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是元曲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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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绵绵思古意 当时只道寻常事

绵绵思古意

当时只道寻常事

曲人卢挚的一生可以说是一个悲剧,无论是感情上还是事业上。他与其他人的不同在于,别人既没有得到感情的归属,也未在仕途上迸发出光芒,而卢挚把这两样东西都掌握在了手中,最后又错失过去。是他的性格使然还是他时运不济,后人很难评断。

元世祖至元五年(公元1268年),经过几轮的筛选,卢挚荣登进士榜单前列,不久之后即当上翰林院集贤学士。早在唐代就已经存在集贤院这样的文书办事机构,专门负责撰写经史子集,宰相亦属于集贤院大学士之一。可以说,从集贤院出来的才士,被升为一、二品官极有可能。所以唐人把进入集贤院称为“登瀛洲”。相传瀛洲是东海的仙山,唐人认为,集贤院就像仙境一样,能到这里简直幸运至极。

元代继承了唐集贤院体制,并兼翰林院作用,还增编了不少部门,其中学士的地位仅次于大学士,这是在至元二十二年之后才实行的制度,此前以学士最大。所以,卢挚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学士的位置应该可以得意了,而且该官职相当于皇帝的机要秘书和谏臣,皇帝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都要向他们垂询,把他们视做知己。不过,当臣子不再受皇帝宠信时,那种从天堂掉进地狱的滋味更是痛如剜骨。朝瀛洲暮舣湖滨,向衡麓寻诗,湘水寻春,泽国纫兰,汀州搴若,谁与招魂?空目断苍梧暮云,黯黄陵宝瑟凝尘,世态纷纷,千古长沙,几度词臣。

卢挚《蟾宫曲?长沙怀古》早晨还在朝中办事,晚上却已被放逐到遥远的南方。朝夕不过几个时辰,境遇却是天壤之别。古人把天子脚下比作“瀛洲”,卢挚借“瀛洲”与“湖滨”对比,来说自己遭到朝廷的放逐。

卢挚做集贤学士没多久,就因得罪人而遭谗,被贬谪到湖南,路经长沙偶感风物,写下了上面这曲《蟾宫曲》。他在江南待了数年之久,以《蟾宫曲》为曲牌写了十余首怀古曲,名义上感叹千秋万世,其实是倾倒一肚子的苦水。

曲中第一句交代自己遭遇的背景后,接下来便写他在湖南的见闻:徜徉在衡山之麓,漫步于湘水之滨,鼻尖嗅到的是岸芷汀兰散发的幽香,眼前是漫天芳草,令人想起了以秋兰为佩的屈原和在江边追忆屈原的宋玉。哎,像宋氏一样肯为屈原招魂的有几人呢?千年时光匆匆而逝,他来到了湘水之滨,举目遥望远处苍梧山与黄陵庙,不禁想到了舜帝和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思古之情油然而生。

“空目断苍梧暮云,黯黄陵宝瑟凝尘”两句,所指的便是舜帝与娥皇女英的故事。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里曾讲到,舜到南方巡狩,死于苍梧山下,便葬在此处。《水经注》中记载,娥皇、女英对舜帝忠贞不已,舜帝死后,她们纷纷溺毙于湘水殉情。人们为了纪念二女而在洞庭湖畔修了黄陵庙。卢挚用这两句话来描写暮霭覆盖的苍梧山和黄陵庙,并对尘土掩埋的二妃抒发自己的哀伤和追悼之意。

卢挚思屈原、宋玉,思舜帝、二妃,皆是有缘由的。长沙湘水畔,多少年来留下了无数骚客的遗憾。卢挚也怕在这里度过余生,再难回到帝王身边施展长策。为忠臣者最怕遭冷弃,他的伤情在曲中不言而喻。

凡善于吟诗作赋的文人,只要见到有古人痕迹的事物时总不免多愁善感一番,要么慷慨激昂,以舒壮志;要么感时伤事,黯然出尘。卢挚感怀身世,在人生理想的幻灭之后,不得不放手。问黄鹤惊动白鸥:堪鹦鹉能言,埋恨芳洲?岁晚江空,云飞风起,兴满清秋。有越女吴姬楚酒,莫虚负老子南楼。身世虚舟,千载悠悠,一笑休休。

卢挚《蟾宫曲?武昌怀古》辗转到了湖北武昌,卢挚此时仍带着集贤院学士的高帽,却终日闲极无聊。一日他登临名闻天下的黄鹤楼,忽而有只惊起的白鸥横空飞过,与黄鹤楼钩织成了奇妙的画面,就像黄鹤惊动白鸥一般,令白鸥不敢停留。此情此景,激发了卢挚的灵感,他遂写下了这首武昌怀古曲。

举目望去,看到远处的鹦鹉洲,卢挚蓦然想起死在此处的汉末才士祢衡。祢衡因为恃才傲物、桀骜不驯,相继得罪曹操、刘表等人,最后一个收留他的江夏(武昌)太守黄祖也受不了祢衡的嘴,将他处死。祢衡的饮恨在卢氏看来可悲可悯,卢挚认为,一个有才能的人因为高位者的不赏识而就此淹没,难道不是件恨事吗?

不过,浩瀚长空,云淡风轻,有美女香酒陪伴,卢挚觉得不应因为一点伤古之情就浪费了眼前的景致,辜负“老子南楼”的美意。“老子南楼”本是《晋书?庾亮传》里的一个小故事。东晋六州都督庾亮镇守武昌时,他的部下殷浩等人月夜乘船登南楼赏夜景,庾亮得知后也来凑热闹。部将们见状纷纷走开,为自己偷闲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庾亮却笑着说:“你们不用这么着急走,就算先生老子来了这里,看到胜景也不忍离开的。”说罢便亲热地与殷浩等人饮酒作乐,谈论国家大事。

卢挚借“老子南楼”来劝自己,不要辜负良辰美景。面对身世如虚舟,无根无底、四处飘荡的境况,卢挚虽然伤怀,可是却于事无补,他能做的只剩下自我释怀。历史记载中的卢挚温柔多情,词曲清丽,在他的众多曲子当中,这曲《蟾宫曲?武昌怀古》竟突发豪放之言,叫人不免惊讶。难得卢挚能如此看得开,在霪雨霏霏的元代发出清音。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怀古曲既不是为赞扬古人而作,也不是为天下黎民所写,通常都是为自己的一点辛苦诉苦水。他无力改变现实,能做的只剩下饮酒作乐,寻求离开浮生的解脱。也许正是他想放又放不掉的优柔寡断,注定了他事业的不顺、情感的失败。如果他能钟情他心爱的女子朱帘秀,他的一生想来能获得些许安慰,然而就连忠贞的爱情,他也让其如冰般消融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