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国家万岁:记因战争而伤残的中国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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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再披战袍(1)

鬼子追兵的噩梦

杨家寨的百姓,也让战乱给训练出来了。他们避难,三五成群,有条不紊,大伙儿沿着一条山道,缓缓地涌向了南面的大山。花舌头怕太招惹人眼,牵着东洋马尾随在人群后头。

可走着走着,队伍突然乱了。花舌头跷脚一瞧,乖乖,山腰间出现了一队鬼子,一字排列,严阵以待。乡亲们赶紧掉头,朝着东面的山沟逃窜。奇怪的是,鬼子对上百名百姓既不追赶,也没开枪。

富有战斗经验的花舌头观察着鬼子的战斗队形,突然醒悟了:这是鬼子的警戒分队,在他们的附近,一定隐蔽着大量的主力。看来鬼子今天有大的行动,但不是冲着老百姓来的。

花舌头怕让鬼子认出了东洋马,赶紧跨上马背,像利剑似的冲出了人群,他想赶紧摆脱鬼子。

当他独自下到了沟底,眼前忽然闪起了一道道寒光,眨眼细看,妈呀,在右边的高粱地旁边,有一队整装待发的鬼子骑兵,20几个人,像一个小队,他们的手里都持着雪亮的战刀。

花舌头觉得不妙,赶紧掉头向左边逃。但鬼子大队人马未动,只是派出了三个骑兵来追赶他。估计就是冲着他那匹东洋战马来的。

四匹东洋战马在宽阔的山沟里展开了追逐。花舌头这匹战马由于连日奔跑,又没喂细料,速度逐渐在减弱,后头的三个鬼子骑兵得意地扬起了战刀,“哇哇”地怪叫着。

花舌头并不畏惧,他掏出了手枪,推弹上膛,然后寻找着机会。前头一片槐树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调整方向,朝着那片树林蹿去。他觉得,以少胜多,贵在有周旋的地方。等到接近了槐树林,鬼子离他也越来越近了,最前头那个鬼子,距他也就一个马身。前头的鬼子很有经验,他挥舞着战刀,朝着花舌头的座骑狠狠劈去。但他的战刀刚抡到半空,花舌头猛的一扭身,“啪”的一枪,那个鬼子一下就瘫在了马上,战刀也随之落地了。另一个鬼子可能没想到对手有枪,毫无防备的还在往前冲,被花舌头一枪击中了左肩,又一枪击中了头部,失去了主人控制的战马打了一个旋儿,嘶叫了几声,就地迈开了舞蹈步。这一下,激怒了后头那个鬼子骑兵,他将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攥着战刀,朝着花舌头直扑而来。花舌头也有点惊慌了,连开两枪,却没有击中鬼子,再扣扳机,没子弹了。富有战斗经验的鬼子这可来劲了,他耀武扬威地挺直身板,列出了劈杀的架势,气势汹汹地追杀着花舌头。手无利器的花舌头心想完了,自己就要做刀下鬼了。可就在鬼子骑兵的战刀飞舞起来时,忽听“呜”一声,一截飞旋的短棍“口邦”的一声击打在鬼子的右手腕上,战刀落地了,还没等鬼子反应过来,“呜”的又一声,一截飞舞的短棍正中鬼子头盔,鬼子一歪头,从战马上掉了下来。

花舌头一看灰不溜秋的短棍,心中一惊,但他又不敢再往下想。他一纵缰绳,战马“嗒嗒”地冲进了槐树林。嗬,这里竟隐藏着二三十人的马队,从服装上看,像是地方游击队。

当他勒住了坐骑,一个宽脸盘大额头的壮汉骑着一匹褐色的战马迎上前来。花舌头一见他,失声惊叫了起来:“师兄!篓子哥!”

接着,他又旁若无人地喊道:“我一看那魔棍,就猜着是你,可哪有这么巧的呀!我又不敢往下猜了。”

篓子眨动着又圆又亮又深的眼睛,对他说:“你赶紧躲开,后头还有战斗呢。有啥话,回去拉。”

花舌头只好躲到了马队最后。这当儿,他认真观察起这支马队,看到他们尽管服装杂乱,但家伙却是一流的,除了战刀,国产K98骑步枪,还有几人挎着德国造的MP34冲锋枪。这种34连发的冲锋枪即使在中央军也十分少见。他猜疑着这支马队。

高粱地那边的鬼子骑兵,在损兵折将后,向着山上的步兵打开了旗语。

随之,两边的鬼子一同开始后撤了。

树林里。篓子请示一个络腮胡的瘦长脸:“唐队长,咋办?”

“咋办?撤!”唐队长紧紧盯着退却的鬼子骑兵,说道。“刚才,我们暴露了。张队副,后队变前队,撤!这一仗是打不成了,步兵那边也会撤的。追赶鬼子,死吃亏!”

篓子本性张,看来,他还是个头目呢。花舌头望着整队后撤的篓子,心里有几分羡慕。

唐队长在路过花舌头身边时,夸赞道:“行啊,一人干掉了两个鬼子。让柳队副跟你好好谈谈。”

说着,他纵马前去了。

队伍最后,只剩下了篓子和花舌头。他俩边走边拉。说话间,花舌头不停地打量着威风八面的师兄,只见他胸前插着德国驳壳枪,身后就与众不同了,插着一排腊条短棍。

花舌头嘴快,先把自己的经历简单介绍了一下。

听了花舌头的讲述,篓子甚为震撼,他感慨万端地重复道:“1500多伤兵啊,就这样……唉!咱中国军人,有种!”

他又问花舌头:“看来,你还想回杨家寨了?”

“你回不去了!”唐队长不知啥时从马队前头折了回来,对花舌头说道:“鬼子只是后撤,并没用撤走。他们就驻扎在杨家寨附近。所以,你回不去。再说,既然你师兄救了你,你就这样走了,好意思吗?当过兵是吧?”

篓子随之介绍道:“从缅甸远征军回来,负了伤,干过骑兵。”

“我说呢,手脚这么利索。”唐队长很豪放,对花舌头说。“参加我们保安17旅骑兵队吧,不为别的,还不为了你师兄,为了我们的救命之恩嘛。哈哈哈。”

这可让花舌头有点儿受难为了。一边是师兄之情、救命之恩,一边又是男女之爱、患难之托。

武武大大的篓子,却是个细心肠子的人,他理解师弟的难处,便靠近唐队长,嘀咕起了花舌头那些事。

想不到篓子这么一说,反而更坚定了唐队长留下花舌头的决心。他扬起马鞭对花舌头说:“你不是还跑过江湖吗?江湖上最讲究的是啥?义气!你搅和了我们的军事行动,大伙一句怨言也没说,你为了儿女情长,背离了我们这些弟兄,义气吗?”

让他这么一说,花舌头也觉得理亏了。但他面露难色,说道:“我昨晚刚到,今天就这样溜了,让人家……咋,咋说呢?”

唐队长“哈哈哈”笑了:“这点小事,好办。杨家寨有我们的眼线,回头,我不光让他给你说明白,还要给那孤儿寡母送上十块大洋。我不会走眼,你这兵,准是好样的。”

“你可别这么夸奖我,我还真怕死。”花舌头极力作践自己。

而唐队长又“哈哈哈”大笑了:“好样的!说实话!咱谁不怕死?只要逼到了那个份上,你忘记了死,就是好样的!”

花舌头遇到了嘴巴比他还润滑的,没辙了。他只好顺从了唐队长。

唐队长得意洋洋,骑着大马蹿到了前头。

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让花舌头心里窝囊,他忍不住问篓子:“篓子哥,我真的坏了你们的军事行动?”

篓子不以为然地笑笑:“怎么说呢?从周主任那里是坏了他的事,从弟兄们这里,避免了一仗,恐怕有人还会感激你呢。这可是日本第12军的精锐混成支队,如果真打,伏击战往往成为攻坚战,这山上、沟里,都将血流成河啊。所以,弟兄们想打这一仗,又怕打这一仗。让你这么一冲,心里找平了。”

“你这越说,我是越不明白啊。”花舌头如实相告。

“是这样。”篓子跟他讲述了起来。“知道鲁苏战区政治部主任周复吗?中将,黄埔的十三太保之一,是蒋委员长派来的督军。这人,爱搞些场面事,他在东边的沂水县天晴旺村,建了一座大会堂,经常搞些活动;前天夜里,鬼子派了一个小分队来炸这个大会堂,跟战区警卫团干上了。鬼子爆炸没搞成,还伤了6个人,留在了前面的云雾山上,被周主任发现了,他没有命令部队围剿,而是派了我们骑兵队和51军的一个团在鬼子的必经之路设伏,单等着鬼子来抢救伤员。因为你知道,这鬼子,对伤兵,拿着比他亲爹还亲,他们非来抢救不可。谁想到,为了区区六个伤兵,鬼子竟然派来了一个混成支队,比我们的伏击兵力还多,所以,大家都打怵了。也就在这时,出现了你……所以,没事。”

花舌头这才明白了,同时他也相信了唐队长刚才的判断,鬼子救不出伤兵,是不会轻易撤兵的。按照他的经验,鬼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伤兵,实在抢救不出来,那些伤兵不是在突围中战死,就是集体自杀。这就是狂热的日本军人。

行进途中,花舌头自然要问起篓子的事儿,因为花舌头外出云游之前,篓子还在镇东头一个破棚子里编筐卖,他怎么会当上骑兵的呢?

提起这事,篓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唉,都是蜻蜓啊……”

东洋刀下的校花

蜻蜓是南流镇的一枝名花,她原来在济南读中师,倚靠的是在伪政府里任职的舅舅。1941年6月16日,为庆祝汪精卫访问日本,由日本文化官员马场春吉任顾问的“山东文化研究会”,组织了中日青年合唱比赛,蜻蜓代表学生队登台,演唱伪政权钟爱的《卿云歌》,荣获了一枚“共荣之花”奖章,是山东省公署日本最高顾问官西田畊一亲手颁发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由于国力所限,兵员不足,出现了疲于应付的局面,汪精卫趁机索取经济和外交权限,并扩充军队、扩大机构,以便为今后打算,在这种情形下,蜻蜓的舅舅奉调南京,出任内务委员会专管伤残军人抚恤的处长,蜻蜓在济南没了依靠,原本想偷偷去湖南芷江,投奔她的大表哥韩寒。大表哥是清华西语系毕业,熟悉英语和俄语,在那里给苏联空军志愿队当翻译,可大表哥却捎来了一封秘信,说:芷江机场正在由美国飞虎队接管,很乱,若来,需待时日。这样,她也只好返回了家乡。

南流镇东临胶莱河,西靠潍水,盛产黄沙,镇上依托铁路线,派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沙场,蜻蜓的父亲刘纪鹏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沙场老板。

自己唯一的女儿归来,原本是件欢心事,可刘纪鹏却平添了一块心愁。因为在南流车站,有一个鬼子曹长叫香山,熟悉日本的都清楚,这是一个猎户的姓氏,而日本的猎户多处在荒山野岭,生性暴烈,野蛮残忍,这个香山也不例外。按说,日军也是拥有严明军纪的,可是,随着战争的持续和扩大,他们除了研究作战条例之外,其他的基本也就松懈了,加之香山又是守备车站的最高长官,没人对他监督和管理,所以他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他经常站在车站旁边的那座水泥炮楼上,架着一个望远镜,四下里探视。探敌情是他的本分,本分之外,他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搜寻有姿色的女人。无论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只要看上了,他便想方设法弄到手,玩够了,再换新的。香山玩中国女人有他自己的一套,看中了谁,先是小恩小惠,还不顺从,来了劳工的名额,他就派给女方的家人;日本人的劳工,多半是出国挖煤窑或上前线运粮草,去的多回来的少,所以一般人家为了躲避灾难,往往也就顺从了他。

为了不让女儿发生意外,刘纪鹏又去找镇上杂货铺的老板于是非商议,因为于是非的儿子条子跟蜻蜓早就订了娃娃亲,刘纪鹏只心想让女儿早些成为于家的人,好减少些心事。于是非别看腿瘸,心眼儿却一点也不少,他对刘纪鹏的提议予以委婉地回绝:“纪鹏老弟,按说这孩子都大了,也该给他们置办了,可是那小子我连个人影都逮不着呀。他在青岛念着念着书,跑了,哎呀,我都不敢跟外人说哪,听说在南山里干了‘八路’,唉,真是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既然于家那边没有戏,刘纪鹏也就只好严加管教女儿了,勒令她天天蹲在家里,不准她随便外出。

可蜻蜓偏偏是个固执的女人,她自恃舅舅在南京政府,自己又获过西田顾问官的奖章,所以经常偷着溜出家门。

她最常去的去处是镇子里东头那一溜沿街草棚,这里聚集了小镇上的一些三教九流,主要是打铁的、编筐的、钉驴掌的和卖粉皮子的等等,其中那个卖粉皮的哑女,是跟蜻蜓一块儿长大的好伙伴。哑女虽说相貌平平,耳聋嘴哑,但却温柔善良,心灵手巧,她晾晒的粉皮晶莹透明,厚薄均匀,大小一致,因而,她的粉皮往往还没风干透了,就会被人争购一光,此外,她还有一套剪纸的好手艺,一张红纸,在她手下,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凤凰、仙女或菩萨什么的,蜻蜓爱跟她讨教一些剪纸的技艺。

当然,蜻蜓来镇东头玩儿,不单单是为了哑女。紧挨着哑女的粉皮坊,有一个条编铺,主人就是宽脸盘高额头的篓子。潍水两岸盛产腊条,这种柔韧性强的条子最适合编筐、编篓,篓子一家三代都是编织匠,他跟蜻蜓一般大,打小她就跟着篓子玩儿,她对忠厚而又武大的篓子一直怀有好感。尽管她跟条子订了亲,可过去只要回到了家乡,她总爱以找哑女为借口,寻着机会跟篓子聊上几句。条子论家庭、论长相、论文化,都比篓子强,可蜻蜓总觉得跟条子在一起不对劲儿,尤其是他那种自命不凡的神态,以及那张好争风头的嘴巴,让她太不舒服了。蜻蜓跟条子过去一个济南一个青岛,难得见面,但见了面又非得争吵一气不可。而蜻蜓跟篓子在一起,却心顺气顺,滋滋润润。其实,篓子对激情似火的蜻蜓一直保持着距离,这除了他内心有一种自卑之外,更主要的是他跟条子也是好朋友,篓子不愿意为了朋友的未婚妻让人家说三道四的。

可男女之间的事情也就怪了,篓子如同一块磁铁,他即便沉闷得像块石头,蜻蜓也乐于往他跟前凑合。逢当这时,篓子便会郑重其事地告诫她:“你快走吧,回家吧。香山那小子,经常朝这里打量呢。你何必惹事呢?”

“怕啥?不就是一个军曹吗,哼!”她满不在乎。

哑女虽然听不见,但从他们的表情上,也能猜出他俩对话的大体意思,也便指指镇北头的炮楼,“依依呀呀”地劝蜻蜓回家。蜻蜓也听劝告,可是回家待了没几天,又会跑来了。这人就怕跑顺了腿。

蜻蜓知道篓子有一身好武艺,总想开开眼界,可篓子却一边编着筐篓,一边应付着她说:“你别听他们瞎说,我虽伺候过那个唐山师傅,但人家把手艺都教给肖柳子了,我笨,不值得教。不然,他怎么有了花舌头这个艺名呐?”

“你骗人去吧。”蜻蜓跟篓子争辩道。“那年,那个唐山老艺人牵着一匹大白马渡河,到了河中间,船翻了,你跟肖柳子救上了他和他的宝贝大马,人家为了答谢你们,给你们两个人量体裁衣,教了肖柳子一些混饭吃的花架子,却传给你一些真功夫。据说你的魔棍,拿起长的,能顶刀枪,拿起短的,能顶箭弩,是不是?”

“别听那些神话了。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篓子依然否认。

蜻蜓急了,就冲进他的铺子,从里面拎出了一个帆布背带,只见上面插着一排六截腊木棍子,她审问他:“这是什么?你说!你说!”

面对咄咄逼人的姑娘,篓子也只好沉下头来,默默地编织自己的筐篓。

见他这个样儿,她也会问他一些传说中的话题:“哎,听说当年你师父落水,你正跟肖柳子在河边钓鱼,他不愿意救人,是让你一脚把他给踢下水的,是吗?”

篓子却不应声了。

不出所料,麻烦果然来了。

这天上午,蜻蜓正跟篓子和哑女“咯咯”地说笑着,忽然传来了一阵车铃声,一个穿着黑军装挎着盒子枪的瘦高个骑着“铁锚”牌自行车来了。篓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铁路警务队的中尉队长段一鹤,看起来相貌堂堂,自命不凡,见了班长级别的鬼子头目香山却点头哈腰。

看他走近,篓子赶紧示意蜻蜓到铺子里躲一躲,而蜻蜓偏偏不听,照样站在原地,只不过收敛起了表情,换成了一副冷面孔。