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的故乡
醉的,先是眸子;那朦胧的醉意,很快地蔓延入心;接着,整个人都醺醺然地醉了、醉了。
秋天呵,真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季节!
车子在韩国锦山郡层层叠叠的山峦间迂迂回回地行驶,群山寂寂,树树喧哗。在这浪漫的秋季里,夏天苦闷地被囚禁着的颜色,热热闹闹地释放了。树叶那单调的绿色,自惭形秽地隐退了,换上的,是妖娆的大红、明媚的金黄、华丽的绛紫;满山锦绣,满眼璀璨。我正目不暇接地欣赏着时,突然,有一股极淡极轻的香气,破土而出,游离于天地枝丫间,我忍不住惊叹出声:啊,人参,人参!
位于韩国南端最内陆地区的锦山郡,被誉为“人参的故乡”,是韩国最早的人参培植地。目前,它不但是韩国生产人参最多的地区,也是韩国最大的人参批发中心,拥有全国最大的人参药材市场。
在韩国,关于人参的培植,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当时,韩国有位孝子姜处士,住在锦山郡。他母亲罹患重症,屡医不愈,他忧心如焚,向山神拜求治病的秘方。山神为他的诚心所感动,指示他到岩壁上采摘一种结着红色果实的草药,以这种药草的根熬成汤药,喂他母亲喝。他依言而行,母亲服食汤药后,霍然而愈。感恩图报的姜处士于是在锦山郡的村庄里苦心培植这种神奇的药草,最后,终于培植成功了。
在锦山郡“人参与药材市场开拓部门”担任主管的蔡秉权先生,站在人参博物馆里,以华语向我娓娓讲述这个把人参与孝道美丽地结合在一起的传说。蔡秉权先生是地道的韩国人,在庆州大学取得经济学的学位之后,基于兴趣,又远赴中国天津中医学院学习三年。现在,不但通晓医道,而且,说得一口流畅的华语。
据他表示,锦山人口六万,其中70%是靠人参过活的。与人参有关的行业包括:农业、餐饮业、旅游业、贸易等等。种植人参的农民多达六千余人,他们的收入,比种植其他农产品者高出两三倍。
“种植人参,需要高超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蔡秉权说道:“人参娇贵,它不爱阳光,怕雨、畏风。在整个成长过程中,都必须盖上密密的布,遮阳、挡雨、防风。一旦照顾不周,半途夭折,血本无归!”
人参适合长在气候温差极大的高山区,锦山郡70%的地区是山地,正是培植人参的温床。
我一直以为人参是越老价值越高的,实则不然。
蔡秉权严正地表示,越久越好的,指的其实是野山参。野山参生长历程非常缓慢,有时,百年仅得一株。这种百年人参,价值连城,一株售价可能高达20多万美金。一般人相信这种罕见的野山参里面藏着神灵,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它既是强效的药材,更是美丽的神话,而那接近天价的昂贵,更为它增添了无比的神秘感。
至于那些人工培植的人参呢,越嫩越好。蔡秉权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种植四年的人参是最好的,挖出来时,像个瘦瘦的人,具有像人类一样完美的形体,富有亮泽,营养成分高。种植了五六年的人参,形体胖胖的,外皮变得很坚硬,必须加工制造成太极参和红参。六年过后,人参便在土里自然死亡了。打个比喻来说,四年的人参,犹如二三十岁的人,活力充沛,精力旺盛;五年的人参,好似四五十岁的人,成熟稳重、风采迷人;六年的人参,宛如六七十岁的人,朝气不再,暮气显现。过后,便寿终正寝了。”
挖人参,讲究时令,其中以秋天最好。在夏天,植物的营养一般集中于枝丫和树叶,所以,枝盛叶茂;到了秋天,植物养分聚集在根部,这时,挖掘出来的人参,凝精华之大成。一旦冬天降临,土地冻硬,便挖掘不得了,必须等到冬去春回,才能继续。
从土里挖出的人参,称为白参,可生吃,也可以晒干当药材。白参保存期只有两年,然而,如果把白参蒸上两个小时,再晒上一个月,便变成色泽微红的太极参,保存期长达10年;如果再将太极参蒸上另外两个小时,连续晒上一个月,便会变成色泽深红的红参,保存期长达20年!
红参营养丰富,易被人体吸收,不过,以滋味论,一般韩国人喜欢吃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新鲜白参,因为水分充足,滋味鲜甜,一旦晒干,便渗进了苦涩之味。蔡秉权笑道:“每回洗去泥垢而把刚刚挖出的人参放进嘴里,那种感觉最是幸福。”我心想:嘿,这可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啊!
锦山郡人参培植的历史足足长达1500年,培植出来的人参可以分成许多不同的等级。等级的高低取决于人参生长的年限、形状、粗细、颜色以及人参内部的结构。分类严格,而价钱也有云泥之别。
蔡秉权带我到人参培植区参观,一垄一垄的人参就安安静静地睡在干燥的稻草底下,而稻草上面,还用细细的柱子和塑胶泡沫建成保护的长廊,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排又一排,蔚为奇观。
蔡秉权指出,种过人参后,土地里蕴含的营养全被吸收力特强的人参汲取殆尽了,所以,种上一轮人参后,土地必须“休息“整整五年,才能再种。
到锦山郡的人参市场去,一看,便愣了!
人参、人参、人参!
数之不尽、看之不完,铺天盖地、琳琅满目,一摊摊、一箩箩、一堆堆,全都是人参,人参啊人参!
我逛来逛去,犹如梦游的刘姥姥。
蔡秉权一脸自豪地说:
“你知道吗,尽管韩国盛产人参,可是,90%是内销的,只有10%出口。韩国人特爱人参,因为锦山人参含有三十多种皂苷(Saponin),可增强免疫力、抵抗衰老,消除疲劳,强化心脏和肝脏功能。此外,它调解功能高,可以调节体温,促进血液循环,是天赐补品。”
我问:
“盛产人参的锦山郡,应该是韩国的长寿村吧?”
蔡秉权哈哈大笑,坦白地说道:
“锦山郡未能以长寿村著称,因为这儿是全国喝酒量最大的地方。山区冬季酷寒,气温降至20度以下,大雪覆盖整个地方,务农者闲下来了,男人便饮酒作乐,喝得酩酊大醉;次日,吃人参,解宿醉;周而复此,乐此不疲。人参固然能强身健体,但是,长期酗酒,却也抵消了人参的良好功效!”
去参观锦山郡的“人参展览馆”,发现人参在韩国已不是一种单纯的药材了,它 “无孔不入”地渗透进韩国大大小小的食材里,举凡水里游的、地上走的、天上飞的,全都和人参“你侬我侬”地结合在一起。正菜、汤类、泡菜、零食、饮料,无一不以人参为原料。人参,在韩国已形成了一枝独秀的文化。每年九月,还隆重地举办“锦山人参节”,通过缤纷多彩的活动,宣扬人参的养生之道。
尽管人参佳肴宛如树树繁花各自精彩,可是,午餐时,蔡秉权推荐给我的,竟是貌不惊人的“人参五谷粥”。那家餐馆,对着起起伏伏的群山叠峦,妖艳的枫叶喧宾夺主地红遍山头。我席地而坐,热气腾腾的“人参五谷粥”端上来时,就好似乡下老大妈煮的一大锅朴实无华的粗粮。人参的香味,不是以嚣张跋扈的方式昭告天下的,反之,它含蓄内敛地蕴藏在一颗颗饱含水分、无比丰满的多种谷米内;只吃一口,原本安安静静的胃囊,骤然生出了张牙舞爪的欲望。龇牙咧嘴地把滚烫的五谷粥送入嘴里时,浑然忘却一切烦恼,不知今世为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