟,共同挟制北狄进犯,又开启三地互市风俗,造就六百年盛世。”

明霞公主身为南齐皇家之女,又与雪睨同生了一双翠眸,对雪睨之事比后陈皇室知道得更多。此时她将雪睨过往冷冷道来,亦是再掩不住对她露骨的憎恨。

“当时,世人皆道,南齐国君送走了灾星,天下才得以太平,本宫也觉得果然如此。冠人,你说呢?”

“母亲!”

陈齐与杨玉坤终是听不下去,异口同声示意明霞公主勿要再说下去。紫荆面孔涨得通红,沉思半响,才哑声道:“娘娘也是绿眸。娘娘想说您自己也是妖孽?”

“冠人说得好。”明霞公主掩唇而笑:“本宫生得一双绿眸,年幼时受尽姐妹非议,也险些同你师傅一般被舍入道门。十八年前陛下登基,按例迎娶南齐公主,偏偏从备选的画像中挑中了本宫,姐妹们妒恨得不得了,还私下对本宫说过,陛下昏了头,想来后陈离亡国不远呢……”

明霞公主思及往日与陈康恩爱,有些唏嘘。

南齐北狄通婚是习俗,而北狄血缘混乱,几百年间累积的“魔女”血统,不知为何在她身上现了形,让她幼时受尽苦楚,时时刻刻惧怕着,怕自己遇到如雪睨一般悲惨命运,又怕自己真成了倾国祸水。

新婚之夜,陈康却对她说,绿眸女子的传说他早已听过,纯属无稽之谈。后陈典籍曾记载,后陈极西之境不少地方男女天生异眸。有些金发蓝眸,有些银发绿眸,容貌皆与与中土不同。而草原各部血统混杂,想来绿眸不过是异族混血的征兆。

因而,与其将女子太过貌美归为罪过,倒不如说是无力庇护美貌女子的男人们有错。

朕是后陈之主,亦为天下之主,朕有能力庇护任何人!

朕迎娶你,就是要让天下人看一看,男人应对女人尽到哪般责任!庇护女人本就是男人的天职,有些人却将自己的无能归罪为女子,又是何其可笑!

放心,有朕护着你,你一生定然尽享荣华安泰!

十八年前,陈康如此说道。

便是那一刻,明霞公主深深爱上了陈康。

不是以宫妃的身份爱慕君主,而是以女人的身份深爱男人。

陈康素来活得自大、傲慢、疯狂,被天下人非议。但之明霞公主而言,纵使他傲慢自大,纵使他脾气暴戾,纵使他并非完美而世上还有许许多多优秀的男子,他们却都不及他一根发丝。

因为他曾说过,要用男人保护女人的态度来保护她。

然而,时光流逝,女人难以变心,男人为何却变得这般轻易?

若不是雪睨……

若她好好修道,不来尘世间搀和……

明霞公主看了一眼紫荆,恨意又猛然高涨。

“本宫入了宫,事事小心,步步拘谨,生怕绿眸女子会祸乱天下的传说成真。如今却是不得不信,只是幸好此言未应在本宫身上。想来有雪睨公主这六百年的老道行在,本宫算得了什么。”

“娘娘!请勿要再辱我师傅!”

紫荆忍无可忍,气得牙齿咯咯作响。

明霞公主瞪了她一眼:“怎着?冠人还要教训本宫不成?你就算以术力轰平了本宫这栖霞宫,你师傅仍是……”

祸、水。

明霞公主朱唇微张,正要将那两字说出口,忽觉膝上一重。原来,是陈齐又跪了下来,将手覆到她膝上。

陈齐恳求道:“母亲,紫荆冠人奔波多日,想来是有些劳累,让她先去歇息罢。”

明霞公主迎上陈齐哀求的目光,心中一动,暗道紫荆毕竟对庆儿有用处,她现下逞了一时之快,为难的还是庆儿。

于是她悻悻地沉默了。

陈齐赶紧命人将紫荆与杨玉坤安排至偏殿里,又遣侍女们退下。偌大室内,终于只剩他与明霞公主二人。

这母子,一个犹自气闷,一个神色怅然。明霞公主却拉不下脸,嫩藕似的玉臂不住轻挥团扇。

二人相对无言。

“怎么?庆儿觉得娘亲不对?”

半晌,明霞公主终是不甘道。

这一句,将陈齐涌到嘴边的不满堵了回去。他轻叹口气,跪到明霞公主身边,将头搁到她膝上,宛如幼时光景。

“母亲,这几年你一个人在宫里苦熬,想来日子并不舒心,今日总算得以发泄,孩儿怎会责怪于你?”

明霞公主听得此言,心中一软,绿眸中又漾起了水意。

她抚着陈齐鸦色发丝,想到陈齐离开安康的时候,一头墨发不过刚过肩,如今已长了许多。

而那时他个头不及同龄的孩子,还是个圆呼呼矮墩墩的小雪团,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抱着狠狠亲上一口。如今长大了,模样生得愈发像自己,俊美得不像话,却也小心谨慎得不像话。

十三岁便没了父母庇护,封地在北疆,时常要与南齐朝廷打交道,偏偏顶着“陈齐”这个惹人嫌的名字。本性再是天真烂漫,如此过了四年,也会变成现在的性子。

她顿生心痛,叹道:“庆儿的日子比娘亲更艰难,你父皇怎能对你如此狠心。”

“母亲莫提往事。他待我们好也罢,不好也罢,这四年不都挨过来了?”

陈齐面色冷了下来。“说起来,这四年若非母亲冒着风险将密文夹在家信中,如今他的情形、朝堂上的局势孩子便是一无所知。”

“哼……”明霞公主亦是面色一寒,直起声,冷声道:“杨秀宁以为她能只手遮天,却不知这宫里并非密不透风,你父皇的事早已传出。庆儿,你的皇兄们可没一个安分,现下应是正在各结党羽。”

陈齐听得此言,想起安康城外的流民,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踌躇道:“三皇兄他……”

“嗯?”

陈齐却始终想不出陈吉令流民涌向安康城的用意。沉默半响,以手抚额道:“罢了,让孩儿先想想……”

明霞公主颔首,将此事暂且放下。

“庆儿,此时宫中情势不明,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我们母子各自行事,有些事都未曾言明,现在且将先前的行事与日后的打算都说开,彼此心中有谱,也更好应对旁人。”

陈齐颔首,笑道:“母亲想得周道。”

随即,娓娓道来——

“三个月前,孩儿接到娘亲密信,得知父皇现下的情形,便开始做打算。此时杨玉坤有孕,孩儿便以她素来跋扈,又担心内宠绢儿受她欺辱为名,上书为绢儿求赐夫人封号。此举明面上是扶持绢儿与杨玉坤相互制衡,不让享王府内权尽入杨玉坤之手,实则为随同传旨皇使上京做准备。”

“不错。”明霞公主颔首:“此事颇为轰动,就连娘亲被你瞒过了,以为你真是沉迷女色。”

“随后,北狄人混入北疆。孤查出是二皇兄所为,顿感苍天佑我。因为,这不仅是一个扳倒二皇兄的机会,更是拉拢宜营城守备孙成虎的机会。”

“孙成虎?”

“此人实为良才,有勇有谋,更难得是他不仅深喑官场经营之道,品性尚还纯良,又懂得顾全大局。既能为手下谋利,也还算爱护百姓……自古守疆名将,也便是如他这般行事了。”

“如此说来,此人他日确能为你靡下栋梁之材。”

“孩儿初至北疆,便有意重用他。当年却因孩儿年幼,府邸又在宜营城,不便与同城守备连成一气引发军中猜忌,冷落了他几年。此人亦能恪尽职守,并未因孤年幼好掌控而前来谄媚,更验证了孩儿看人的眼光。”

“不错,军中将领皆是上一位享王的人脉,虽然他是你皇叔,然而天家自古无亲情……他们应是怕你来个一朝天子一朝臣,将北疆军中将官全换下来,自己没了去处。庆儿做得很好。”

“待孩儿将军中要人大半拉拢过来,北疆也乱了,孩子便开始暗地里寻人佯装紫荆公主的‘徒儿’。本是打算待找到,便以进安康城向父皇进谏为由,拉上孙成虎人马,将他同自己绑到一条船上。没想到,后来遇到紫荆冠人,她确为雪睨公主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