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肉饭
我是在台湾卤肉饭的香气里长大的。
说“香气”而不说“香味”,是因为我从来不曾以味蕾尝过台湾的卤肉饭,一次也不曾。在漫长的成长过程里,我都是用眼睛“吃”的——台湾许多文学作品都有提及卤肉饭。我因此便在字里行间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如痴如醉、吃得无限憧憬、吃得浮想联翩。
卤肉饭,在台湾,不但是一道家喻户晓的“经典小食”,而且,许多家庭主妇都做得一手不错的卤肉饭,台湾人因此都对卤肉饭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台北有位朋友就曾自豪地告诉我:全世界只有台湾人能做出风味独特的卤肉饭。
曾向多位台湾朋友请教卤肉饭的做法,得出来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的。
五花肉切丁,以酱油、料酒、五香粉、胡椒粉等等腌了,在锅里注入少许油,爆香油葱、翻炒均匀,然后,在瓦钵里加入冰糖、八角和适量温水,慢慢卤,卤上两个小时,火候足时它自美。
肉煮好后,便连同浓稠丰腴的卤汁一起倒在松软可口的白米饭上,再加上一枚卤得通透入味的卤蛋、一些美味适口的小菜,就成了营养均衡而又美味绝顶的卤肉饭了。
听起来不很难,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试过去做、也没有想过要去试。只怕做得不地道,白白破坏了自小从书里得来的隽永好印象。
2011年4月,以自助的方式环绕台湾旅行两周。
惊喜万分地发现,全台湾由南到北,卤肉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大大小小的夜市、店铺、小食店、火车站,就连神气万分的台北101大楼,都设有卖卤肉饭的摊子。
一大锅切成丁的五花肉,卤成黑褐色,踌躇满志地闪着晶亮的油光。
我当然试了。
由台北到台南,见一摊,试一摊。
失望、再失望、又失望,一连串的失望后面,又跟着另一串长长的失望;到了后来,日胜一看到卤肉饭,如见鬼魅,频频说道:“够了,够了,别再试了!”事缘于我每回尝了一两口而发现不对口味时,那一大碗卤肉饭,就归他所有了,他吃得连皮肤都腻腻地冒着卤肉的味道。
不知到底是我运气不济,没有机会尝到正宗美味的卤肉饭呢,抑或是我的想象力过于丰富,把从来不曾试过的卤肉饭美化得与事实全然不相符?又或者,是因为地域不同,口味相异,别人的“熊掌”变成了我的“猫掌”?
我由最初的“欣喜若狂”变成了后来的“有惊无喜”。
然而,有一天,来到了位于瑞芳镇的九份,我却出其不意地撞上了一份惊喜。
那儿,有好多家小店卖卤肉饭,其中一家卖的却是独树一帜的“红麹卤肉饭”。
咦,红麹怎么会和卤肉饭“打成一片”呢?
立刻便买了一碗。
覆在白饭上面的卤肉,是红色的,妩媚得近乎妖娆。一吃,便“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卤肉含在嘴里,不舍得吞咽。肥腴的卤肉软嫩鲜美,个性分明的红麹赋予它一种明媚绵长的甘香,十分撩人胃口。
吃完一碗,我说:“再来一碗。”
后来,又连续去了好几次;有一次,下大雨,还撑着雨伞去吃。店主阿英,知道遇上知音,给我的卤肉,总比别人多。
我告诉她,红麹与卤肉,是“天作之合”,她淡淡地应道:
“处处都在卖卤肉饭,我便另辟蹊径。红麹这东西很奇怪,喜欢它的,一吃便上瘾;不喜欢它的,吃一次便怕。我卖的卤肉饭既然和别人不一样,完全不必褒扬自己、贬低他人,这样一来,和其他同样卖卤肉饭的,便能相处愉快。九份是个小地方,大家犯不着搞得剑拔弩张的,和气才能生财嘛!”
我愉快地吃着红麹卤肉饭,细细地咀嚼阿英的营生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