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
应该说是出乎意料之外嘛，端详着眼前陈列在一张盖有淡蓝色绒布的简易木箱上的各种首饰文森特顿时觉得脑袋胀痛无比。
克林斯特汉姆城独天独后的地理位置和一国之都的特殊地位都注定了它的繁华似锦，夜夜笙歌，正所谓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来万盏明灯。其繁荣奢华的景象可见一般。特别是帝都的夜市，更是成为了无数来往商人旅者顿足投机的宝地；不过有别于那些身价万贯的商宦，其中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做的都只是一些小本生意，尤其是奔波于各地的旅行商人，对于这些人而言能在硕大的夜市之中享有一席之地摆个小摊赚一点小钱就已是相当满足。而且相对于那些有门面的店家相比，这些露天摊位也比较容易杀价，如果交涉顺利或手法娴熟的话也能买到不少价廉物美的东西。
而此刻文森特他们的面前则就是这样的一家贩卖首饰的露天摊位。戒指，项链，手镯，耳环，吊坠，胸针乃至一些连他都叫不上名不知用途的小挂饰摆满了身前不足两平方米的绒布，却并不显得杂乱无章，每一类首饰都被归纳到了一个特定的角落，即使同一类首饰的摆放也别有一番考究，看得出摊位的老板确实下了不少的心思。
“你看，这个怎么样？”从诸多首饰之中拿起一副耳环，兰娜对此非常中意的问道；
“欸，对这种东西我不是很懂。”挤出一丝苦笑，一向被视作奢侈品而无视，对于首饰和珠宝的鉴赏方面文森特确实一窍不通，可单纯从这对耳环的做工上讲，即使是普通人的眼光也能看得出相当的精细出色。
“很漂亮对吧。”
这倒是不否认，耳环中央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石头，由数个圆环相互交织缠绕的造型相当的独特，不过文森特很清楚无论是这耳环的材质还是那颗红色的石头都是无法被称之为宝石或贵重金属的便宜货，可这件首饰本身却非常的精致。
“这位小哥，你可爱的妹妹好像很喜欢这个哦。”应该是看出了些许锻模，露天摊位的老板笑眯眯地说道：“买回去的话她一定会相当高兴的。”
“呃，不，怎么说呢，我们并不是。”犹豫了片刻，似乎是想纠正什么的文森特最终还是放弃了：“多少钱，这个。”
然后就见到摊位老板笑盈盈地伸出手来比了一个六的手势。
“六个铜币吗？”
“小哥你真会说笑，好歹我也是靠这吃饭的。”依旧笑容不变的老板接着说道：“当然是银币啦。”
“还真是大放血啊。嗨嗨，今天一晚上你破费多少了？”
“三个金币。”相当于一般家庭一个月的基本生活开支，严重违背自身消费观念的文森特坐在路旁的靠椅上叹息道：“和过去陪莉莉斯那会儿真有的一拼。”
“你就知足吧，要说女人缘很多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花点小钱那是应该的。”
“行啦，你说的那些我都懂。况且我也没想过要抱怨什么。”看着身旁兰娜喜不自胜的的笑脸，文森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抬头：“喂……兰娜，你真的很喜欢这个？”
“嗯。”不假思索的回答。”大哥哥难道不喜欢吗？”
“那到也不能这么说，首先首饰这类的东西并不适合我，而且作为装饰品而言，少了它自身也不会缺少什么。哎，说得白一点，就是没有用处，至少对我的生活而言。”
很实用派的言论，却是文森特真实的想法，不需要刻意的修饰，完完全全从实际角度出发的生活态度。
“大哥哥不会觉得生活很单调无趣吗？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态度不能说是错误，但也就缺失了不少乐趣和意义了。”一边说着有点超乎她年龄段的话兰娜一边将手中的耳环递到文森特的眼前：“就拿这副耳环来说吧，大哥哥说它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装饰品，但是大哥哥知道吗？正是因为它没有用处，所以才会被大家赋予特殊的意义，就像护身符，跟神殿祭司的祝福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祝福嘛，很是新鲜的说法，将有形之物赋予无形的价值，这样的话就便是无用的奢侈品也变得拥有意义的存在，也就不能再被称作无用：“不愧是女孩子，对首饰一类的玩意儿果然见解独到。”
“嘻嘻。”
“不过啊。比起首饰，我还是觉得布娃娃之类的东西更适合你。”实在话，以兰娜的年龄来说应该还不到佩戴首饰的时候，相较于耳朵上挂着小巧的耳环，还是抱着布娃娃的样子更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唔。也不是讨厌啦。”撅起小嘴，兰娜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倒有点像是在苦恼似地的表情。”人家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就算有也没有办法拿出来，会很无聊的嘛。”
没想到这小丫头也有自己的烦恼呢，不会是家教过严偷偷溜出来吧。这种可能性虽说得通但文森特却没有对此深究的兴趣，而且对于没有童心也就没有体验过正常童年的自己来说也一时也想不出安慰对方的话语。况且这小丫头似乎并不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将苦恼转瞬即逝的功夫令文森特觉得一切的担忧对她而言都是没有必要的。
“呐，大哥哥，我们看起来像是什么关系呢？”
毫无里头的提问，只能佩服小孩子发散性的思维。
“什么关系……吗？”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方才露天摊位老板的话来。兄妹，从头发的颜色来判断的话确实有几分相像，可就眼睛的瞳色和面部的轮廓而言却完全不同，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否定这层关系。父女嘛，两人年纪的差距又太小了，嗯，那么最为妥当的说法就是——
“可爱的小女孩和在旁边照顾她的大哥哥。”
“咦？可爱？是真的吗？”
“怎么开始对自己没自信起来了？兰娜本来就很可爱啊。”这可不是客套话，兰娜给人的第一映像就是娇小可爱的女孩子，而且配上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想必没有人会不为她的可爱所动容，即便犯错也无法让人对她发脾气的类型。
“呵呵，那大哥哥要当这么可爱的女性的护花使者也相当辛苦呢。”
你才知道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没什么。”
“嗯，那个怎么说呢？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子的大哥哥，不是很不正常吗？人家好像是听谁说过的，但忘记是谁了。”
刚刚说什么来着，可爱是真的，喜欢捉弄人倒也不假，可以说是仗着可爱的资本拿针扎别人的心坎，然后别人还得赔上一张笑脸将心头的火气吞下去，这感觉实在不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与此同时，文森特也在揣测兰娜周围的家人到底对她灌输了什么样的观念？
可转而一想，像这样带着兰娜大晚上在夜市上闲逛，会被周围人看成这样也并不奇怪。该说是幸亏没碰上认识的人吗？要不然被误解也是百口莫辩。
“那么大哥哥，想不想成为我的所有物呢？”
居然说出这样不得了的话来。吃惊得转过头去脖颈却忽然被对方的双手紧紧抱住。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仅文森特，就连系于他腰际魔剑形态的狄斯路亚一时间都被惊愕所愣住。
“呐……大哥哥，讨厌成为我的东西吗？”露出一种无可言语的恶魔笑容，步步紧逼的赤色瞳孔逐渐占据了右眼的眼眸，近在咫尺的距离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麝香般的香气渐渐充斥了鼻腔，文森特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大脑仿佛在被幻觉所侵蚀。
“喂……冷静一点，这可是在大街上…”身体明明行动自如，但大脑却不受制约，甚至有种只要稍微动一下手指，身体就会产生剧烈崩坏的紧张感。
“大哥哥才应该冷静一点呢。”兰娜的身体已经完全靠在的文森特的身上，逐渐逼近的瞳孔似乎具有着某种魔力，坐于膝上的女孩的身躯，轻地感觉不到重量。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顿时在脑海中爆发，逐渐消散的意识在瞬间重聚。与撒尔扎克的碎片融合后的身体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有别于传统意义的人类，可在文森特准备推开身上的女孩之前，对方却意外的停下了对他意识的侵蚀。
“开玩笑的，嘿嘿。”恢复到之前天真笑容的兰娜脸上丝毫看不出之前妖媚的神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兰娜，等一下，刚刚的是？”
“嘻嘻，因为大哥哥也很可爱，所以就忍不住欺负一下……”一个小跳从少年的膝上跃下，背过身子的兰娜笑眯眯地回头看着文森特。”大哥哥被吓到了？”
“你这小鬼，知道刚刚你有多危险吗？”长出一口气来，身体感觉有些虚脱，要说玩笑的话是否过头了一点，若不是对方及时停下，文森特真不知道会不会因身体自卫的本能而出手伤到兰娜。看着小丫头一脸满不在乎的笑脸，脸颊上不禁淌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刚想抬手擦拭，右手却忽然被对方的双手握住。随即手心传来一阵金属特有的触感。低头一看竟是那对做工精致的耳环。
“你这是……？”
“送给大哥哥恋人的礼物。”将双手背到身后，依旧保持着灿烂笑容的兰娜脑袋微微一歪：“这副耳环可是带有＇牵绊＇的祈愿喔。是人家特地问店长挑选的呢。”
略微诧异的盯着眼前的小女孩，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耳环。从对方真挚的笑容中文森特似乎读懂了些什么，不过很快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般的抬起头来：“那么你的……”
“不用了。”伸出食指抵住少年的嘴唇，兰娜露出了意料之中微笑：“礼物的话，人家已经收到了，很感激大哥哥今晚能陪我玩那么久呢，虽然也很想继续让大哥哥带人家玩下去，不过看来是不行了呢。”
因为来接她的人已经到了。这句话兰娜并没有说，也没有必要说了，因为就在女孩的身后从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一个身着及腰短袍的年轻男子正朝着他们缓步走来。
“奥兰德小姐，属下可算是找到您了。”有着一头金色短发的年轻男子来到兰娜的身边，极为恭谨地向还不足他腰身高的女孩屈伸行礼，毕恭毕敬的态度显然是只有主仆之间才会特有的礼节。“今后外出还请您务必通知属下一声。”
“我有说过的吧，不想做的事情是决不会做的，一个人外出就是想独处一下，这点小事身为下人也该留意到才是。”完全换成了一副主人的语气，之前虽然几度否认身为贵族，可从此刻的情形看来那不过是兰娜闹变扭的情绪罢了。只不过看着一个小孩子当众训斥比她年长数倍的成年人，这样的场面不仅有趣而且并不多见。当然，年轻男子也很快注意到了文森特的存在。
“小姐，这位是。”
“和你无关，是我新认识的一位朋友。如果你是来找我的，那目的已经达成，我会早点回去，所以你先走吧。”对身后的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兰娜略带歉意的冲文森特微笑道：“不好意思呢，本想还能让大哥哥继续陪我一会儿。”
“没事，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再来找我。”口头上是这么说，但文森特却并不曾告知兰娜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信息，若是将之视作形式上的客套也未尝不可。就算有些对不住小丫头，文森特却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和对方有过多接触的事实。
“小姐，还请您随属下一同回去。”身后的男子口吻依旧的叮嘱道；
“知道了，你最近很自大啊？都不听我的话了。”
“这是属下的职责。”
很尽职的家伙，就是脑筋顽固了点。面对这样一个死板的家仆兰娜不得不还是放弃了口舌之争的打算。只是在走之前，小丫头又想到了什么似地走近文森特身边做了一个要说悄悄话的手势。然后趁着后者顺势低头的间隙，毫无预兆地在少年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这是大哥哥陪我一晚的谢礼。”嬉笑着朝身后小跳几步，兰娜美丽脸庞上洋溢着恶作剧般的笑容：“今晚玩的很愉快喔，那么改日再见啦，文森特。”
说完，也不等身后仆从般的男子便雀跃这窜入了人流之中，那娇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愣愣地注视着兰娜身影消失的方向，数秒之后文森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条件性的抬手抚摸被对方轻吻过的脸颊，一丝异样的感觉充斥了心头。凝视着手中的那副耳环，文森特的眼神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牵绊，为了永运‘紧紧相系’，祈祷可以永远相守，即使分隔两地，不论相距多远，也祈祷有一天能够重逢的祈愿吗？想起自己和莉莉斯之间那层难以用言语概括的复杂联系，手中耳环的祈愿竟然意外的契合。
“你真该好好学学那小丫头，对情感和生活方面你的认知实在是太差劲了。”意识里意料之中的传来狄斯路亚熟悉的声线，身为今晚发生一切唯一的观众，这个原黑暗大魔导士意尤未尽的叹息道：“没留下联系方式实在太可惜了，难得有女孩子对你这么主动你竟然就这么让她从手心溜走，哎……”
并未回应意识里讽刺性的感叹，将手中的耳环塞进胸口的衣兜，再度望了一眼兰娜离去的方向，淡然一笑之后文森特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眼前攒动的人流不再令胸口沉稳，头顶闪耀的霓虹也不再刺眼，聆听着耳边混合了人们笑声和乐曲的喧嚣，心情不再浮躁；很奇妙的感觉，宛如崭新的体验，深吸一口气，从未觉得街上混杂了香料和鲜花的香气会如此怡人。仰望头顶那一轮明月，迎面的寒风也似乎并不那么刺骨。
月下的白莲嘛，回忆起之前兰娜身上淡淡的幽香，文森特一向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清澈笑容。
单调无趣的生活，是否真的值得自己去改变，记的诺沛库林斯那晚曾予自己说过掌握人心的重要，回想不久之前狄斯路亚关于人与人情感的言论，文森特不禁对自己十多年来一直秉持的现实态度产成了一丝的动摇。
这是个令人头痛的小鬼，无法揣测对方的想法，时而流露出的那份超越年龄的言行如同给她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亦妙莫测又耐人寻味。不过在那之前——
“我有告诉过她我的名字吗？”
疑惑的自问，却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毫无预兆之下，文森特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阵晕眩，随着喉咙异常的燥热，一大口鲜红的血液从口中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