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了“君骨法当贵”这一点,才冒了折损名节丢失饭碗的危险鼎力相助。所以王有龄谋职成功,回杭任官后,胡雪岩不无得意:“还是我的眼光不错,看你到了脱运交运的当儿,果然不错。”在王有龄这一面,是“天助自助之人”,自己是个有出息、有前途的人,别人就有信心来帮助你,别人知道钱不会白花。在胡雪岩,这种行为就颇有隋唐侠义之风了。
颇有些类似和他同时代的四川巡抚吴棠。
吴棠初在江苏地面做知县。一日有人来报,说吴棠的一位世交故世,送丧的船就泊在城外运河上。吴棠就派差役送去二百两银子,并约改日有空前去吊唁。
差役的回话颇多矛盾,细问才知道是送错了。吴棠大为光火,立命差役追回这二百两银子。
身边的书办却提醒他,送出去的礼再要回来,于知县情面上有碍,不若落个顺水人情。吴棠称是,第二日还专门去了那船上。
原来,被错送了二百两银子的船上也是一家送丧的。而且是两位满洲姐妹。因为家道中落,社会上的人势力,才害得两位女子亲自护柩北上。一路上孤苦伶仃,从无人上船问寒问暖。没想到在这里却遇到了父亲的故友旧交。
吴棠也不说破,上船吊唁了一番,又执父辈礼节与两姐妹叙了一番,起轿回衙了。
在吴棠,这番礼节也就敷衍过去了。
不曾想山不转水转,多年以后,两姊妹中的姐姐成了慈禧太后,并且垂帘听政,管理社稷宗庙了。
慈禧太后没有忘记当年的知县,在朝堂中多有垂询,大臣聪明,就借了机会上折奖叙吴棠。吴棠官职一升再升,要不是才智平庸,太后巴不得把他提为疆臣。
吴棠最后官至四川巡抚,美味口腹,蜀都锦乡,快乐一世而终老于成都。
不过拿吴棠和胡雪岩比,也多有不妥。
吴棠是顺水人情,胡雪岩是拿饭碗性命乃至名节,冒了风险做的。所以吴棠是“无心插柳”,胡雪岩却是“有心栽花”。
而且花也开了,两人的结果又有了相似。吴棠有了慈禧做靠山,官做得很安稳,一辈子平平安安,没有人敢弹劾他。有点小错,大家也都一笑了之,这是有势在那里。
胡雪岩借了王有龄,“以子母术游贵要间,以聚敛进。”王在粮台积功保知府。旋补杭州府,升道台,陈臬开藩,不数载简放浙江巡抚。时胡亦保牧令,即命接管粮台,胡亦得大发,钱肆与粮台互相挹注。这也是有势在那里。只要靠山不倒,胡雪岩的生意就会越做越好。
而且胡雪岩的靠山是凭了本事培养起来的,这一点谁也无异议。所以,胡雪岩的势是“做”出来的。
胡雪岩称对王有龄的借重是取官势。
官势有官势的好处。一任地方官,钱粮调度,生杀予夺尽在自己掌握中,只要不做出无可收拾的烂事,伸缩余地甚大。
官势最大的缺点是不稳。肥缺人人想占,瘠缺也不能没人,所以朝廷总是要常有所调动安排。
所以取官势需要看政声政情,不断去做。
比如浙江巡抚黄宗汉露出口风要有所活动了,就得考虑一下浙抚的位置谁来接替最为合适。
为自己的取势计,当然是自己人来接替最为合适。王有龄从自己的官仕前途考虑,也觉得自己人来了最理想,若是别人,免不了要做明哲保身的预备。
最为理想的,便是由何桂清来接任。
胡雪岩在做势上是毫不含糊的,就专门去了一趟苏州,游说何桂清早日进京活动,至于费用,可以由胡雪岩放款。
何桂清年少得意,在情、色上免不了看不开,居然迷上了胡雪岩的宠姬阿巧。
这就要看胡雪岩的气度了。
对于阿巧,胡雪岩自相遇之日,便有“西南北东,永远相随无别离”的属意。现在要做“断臂赠腕”的举动,这个决心委实难下。
在考虑到阿巧姐的去留上,最后他下了决心,下得这样的决心!多少英雄意气,也都消磨进去了。莫名的怅惘失落,无非是为了事业前程。代价太大了。代价大回报自然也大,有了胡雪岩这种感慨之举,不想在江湖上没有朋友。
胡雪岩对尚未得官的人尚且不吝解囊,舍得花本钱,可想而知,他对于已大权在握的官员当然更是千方百计攀附了。同治元年正月,他初识左宗棠,左是新任浙江巡抚。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胡雪岩心里清楚,要在浙江这块地皮上赚钱,并谋求向外发展,当然需要与眼前这位“土地神”套上关系。因此,他便把受王有龄委托从上海采办来而因故未能运人杭城的军粮军需当做谒见左宗棠的见面礼,从此开始了两人长达20年的密切合作和倾心交往。
胡雪岩在官势上做到极顶,是遇到了左宗棠。不过,和左宗棠这样光明磊落的封疆重臣在一起,需要的并不是小恩小惠,而是辅佐他成就大业的才能。如果是个庸才,左宗棠以他的骡子脾气,吹灰之力就可把你攻倒。如果是个人才,左宗棠自会礼如上宾。据史料记载:
“咸丰五年,杭州不守,王公殉难。继者为左中丞宗棠。胡以前抚信任,为忌者所潜。左公闻之而未察,姑试以事,命筹米十万石,限十日,毋违军令。胡曰:大兵待饷,十日奈枵腹何?左公曰:能更早乎?胡曰:此事筹已久,若待公言,已无及矣。现虽无欤,某熟某米商,公如急需,十万石三日可至。左公大喜,知其能。命总办粮台如做,而益加委任。”
有了左宗棠这样的疆臣看重,胡雪岩所谓的官势就已做成。所谓势利,就是以势取利。初有王有龄的海运局差使,借重海运银两做生意,后王升巡抚,得一省之利为己调度。现在左宗棠金戈铁马,花十年之力平定西北回乱,胡雪岩借的势也就大了。清廷倚重左宗棠,要靠他来收复叶赫那拉氏的母乡故土,保住大清的风脉元气,免不了就要言听计从。
左宗棠得朝廷之势,也就是胡雪岩得朝廷之势。十数年间,转运输将,购置弹药,筹借洋款,拨饷运粮,无一不要胡雪岩经手。以此种大势,求什一之利,胡雪岩的势力如日中天,财富也从白银数十万转而数百万进而数千万。回头再看胡雪岩的赠金赠妾,才见得胡雪岩为事业所下的功夫极深。也见得利势不分,自有其道理。
胡雪岩为左宗堂效犬马之劳的结果,是获得了对方的信任和倚重。且看左是怎样评价他的:
左宗棠在一篇奏稿中说:“江西补用道胡光墉,自臣人浙,委办诸务,悉臻妥协。杭州光复后,在籍筹办善后,极为得力,其急公好义,实心实力,迥非寻常办理赈抚劳绩可比。”同治四年三月,左宗棠在给长子孝威的信中说:“胡雪岩虽出于商贾,却有豪侠之慨。前次浙亡时,曾出死力相救;上年人浙,渠办赈抚,亦实有功桑梓。”同治十一年在答杨石泉的信中说:“胡雪岩,商贾中奇男子也。”光绪四年二月二十四日,在致谭钟麟的信中说胡雪岩是他“依赖最久、出力最多之员。”
急功近利是商人的通弊。如何能吃小亏,耐一时之难,获取一条不尽财富滚滚来的巨利之源,应该是商业理性所必须思考的问题。
这就需要代换理论。小利是小忍而得的,忍的实质是先不求利,而求做事。做小事体,从开始忍耐到获利的间隔小,获利也就小。做大事体,从开始忍耐到获得的间隔大,获利也就大。一般来说,只要方法正确,获利和所做的事体,和忍耐的能力总是成正比的。封建时代,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书一读便是寒窗十年,所得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商业活动和读书的道理一样,急功近利的做法,根本别想获有黄金屋、颜如玉。“先不必求利,要取势。”
胡雪岩看出利势不分家,就有了他的取势行为。官势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厚利,“光有官势还不够,商场的势力我也要。这两样要到了,还不够,还有洋场的势力。”
这就典型地道出了胡雪岩在商业上的总体谋略。这个谋略的核心是取势,犹若修水库蓄水,犹若修铁路运输。开头看起来成本大,回收慢。然而,一旦水库、铁路修好了建成了,由此而获得的利益却是稳固而长远的。
对于胡雪岩来说,他做生意的本来手法就是要放眼光,放胆量。他不屑于因蝇头小利而障住了身手,他看得远,所以心思做得深。
天下大势他很了解。首先是洪杨之乱,由此而引起整个社会的人口流动,财富大变迁,非一时可以安顿。其次是海禁大开,眼看着洋枪洋炮挟着西方的工业品滚滚流入中国市场。中国和西方有巨大的差距,也非一时可以弥补。不但了解大势,而且独具主见。一般人因洪杨之乱而惶惶,忙于逃命的,趁机捞一把的都有。
胡雪岩是有眼光的人,他看准了,“长毛”是不会持久的,官军早晚要把他们打败。既然形势是这样,浑水摸鱼,两面三刀,投机取巧,都不是地道的作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帮官军打胜仗。“只要能帮官军打胜仗的生意,我都做,哪怕亏本也做。要晓得这不是亏本,是放资本下去,只要官军打了胜仗,时势一太平,什么生意不好做?到那时候,你是出过力的,公家自会报答你,做生意处处方便。你想想看,这还能不发达?”
了解大势了,就好取势。势在官军这边,自然要帮官军。只有昏头黑脑的那些人,才不计社会大的走向,单为眼前可图的几笔小小生意而断送了大好前程。
洋人那一面也是这道理,“洋人虽刁,刁在道理上。只要占住了理,跟洋人打交道也并不难办。”
这种看法,在海禁开放之初,着实颇有与俗不同之处。因为照一般的见解,洋人不是被看做茹毛饮血的野人,就是被视做不可侵犯的神人,结果就无法和洋人平等来往,做出了许多滑稽可笑的事情。
在胡雪岩,一开始就守定了讲道理、互惠利的宗旨,自然又占了风气之先,为他商业上的发达做了心理准备。
有了对这两个大变动的分析,胡雪岩就逐渐把做生意的力量重心放在了蓄势取势上。看到了大的形势,并顺应大的形势走,这是顺势。但是光有这一点还不够,跟着大势走仅仅是顺应时势,胡雪岩还要进一层,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置身于能控制大势的核心位置,这就是“做势”。
顺势是眼光,取势是目的,做势就是行动。
在官场上,通过资助王有龄、黄宗汉、麟桂、何桂清、左宗棠等人,通过为他们出谋献策,出力出资,把他们的功名与利益和自己紧紧联结在一起,从而达到“此人须臾不可离”,或者说“天下一日不可无胡雪岩”的效果。这样就取得了官势。
王有龄、何桂清等的升迁和享乐离不开胡雪岩;左宗棠平定回乱,建立不世功名也离不开胡雪岩。
胡雪岩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所以也就能抓住他们。抓住了这些人,也就抓住了他们为官而自然形成的官势。有这些靠山在,转粮拨饷,筹款购枪,无一不可堂而皇之地去做。这些人也正眼巴巴地盼着你的这些东西,又何愁不能从中渔利?
此中官商联结,既非空前,更非绝后。80年代那场所谓“官倒”大浪潮,不知有多少商人借官攫取了巨利。
同样,撇开社会的和政治的原则,单从商人的谋利角度来看,即便是最发达的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也处处可见官与商结合的范例。或者说,商业与政治势力结合与运用的范例。
比如说哈默,曾被誉为“红色资本家”。这红色即官(势),资本家即商(事)。
又比如现在有好多半官方基金会和“慈善”机构。国外资本家趋之若鹭。大批资金的涌入者是有条件的,需要接受基金的机构代其疏通各种关系。这需要疏通的便是官,目的还是为了商。
只是现代社会的做为越来越隐蔽,给人一种在商言商,商政无干的现象。不过这假象,着实瞒不住每位能一手通“官”者。只要有官势可取的地方,便有商人在行动。单就商业自身的利益来讲,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胡雪岩长袖善舞,层层投靠,以这些人为靠山,在总办粮台、劝捐、军火买卖、借款中捞了不少好处,更重要的是有这些人的帮助,他在商场更能左右逢源了。
6.人情投资为后报
胡雪岩凭借自己的经济实力,竭力垄断丝蚕出口生意。在这过程中,他曾联络各地大丝商,共同对付洋人。“三人同心,其力断金”。但是也有不少商人档手一心只顾自己的眼前利益,故意拆台。胡雪岩就曾用计收服这种人,丝蚕垄断局面形成后,持续了20年左右。
与胡雪岩在这方面有生意关系的,一位是朱福年,一位是庞二。
朱福年的账面出现问题一事,胡雪岩早有所闻,他不但不追究,反而丢开了。他做事一向往好的方面走。眼前的惟一大事是与庞二谈判合伙的细节。由于彼此都具诚意,谈判相当顺利,胡雪岩在恒记不居任何名义,但先要为恒记做一番整顿,等到有了头绪,再设立阜康钱庄上海分号。对这方面,庞二表示概不过问,又说,如果胡雪岩资金不足,他可以拉一批长期存款的户头来,变相地为阜康增添资本。
于是,双方找了见证人来写合伙的契约,胡雪岩请的是尤五,庞二找了一个他的父执,专做桐油出口的孙大存。合同签押好了,庞二大张筵席,请见证人,也请恒记管事的人,包括朱福年在内,即席宣布,赋胡雪岩以盘查银钱货色、考查用人、重新改组的大权。
胡雪岩接着也站起来说了话,表示决不轻易更动,请大家照常办事,不必三心二意,话不多而扼要,每人都像服了颗定心丸,只有朱福年是例外。
到了第二天,朱福年来请胡雪岩到恒记去“视事”。他早就打好了主意,到了恒记在账房中坐定,管事的人一个个来见过,他问了问各人的经历,随即起身辞别,朱福年请他看账,他回说:“不忙。慢慢儿来好了。”
这一半是放朱福年一马,看他是不是自己去弥补他的“花账”,一半也是实话,因为眼前先有件与他切身利益有关的大事要办。
恒记人事上的变动,朱福年已经告诉了怡和洋行的大班吉伯特。这个意外的变化,自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朱福年还不服气,怂恿吉伯特说:“胡雪岩实力不足,只要吉伯特坚持原议,必可迫他杀价脱手”。
因此,当古应春跟吉伯特再度会面,说明恒记的丝亦归他经手,要求照最初的议价成交时,吉伯行断然拒绝,依旧以欧洲丝价大跌为托词,只肯照八五折收买。
事情成了僵局,胡雪岩相当为难,如果坚持原价,万一不能成交,不但自己的本钱搁不起,丝也会变质,而且对庞二这方面也难交代。倘或委曲,则更不能求全,不但为庞二所笑,在商场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声,亦会大打折扣。同时还有一层顾虑,也许朱福年已经跟庞二说过,他那里的货色,可以照原定的价钱卖给吉伯特,由自己来经手,反打了个八五折,即使庞二了解其中的苦衷,为了以后易于控制全局,眼前不能不吃点亏,但心里总会不舒服,那就影响彼此合作的关系了。
事情最终谈得很不愉快,只好寻找别的办法。于是古应春去寻一个名叫陈顺生的朋友,此人是他的同乡,在太古轮船公司做买办,专门负责招揽客货承运。太古也是英国人的资产,和怡和有货色交运,当然委手太古。
一问果然,“不错,有这回事。”陈顺生答道:“先是订了两班轮船的舱位,到期说货色还不齐,拖延到下两班,贴了四百两银子的损失。”
“那么下两班什么时候到?”
“一班十天以后,还有一班要半个月。到埠卸货装货,要十天工夫。”陈顺生问,“你打听它是为什么?”
托人办事,自然要以诚相待,而且是同乡好友,也不必顾虑他会“泄底”,所以古应春将跟吉伯特斗法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接着便托陈顺生去“逼他一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