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是元曲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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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虽爱尘世,依然潇洒遁去

虽爱尘世,依然潇洒遁去

普天之下,皇天后土,羡煞世人的居士,非陶渊明莫数了。陶渊明为隐居而隐居,是人们心中真正的居士。其单纯的精神,使他成了隐居者的精神鼻祖,虽然不是第一个远离尘世者,却说出了世人的心念。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青山绿水,老树昏鸦,旁无车马喧闹,耳边自在清净,生活的“真意”二字你就可以得到了。只有陶渊明这样超现实的人,才能想到去寻桃花源,才能了解山下采菊的乐趣。因此,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辛弃疾等人都把陶渊明奉为偶像,诗里诗外都在追捧。在元代受够苦难的文人,没有办法发出伯颜那种兴致勃勃之语,便都开始艳羡陶渊明,爱上了隐居的生活。

想要成为隐居者的人多是生活经历颇为坎坷的人,他们作出这种选择大多出于以下几种缘由:一些人想要谋得终南捷径,所以借隐居抬高身份;一些人终生未能融进官场大熔炉,失望无奈采取遁离;一些人进去了熔炉发现耐不住高温又跳了出来,这是明哲保身;还有一些人进去大逛一圈,发现没什么意思,就到山野寻找新鲜空气。无论原因、目的为何,总之隐居是个吸引世人的生活方式。可怜秋,一帘疏雨暗西楼。黄花零落重阳后,减尽风流。对黄花人自羞。花依旧,人比黄花瘦。问花不语,花替人愁。

张养浩《殿前欢?对菊自叹》此曲是张养浩逛遍官场大熔炉之后所做。很多诗人、词人都好“自叹”,因为自言自语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排遣抑郁的方式。张养浩的《殿前欢》中“自叹”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找了一株菊花作为倾诉对象,因为菊花不会言语驳斥,可以听他任意牢骚。

西风碎减叶飘零,张养浩推开了窗子,映入眼目的不是一帘幽梦,而是凄风疏雨,从楼瓦躺下,化作雨帘。重阳节后,菊花凋零,曾经的鲜艳夺目的花朵已落去了大半。花虽败落,但那些依然在枝头盛放的秋菊仍保有风采,张养浩再一看自己,却已瘦得不成人形,他忍不住问花,自己该如何是好,花虽不语,想必它也在为自己感到忧愁。本曲以通感的手法来结束,一句“花替人愁”,顿使曲子中的愁情变得更加浓郁。张养浩的自怜自惜赫然在目,令人也想化作秋菊,成为倾听他的对象。

张养浩本并非好隐逸之人,少年时才学便闻名天下,十九岁入朝为官,在真正退隐前身居要职,高官厚禄享之不尽。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入焉与天子争是非,出焉与大臣辩可否”,百官敬畏,民心拥戴。可是为官三十年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感到“看了些荣枯,经了些成败”,一切都显得那般无趣,遂辞官回家,隐居于世外。朝廷六次召他入宫,都被他婉言拒绝。想来他是知道自己在朝中触了太多的逆鳞,早晚要遭到暗害,不如就此收场。

放下了朝政的担子,张养浩的心思全落在作曲弄文当中,对生活和命运的吟咏成为了他的文学主题。一株菊花就这样化作他顾影自怜的倾听者。在《殿前欢》的曲子中,他本认为凋零的花应比他更自怜,但实际上菊奈秋风的能力远超乎他的想象,于是张养浩才想,也许菊花是在替他悲苦,是以纷纷凋谢。

张养浩之所以写“对菊自叹”,其实还有另一层深意。菊花是陶渊明的最爱,陶渊明经常对菊咏叹,表明心迹。张养浩选用菊花,自然是说自己也想如陶渊明一样,成为一个不问世事的隐居者。往日的宦海风波已成过去,鸟儿返林、鱼儿纵渊,那时的陶公何等惬意,张养浩也想成为另一个陶公,过着池鱼在故渊的生活。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倚仗立云沙,回首见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云霞,我爱山无价;看云行踏,云山也爱咱。

张养浩《雁儿落兼得胜令?退隐》脱离官场的日子是闲适异常的,他每日都到家门前的山中漫步,偶尔坐看晴空之上云来云去,欣赏如画山色,写下了上面这首退隐的曲子。举目望去,山色因云的有无而忽明忽暗,云则随着山的高低忽上忽下。天地间的景象真是奇妙。他拄着登山的拐杖,抬头看到云山相依相偎,低头可见山下的人家,周围则是山猴戏耍,野鹿徜徉,芳草遍地,如临九霄仙境。他就这样怡然自得地看呆了,恨不得扑进云团、扎身花野。没有了烦恼,一切都变得比以往更美好。这一刻,山水与他于共融为一体。

离了公堂回到家乡,每日对着荷花烂漫云锦香,张养浩玩得痛快。他还给自己的隐居别墅起了个浪漫的名字叫“云庄”,意思是说自己能够身在云端无拘无束。庄内置有一座绰然亭,风姿绰绰,周围的花与竹无半点俗气,空气中飘着水和山的清香。此等“美色”当前,用张养浩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著老夫对着无限景,怎下的又做官去?”美景在手,实在舍不得它而去做官。不过,处江湖之远,心虽不思庙堂,张养浩仍有很多挂牵。天历二年(公元1329年),朝廷以“关中大旱,饥民相食”为由请他担任陕西行台中丞前往赈灾。此时的张养浩身染重病,卧居云庄,多日不出,但想到灾民受苦受难,他强打起精神收拾包袱上任。途径潼关,看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张养浩不禁仰天悲呼:“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千年一叹,能有比此更沉痛的吗?

这一上任,张养浩四个月未尝回家,每日在灾区居住,鼓励灾民,躬身劳作,终因劳瘁而猝死于灾棚之内。在字数不多的《元史》中亦曾记载过这样的情景:“关中人闻张养浩死讯,哀之如丧父母,痛哭失声,震撼云霄。”

云庄外的山色依旧,庄内的人却已不在,绰然亭还在等着它的主人来乘凉,可是时间久到山色空蒙、霜落长亭,那抹淡然的身影仍然不归。原来,即便世外美得令他再不舍,他还是眷恋着值得怜悯的尘世。寄托主人心念的云庄,那时的悲伤岂止逆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